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生死未卜4
"我的意思是說,這雨要是一直下下去不停,還不知道陳醫生能不能如約回美國,但願不要耽擱了你動手術的日期。"
"這個,還給你吧。我怎麼看都不像一枚普通的戒指。"吳笛把戒指摘下來,攤在手心,示意尹簫鵬拿回去。
尹簫鵬看了一眼戒指,凝眸淺笑,"沒什麼不普通的,我媽出身於大家族,愛好收藏古董,說不定就是隨便在拍賣會上買的一個小物件兒,你不用太緊張。"
"是嗎?"
這個時候,車子一個急轉彎,吳笛身體一斜傾,手一晃,戒指差點飛出了窗外,她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趕緊把戒指重新戴回無名指上。
"你戴上挺好看的,簡直就跟私人定製的一樣。老人的一片心意,你可要當心,別丟了。"
"好吧!"吳笛轉動著指環,上面祖母綠的寶石在夜色中發出神秘的光芒,像古董一樣似承載了千年的故事只等有緣人來傾聽。
每塊烏雲都鑲著金邊,每朵白雲下都會有影子。
不巧的是,這雨真的就一直下一直下,洪水阻斷了鐵路,飛機也取消了航班,陳醫生的行程被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聖誕節之後。
平安夜那晚,尹簫鵬帶著吳笛去百老匯看了一場舞蹈表演,那是吳笛讀大學的時候最崇拜的舞蹈家楊麗萍的國際巡演專場,
"沒想到,我還能活到跟你一起過平安夜。你說這會不會是我過的最後一個平安夜。"
《雀之靈》的舞步在舞台中間,隨著一束燈光的照亮,緩緩開始。舞蹈家的身體在音樂中舒展流淌,一種極致的美迎面而來,猝不及防卻又動人心魄。
"還記得你高中畢業那年,我們各自寫了一封信,給20年後的自己。想知道我寫的什麼嗎?"吳笛轉過頭來看向尹簫鵬的側臉。
尹簫鵬的輪廓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那麼英俊又神秘,看得吳笛不由得失了神。
"雖然我沒有看,但我也能猜到。"尹簫鵬注視著台上,頭也不動地回答,"丫頭,有些美只要懂得欣賞也是一種幸福,不一定非要自己來創造。就像有些人遠遠地愛著,不一定非要佔有。"
"說得輕巧,20年後,你想要的一切夢想都實現了,你跟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我什麼都沒實現,可以說是一無所有,白白活了幾十年。"
"是嗎?"尹簫鵬驀然側過臉龐,將吳笛定定望著,"誰說我的夢想實現了?沒有,可能永遠都實現不了了。咱倆一樣,這下心理平衡了吧。"
尹簫鵬伸手颳了刮吳笛的小鼻樑,一副同病相憐的口吻。
"你騙人,你看你現在知名導演,有身份有地位還有很多很多錢,這都不叫夢想成真,你丫不要太貪心。"
"總之,這些其實都不是我最想要的,我想要的——"尹簫鵬眉頭一擰,"算了,好好看錶演,這票我可是花了十倍的價錢才買到的。"
尹簫鵬把臉轉過去,吳笛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在不經意間,又被他牽起來放在了他的膝蓋上。十指相扣,吳笛面頰開始發燙,心也不由自主地"砰砰砰"地跳得飛快。
吳笛從劇場出來,心情有點失落,本來是自己心心念念想看這場表演的,但看完之後內心就被無邊的悔恨填滿了。
吳笛和尹簫鵬共撐一把大紅傘,並排走在寒冷的街頭。
"喂,你說要是我當初沒有放棄跳舞,說不定有一天也能到百老匯來演出,會嗎?"
尹簫鵬跑到街邊買了一杯熱奶茶遞給吳笛,"會,當然會。但也有另一種可能,你連自己都養不活,只能流落街頭孤老終生。喏!"
