第六十六章
丟下一句狠話，不再理會陳氏扭曲至極的表情，師心鸞拉著師心彤就走了出去。一直到跨出翠松院，才下來。
她鬆了手，不看師心鸞，淡淡道：「痛么？」
師心彤低著頭，臉上淚痕未乾，聞言淚水更多，哽咽道：「姐姐…」
師心鸞無動於衷，又重複了一遍。
「痛么？」
師心彤抿著唇，肩膀輕輕顫抖，淚水卻在慢慢終止。
「痛！但…最後一次了。」
她想做個好女兒，卻沒攤上一個好母親。再多的良言勸告也無濟於事，只會自取其辱。
痛到極致，也就麻木了。
所以…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從今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
她眼圈兒腫得像核桃，臉頰上五個指印更是觸目驚心，眼底那層溫情卻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無怨亦無恨。像是一朝解脫，又像是哀莫大於心死的漠然。
師心鸞看在眼裡，心情有些複雜。
她出生豪門，家裡卻沒有任何勾心鬥角。父母恩愛，雙方兄弟姐妹也關係和睦，除了對於她的姓氏各持己見以外，再無矛盾爭執。
家中男多女少，她理所當然的成為了兩家爭相寵愛的小公主，也就養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娛樂圈的明爭暗鬥爾虞我詐磨平了她的稜角，寡淡了她的熱情。
若放在十年前，面對陳氏那樣跋扈自私沒有絲毫慈母之心的人，她連威脅的話都懶得說，直接打殘！反正她家要權有權要錢有錢，不怕得罪人。
成熟的代價，就是讓自己的血，變得越來越冷。讓自己的心，變得越來越硬。
她早沒了年少時的衝動和莽撞。
大底是因為這具身體與師心彤的血緣驅使，也或許是因為她生在和睦溫馨的家庭，實在厭煩陳氏那樣的母親，是以才會忍不住出手教訓。
師心彤被生母所傷的眼淚和絕望，點燃了她年少時的熱血。
她再次想起遠在另一個時空的家人。
她真的已經好久…好久都不曾回過家了…
轉過臉，舉目四望，卻望不到回家的方向…心裡陡然生出無限荒蕪和凄涼感來。
「姐姐。」
師心彤擦乾眼淚，臉上重現笑容。
「謝謝你。」
「謝我什麼？」師心鸞不以為意，「我只是單純覺得，她不配做一個母親。」
師心彤抿唇，不語。
師心鸞看她一眼。
「懷孕的人心浮氣躁，脾氣難免大一些。不過她總歸是你的母親，如果有可能，以後多來看看她吧。」
師心彤微愕。
「姐姐，你…不怪她么？」
並非師心鸞聖母，只是因為她知道陳氏命不久矣。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作為女兒，師心彤有義務在陳氏還在世的時候盡一盡孝道。儘管，陳氏或許不需要。
「這與怪不怪無關。她又不是我親娘，恨我也不足為奇。罵幾句而已，我自有辦法讓她閉嘴。」
師心彤眼神微黯。
師心鸞又看她一眼，眼底幽光一閃。
「懷孕是個苦差，脾氣浮躁飲食挑剔，還得防止客觀事件的發生以及外部壓力…我聽說，三妹妹昨天突然被禁足了。你說她年紀輕輕的，怎麼也這麼浮躁呢？但願然後嫁人了能好點吧。畢竟，守住自己眼前應該得到的，才是最重要的。」
後半句轉得莫名其妙，尤其最後一句，更像是一種暗示。
師心彤聽得一怔，但她本非愚鈍之人，稍稍一想就明白過來了。
「姐姐，你是說…」
師心鸞輕輕按住她的肩，微微一笑。
「記住我的話，少說，多做，不會吃虧。」
她笑得意味深長，師心彤心中翻江倒海，而後點點頭，嗯了聲。
「我知道了。」
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心照不宣就行。
師心鸞收回目光，「午時快到了，走吧，回去用午膳。」
「好。」
師心彤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的院子，思索良久后，對貼身丫鬟春桃道：「你娘是不是在廚房做事？」
春桃點頭。
「奴婢的娘負責採購…」
「換其他人。」師心彤聲音溫和語氣卻不容置疑，「從今天開始，我母親的飲食由她負責。從烹飪開始，每一道程序，包括杯碗銀著，全都要仔細檢查，不可有任何閃失。」
春桃從她的神情里意識到此事的嚴重性，慎重的點點頭。
「是。」
……
穿過月洞門，兩旁櫻花開得正好，師心鸞隨手摘了一枝，心情很好的說道：「想問什麼就問吧，不用憋著。」
樂槐微囧，輕聲道：「奴婢不明白，小姐到底是希望陳氏生下這個孩子，還是不希望？」
「都一樣。」
對上她越發迷惑的眸子，師心鸞笑一笑，突然問道：「你是怎麼被楚央看中加以培養的？」
樂槐沉默一瞬，道：「奴婢是被世子從青樓里買回來的。」
師心鸞一愣。
樂槐抿唇，神情已恢復淡然，平靜道：「奴婢本是洛陽人，自幼父母雙亡，被舅舅賣去青樓還賭債。那年世子遊歷洛陽，救下了奴婢。」
師心鸞哦了聲。
「看不出來，這傢伙還真的做過英雄救美的事兒…」她突然一頓，上下打量樂槐，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他那麼輕易把你送給我。按照規矩，你以後是要做我的陪嫁丫鬟的，以後不就理所當然的給他當妾了么？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小姐，您誤會了。」
樂槐連忙解釋，「世子是奴婢的恩人，奴婢感激他，卻萬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世子也說過，以後不會納妾，小姐大可放心…」
「他納不納妾跟我有什麼關係？」
師心鸞眼神微涼，語氣涼薄。
樂槐一噎，半晌才道：「小姐，奴婢只是一個下人，本不該越矩。但小姐，您對世子誤解頗深。」
「你想說我對他有偏見？」
師心鸞語氣不冷不熱，不溫不火，聽不出喜怒。
樂槐直視她的眼睛。
「是。」
師心鸞訝異，卻沒生氣。
「好啊，那你倒是說說，我怎麼誤解他了？」
樂槐認真說道：「世子雖看似玩世不恭，實則重情重義。奴婢不懂他為何流連青樓，卻知道他並非縱情聲色之人。而且，他還救了許多被逼為娼的苦命女子。」
這話師心鸞信。
楚央雖然看起來玩世不恭，言行也輕佻風流，卻並非好色之徒。而且，他胸有大志，絕非那種死讀書的迂腐之輩。
但——
「你說的這些，與我有關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