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後會有期
警校外的川香小樓里,人聲鼎沸的店鋪角落,一道竹子屏風隔絕出一處安靜的空間。
「四位小兄弟,這會吃點兒啥?」光頭老闆手裡舉著塑封的單頁菜單就走了進來,一如既往的卷邊,還是一樣的味道。
顧方誠孟溪馮哲三人臉上都沒有笑容,只是沉默地把白璟然盯住。
白璟然大手一揮,「把你們的招牌菜都上一道,再給我來一箱啤酒。」
「好嘞。」光頭老闆見白璟然爽快地下單,心裡就很舒服。要是每一個來他店裡的食客都能向白璟然這麼豪爽,說不定他的小樓有一天還能變成大樓呢。
光頭老闆離開,白璟然才扭過頭對愁眉不展的三人勸慰道:「哥幾個,別這樣。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將來又不是不能再見,有空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顧方誠和孟溪的臉緊緊地綳著,馮哲率先憋不住:「二少,你真的要走嗎?」
白璟然嘆了口氣,「是啊,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裡,這三個月,對我來說就像一場漫長的噩夢,要不是有你們在,也許我三個月之前就該醒過來。」
「不能轉系嗎?去英語系,去別的系,不呆在偵查都不行么?」馮哲固執地追問,他捨不得白璟然就這麼離開。他太明白就此一別之後,大家再聚的困難有多大。
白家少爺從頭至尾和他們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正在這時,光頭老闆搬著一箱啤酒走了進來。
顧方誠直接從箱子里掏出一瓶,用牙齒利落地咬開,「不說了,喝酒吧。」他看的出來,白璟然的去意已決,就連外公都已經出現,那麼他們再做挽留毫無意義,不如瀟洒的道別。
孟溪也沉默地從酒箱中掏出一瓶啤酒,用桌上的開瓶器打開,仰頭咕嘟咕嘟開始猛灌。
麥芽的味道混著酒精的迷醉在胃裡炸裂開來,這是孟溪第一次喝酒。一瓶灌下,孟溪毫不遲疑地打開第二瓶,他似乎明白為什麼那些書上會寫,酒精是麻醉情緒最好的良藥。
他心底的難過,他心底的不舍,似乎只有手中的這瓶酒能夠緩解,只有這瓶酒能夠讓他好過。
白璟然沒有喝,他只是看著自己的三位兄弟漸漸把自己灌醉,天知道他是多想繼續留下來,和他的兄弟並肩戰鬥,共同生活。可是他做不到,這不是屬於他的路。
「三少……不對,二少……」酒過不知道幾巡,顧方誠暈乎乎地站起身走到白璟然身邊,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幫助自己保持平衡,「是我們對不起你,要不是一直訓練訓練,你也不會被揍,你也就不會要離開,是我兄弟的錯,我……喝酒!」
顧方誠搖搖晃晃地端起酒瓶就開始吹,白璟然看見了直搖頭。坐在他對面的馮哲早就已經趴下。只剩下顧方誠開始胡言亂語,而孟老大還沉默地一杯一杯下肚,眼神依舊清明。
「老三,你坐下。」白璟然將顧方誠按回凳子上,今晚不知第幾次的長嘆口氣,「你和孟老大……」
孟溪倏地抬眼,把白璟然死死地盯著。
「你和孟老大都是天賦極高的人,這一點全班都明白,所以久而久之,你們在閻王的單獨訓練下,變得越發優秀,讓大半同學都放棄了向你們追趕的想法。但是,這個學校里,不只是有我們的同學,還有不了解你們的師兄,你們的待遇遭到了很多人眼紅。」
孟溪垂下眼瞼,白璟然說得自然不錯,這一次衛天翔的忍不住出手就是因此。
「不遭人妒是庸才,你們被高年級惦記上,說明我的兄弟很優秀。所以將來我走了,你們就更加沒有顧慮,別人敢欺負你們,直接打回去,出了事情我替你們兜底。」
「二少……」顧方誠迷離的眼神恢復一絲清明,透過模糊的視野將白璟然望著。
「怎麼,小看我這個富二代了?」白璟然輕笑一聲,「你可要知道我們家給學校捐了多少器材,又捐了多少錢,保下你們兩個人自然是綽綽有餘。」
說著說著,白璟然覺得自己鼻腔開始發酸,眼眶有些濕潤。呼出一口潮氣,白璟然仰頭悶下今晚的第一口酒。
「說完別人,說說你倆吧。」
「老三,你就是羨慕嫉妒老大,你們之間那點矛盾,早就應該過去。」白璟然輕聲道,顧方誠還在因為開學時的那場爭鬥而和孟溪每日沉默以對,在他看來簡直是幼稚的要死。
「你別不承認……」白璟然擺手阻止顧方誠插話,「老大比你帥,做事情比你沉穩,再加上學習比你刻苦努力,成績比你優秀那是自然。但是,你自己也說過,這裡是警校,是能夠讓每一個人發光的地方。你和老大如今一起接受閻王的特訓,你們應該並肩戰鬥,而不是相互敵視。」
顧方誠抬眼直視孟溪,見他同樣在回望自己,顧方誠又撇嘴地挪開視線,「誰說我不如他的。」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到底在訓練些什麼,或者說你們在為了什麼訓練,但我知道你們都在走一條鮮少有人經歷的道路。我外公小時候告訴過我,當你去走一條人跡罕至的道路時,那裡一定會充滿孤寂,寒冷,和黑暗。所以,如果有人同行,一定要和他成為朋友,成為摯友。如此一來,你才能在這條路上走得更穩,走得更遠。」
「因為那個人,也許就是你唯一的溫暖。」
說完這番話,白璟然就把視線匯聚在酒杯上,不去理會沉默的兩人。
孟溪的心裡震動不已,那些一字一句在他腦海里不斷激蕩,朋友,摯友,他和顧方誠真的可以嗎?