尹簫鵬指了指在街邊冷得瑟瑟發抖,還一邊拉小提琴的流浪藝術家。
這一盆冷水迎面潑來,吳笛好像清醒了一點,"哎,也是。你說我是不是那種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心理?仔細想想我的職業生涯也不是沒有輝煌過,為人妻子,為人父母的樂趣也不是沒有享受過。好像,也不該有那麼多遺憾。"
"這就對啦!不要只看到已經失去的東西。"尹簫鵬忽然間止步,停下來幫忙理了理吳笛的圍脖,"好啦,有句話叫做憐取眼前人,看看你身邊有我有歡仔有倪半仙,該知足了。"
"你別看我表面上什麼都有,但其實我就是孤家寡人一個,剛來美國的時候,是個窮學生,只能住在貧民區的小隔間里,那時候一邊讀書一邊找我母親,生活總是充滿了希望。而現在香車豪宅女人都近在手邊,卻感到生活毫無意義。心裡其實很荒涼。直到,直到我又遇見了你。"
尹簫鵬轉過臉來對著吳笛,明眸如點漆,眸光清澈見底,像裡面裝著一池春水。還是跟少年時代別無二致,吳笛不敢再看下去。她越來越難以置信,一個38歲的男人怎麼還會有一雙如此純真乾淨的眼睛。
吳笛趕緊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子說:"原來,你也有這種感覺。我也有,這叫空心病。"
"呵。"尹簫鵬輕哼一聲,"或許真是病,不過我已經找到了解藥。"
"解藥?什麼解藥,說來聽聽。"
尹簫鵬低眉頷首,颳了刮鼻尖,倏爾大跨步向前走去,一字一頓地回答:"去--愛--"
"喂,你說什麼,我沒聽見!"吳笛獨自打著傘在後面追,"喂,尹簫鵬,傘!"
"哈哈哈-"
濕潤的空氣里飄蕩著尹簫鵬爽朗的笑聲,格外動聽。
平安夜之後的第三天,吳笛終於收到了陳醫生回了美國的消息。醫療中心很快為吳笛安排了手術,在手術之前,吳笛簽署了一份手術同意書,同意書上寫著成功的幾率只有萬分之一。
"呵,萬分之一。"看到這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概率數字,吳笛捉著筆,渾身都在顫抖。無異於是在簽一份死亡協議。
忽然間,她放下了筆,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明明在來美國之前就知道手術的風險有這麼大,但事到臨頭,卻有一種想臨陣逃脫的衝動。
她渾身冰涼,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懼襲來,到了極點。
尹簫鵬走過來,俯下身體,和吳笛十指相扣,一股莫名的力量緩緩傳到吳笛身體里,他用堅毅的眼神望著吳笛,柔聲:"放心,如果真有不測,歡仔交給我。"
尹簫鵬輕輕在吳笛的手背上吻了一下,心裡回蕩著那句"我愛你",卻無法開口。
他還是了解她的,知道她最顧慮的就是歡仔。
"嗯。"吳笛感激得熱淚盈眶,"我簽!我不想死!"
擦乾眼淚,吳笛在協議上籤下了歡仔的名字。
吳笛被推進手術室之前,尹簫鵬一直和她十指相扣,直到她被推進手術室的那一刻,才鬆開。
手術室的紅燈亮起,整個走廊彷彿都能聽到尹簫鵬劇烈的心跳聲。他太緊張了,緊張得都有些神情恍惚了,在手術室門口像個神經病一樣地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他希望手術快點結束,又害怕結束。因為不知道結束之後醫生會有怎樣的答覆。
尹簫鵬背靠著白牆,蹲在地上,眼神凝滯,面色悲傷憔悴至極。這時候,那天給他送車過來的法國男人從走廊轉角處走到他身邊。
"老闆,下午回國的機票已經訂好。您還有什麼吩咐的?"一口標準的中文,從法國男人的口中說出來,語氣十分柔和,大約他知道眼前這個人的內心正經歷著怎樣痛苦的煎熬。
尹簫鵬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然後果斷地站起身,從法國男人手裡接過機票,然後從西裝內側口袋裡掏出那枚祖母綠寶石戒指。
"這個,等她手術出來,無論生死都要給她戴上。我把她交給你了,Michael。如果手術成功,好好照顧她直到出院回國,如果萬一醒不過來,骨灰盒送回國內她的老家,她想和外婆葬在一起。"
Michael恭恭敬敬地接過戒指,又鞠了一躬:"老闆放心。等你平安回來。"
尹簫鵬微微揚起嘴角,眼底像蒙了一層霧,搖了搖頭:"不用等我。做好你該做的,一切我自有安排。"
"是!"
"這裡交給你了!"
尹簫鵬最後看了一眼手術室緊閉的大門,抬腕看錶,已經3個小時過去了。從褲兜里掏出手機,給歡仔發了條訊息:
"我下午五點回A城,六點半直接在MC匯合,今晚綵排,明天早上八點準時錄製。"
很快彼端有了回復:"我媽呢,怎麼樣了?"
"手術很順利,醫生說要靜養,還不能開口講話。"
"那我就放心了。等你哦!"
尹簫鵬從醫院出來,開著那輛黑色賓利直奔機場。大雨傾城,他的眼淚不受控制地落在方向盤上,無聲無息,此生第一次他才明白了那句老話: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