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咬牙蛻變3
歡仔來到小學的第一天，站在講台上做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周歡，來自貢巴！"台下同學們哄堂大笑，嚇得歡仔不敢再開口。原來大家是在笑她的普通話太不標準了。
操場上的柳樹發芽了，歡仔被一個高個子女同學拖到大樹下面，用彈簧單片剃掉了她的眉毛。無論她怎麼叫喊，都沒人能聽見。
有一群學生把歡仔的筆記本扔進了噴水池，等她跳進水裡撈的時候，發現本子早就被他們撕爛了。她一個人在水池裡抱頭痛哭。
放學的時候，歡仔發現自己的自行車又不見了，一群男生在旁邊訕笑，她知道又是他們乾的，但她不敢去找他們要回來。她恨自己這麼膽小怕事，好想死。
"很好，繼續回憶。講出來，把心裡的想法通通告訴我，我真的很想幫助你。"
白喬恩看了一眼藏在書本里的錄音筆，原來她早已暗中錄音。
歡仔逐漸放下了戒備，整個人完全沉浸在回憶里，眼眶裡噙滿了淚水，一張口就流了下來。
"有一天傍晚，我在天橋上站了很久很久，兩顆門牙還在隱隱作痛，我又被打了。越來越覺得自己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像我這樣的人遲早會被打死的。本來是想跳下去，下面就是一條大河，我這樣的人恐怕連餵魚都沒有資格。可是，一隻腳懸空的時候，我又退縮了。我終於認命了，我是一個連自殺都沒有勇氣的人渣。"
"今天，她們把我關在廁所里扒光了我的衣服，我不敢出去，就在廁所里待了一整天，直到深夜學校的人都走光了，才敢跑出來。我發誓，我遲早會殺了他們的，壞人都該死。"
歡仔身子開始發抖，情緒變得異常激動。
"今天，她們又玩起了用錢換視頻的遊戲。中午的時候把我拽到沒有人的牆根里狠狠扇我的耳光，把過程拍下來給我觀賞，沒錯，她們把這叫做觀賞，然後威脅我拿錢來換視頻，不然她們就把視頻傳到網上去。該怎麼辦呢？除了哭，我也不敢告訴任何人。"
"有一天晚上，我很晚才回家，白天被同學關在黑屋子裡差點沒能出來，我一個人走在街上心裡難過到了極點，這時候一個蓬頭垢面的撿垃圾的男人突然衝出來攔住了她，男人沖歡仔咧嘴一陣怪笑，然後伸出手來捉住歡仔的肩膀，就開始抽歡仔的耳光：'誰說我是窩囊廢，你才是窩囊廢，你才是窩囊廢，你個廢物，你個廢物，你個廢物！'我努力想掙脫他的臟手，大聲呼救，男人卻用手蒙住我的嘴，我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很明顯這個男人精神有問題！"白喬恩認真地補充了一句。
"直到男人抽累了，那男人像玩了一場過癮的遊戲，丟下我得意地離開。我坐在垃圾桶旁邊的地上，小聲地啜泣，生怕再引來壞人。直到第二天早上，媽媽在垃圾桶旁邊發現了我。後來，無論媽媽怎麼追問我的臉是怎麼回事？我都緊閉嘴唇，不願提起半個字。自打那以後，我就不怎麼願意說話了，即便開口，也變得不像以前那麼利索。"
說到這裡，歡仔突然停了下來，無聲的眼淚嘩嘩的往下掉。看得出來這件事對她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創傷。
"說說吧，為什麼，從那以後就不願講話了？"
白喬恩一個洪亮的響指，將歡仔從回憶里喚醒過來。她十分精明地拆穿了歡仔並沒有全部說出來，而是有所隱瞞。實際上歡仔確實隱瞞了撿垃圾的男人那一段。
"好，我們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
這麼連續來了好幾次，白喬恩終於從歡仔口中套出了撿垃圾的男人那一段，並且斷定這種傷害就是壓倒她的自信心導致她後面不願開口講話的最後一根稻草。
歡仔經受過年幼喪父之後，心靈十分脆弱，再加上一直以來在學校被同學們排擠欺負，情節嚴重的可以說是被霸凌，那天那個瘋子一樣的陌生男人突如其來的傷害，讓她感覺到極大的恥辱，她深深感到自己比那個流浪漢還不如，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白喬恩再次對歡仔進行催眠，並讓歡仔進入了自己假定的情境，情境中有一個撿垃圾的男人，白喬恩必須要讓歡仔親耳聽到那個撿垃圾的男人親自對她說："對不起，請原諒我這個瘋子！"
每次，當撿垃圾的男人轉過頭來，正要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歡仔就意外地驚醒了。白喬恩又不得不重新再來一次。如此反覆，最後終於成功。
當歡仔離開白喬恩診所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歡仔臉上的表情懨懨的，就像一個泄露了內心秘密的人，有一種被掏空的感覺。
直到歡仔離開了好久，白喬恩獨自坐在椅子上，失神了好一會兒。錄音筆里回放著剛剛歡仔說的話，一段一段的，聽著讓人心痛。
歡仔說："你知道什麼感覺是極苦嗎？全世界沒有一個人看得起你，他們以傷害你為樂，你沒有朋友，走在任何一個地方，隨時都能大哭一場。你隨時都想死，你感覺自己真的是個廢物，根本不配活在這個世上，儘管這個世界對你而言就像地獄一樣暗無天日，你還得裝作若無其事，在人前微笑。"
歡仔說："為什麼偏偏是我？就因為我說話不利索，長得不好看，成績不好，還是個高度近視的四眼妹？我恨透了她們。甚至想過要殺死她們所有人。"
以前對校園霸凌只是有過耳聞，這是白喬恩第一次接觸真人病例，沒想到一個被霸凌的受害者的內心是如此的千瘡百孔，並且最痛苦的還不是身體上的傷害，而是心理上對自我的懷疑以及因為有苦難言造成的對周圍人的不信任是更加可怕的。
歡仔一個人坐在去公司加班的地鐵里，腦海里還回想著白喬恩剛剛在診所告訴她的一番話。
"青春期是個半人半獸的混合體，學校就像個大熔爐，小孩的認知都來自於主流的教導，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是好什麼是壞，標準是單一的。個性張揚的孩子無法融入集體，個性軟弱的孩子會被欺負，對他們而言，校園就像小小煉獄場。許多小孩默默忍受著這種無聲的折磨，在最美好最嬌嫩的年紀，他們的心和自尊被揉來揉去。"
"如果讓我給出建議，我會說——首先是，活下去。跳樓和割腕都沒什麼用，別人不會因此同情你。其次是，相信自己。不要因為被霸凌就自我嫌棄，也許你成績稀爛，也許你長得不好看，也許你肥胖，你孤僻，但這一切都不能成為你被霸凌的理由。沒有人是完美的，萬物皆有縫隙，那才是光進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