學習到這個地步,再加上馮哲露出的馬腳,他們多少已經猜測出來,他們接受的特殊訓練不會只是這般簡單。顧方誠告訴過他們,老孫頭是總參特種部隊最寶貝的教官,也是任務成功率最高的隊長,雖說他現在快要到達特種部隊退休年齡,但是絕對不妨礙他繼續留在部隊任職。
學校能夠把他請來,裡面必定有貓膩。
「說的好。」顧方誠忽然站起身,手裡舉著酒杯朝白璟然敬去,「就沖你這番話,小爺就認你為一輩子的兄弟。」
白璟然也跟著站起身來,「多謝了,兄弟。」
說完兩人皆是仰頭一悶,將整杯酒下肚。坐在一旁沒有起身的孟溪也默默地陪他們喝上一杯。他知道,在顧方誠心裡,白璟然逃跑這件事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並且為之不恥。
冒著風險將他帶回來,更多是自尊心作祟,不允許他們宿舍里出現逃兵。其實,對白璟然已然失望透頂,只是未有明說而已。
「等等……誰說孟小溪比小爺帥,比小爺做事沉穩,比小爺刻苦努力?你給我把話說清楚!」顧方誠咕嘟兩口才覺得不對勁,他怎麼還默認了呢。
白璟然笑著搭上顧方誠的肩膀,「老三,不是我說你。這人吶,最重要就是有自知之明,你說說看你哪點比得上老大?」
顧方誠把酒瓶往桌上一拍,作勢就要動手開揍。居然敢說他不如孟小溪,要不是他仗義出手,孟小溪估計早就被劉澤正一夥兒給揍趴下了,現在還能活蹦亂跳?
孟溪看著兩人鬧騰,他明白白璟然為什麼會這麼執著的離開。
警察這個職業,看似身負榮光,但實際上太苦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扛得起肩上的肩章,頂得住頭頂的警徽。
那個躺在醫院裡身負重傷的警察,明知是誘餌卻依舊毅然決然的執行任務。他做到了,但很多人,都做不到。
孟溪開始在心裡質問自己,如果是他,有一天接到這樣的任務,他會不會去做,顧方誠會不會去做……
除開馮哲一早便喝趴下睡得呼嚕震天響之外,白璟然和顧方誠一直拼酒直到天亮,孟溪雖說沒有完全參與進去,身旁擺的酒瓶卻也一瓶未少。
三個人都沒有去聊那虛無縹緲的未來,只是喝酒,聊馬閻王,聊老孫頭,聊楊仙女,聊他們是怎麼在學校里被各路人馬針對,又是如何用拳頭狠狠地還擊。
「時間到了……」天邊破曉,從屏風的縫隙望出去,白璟然看見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門前,沒有人下車,也沒有搖下窗戶,他知道是自己該離開的時候。
顧方誠已經坐在地上抱著桌腳神志不清,「趕緊滾蛋……小爺不想看見你這張臭臉……」
白璟然笑著把顧方誠手裡的酒瓶抽了出來,輕輕放在桌上。
「孟老大,他們就交給你。我替你們請了一天的假,回去好好睡一天。這次你們的處分我外公也和校長談過,下學期開學就會替你們撤銷,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孟溪抿緊嘴唇,沒有支聲。他忽然覺得,白璟然遠不止他們在警校內看見的這麼單純,甚至任人欺負也不還手,也不是在每一次考核中勉強過關的窩囊樣。
「以後有事情別悶在心裡,多和老三小哲聊一聊,活在這個世界,總歸要有幾個朋友。」
「我們……後會有期。」白璟然輕輕拍打孟溪的肩膀,隨即緩緩地離開,踏出川香小樓。
孟溪站在大堂里,目送白璟然鑽進黑色轎車,消失在視野中。
晨起的微光灑在街邊的樹蔭上,霧氣還凝結在空氣中沒有吹散,這座小城尚未蘇醒。孟溪回頭望向沉睡的顧方誠和馮哲,心底忽地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