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晚節不保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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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父母離婚,母親改嫁后不想撫養她,那種被遺棄、失去家庭的惶恐絕望刻骨銘心。
她渴望家庭, 哪怕是一個並不十分美好的家,至少,也不至於無處可去, 過去的二十多年, 簡月一直這樣想。
人, 總得有個根吶!
可現在呢?在她需要錢打官司、焦頭爛額的時候, 他們雪上加霜、用惡劣的謊言欺騙。
那是一種被背叛、被捅刀的感覺。
摸了摸額頭,簡月心煩地肘著下巴望落地窗外——風起雲湧,行人街道, 來往的人群中有父女、母子、姐弟……他們長相酷似, 一眼能看得出, 親密的舉動流淌著無盡溫情。
咖啡廳的那邊,盆栽后,倆服務生小弟偷偷打量簡月議論——「這麼漂亮的小姐姐,眼睛怎麼紅了?」「怎麼, 你喜歡這種?」那小弟一巴掌拍同伴的腦門兒「你敢說你不喜歡這漂亮姐姐?」
那邊隱約的躁動並沒有影響到簡月的思考, 她再調出父親的電話,猶疑著要不要打過去問個清楚, 卻忽然有電話打過來——名字顯示「張嵐」, 正是繼母。
凝了凝眉, 簡月沒有如從前立刻接起, 直到繼母的電話第二遍響起。
「喂,媽。」
「簡月啊你搞什麼呢你?半天才接電話……」
「媽,電話一分鐘自動掛斷,不到『半天』。」簡月腦子從未有過的冷靜,聲音也是。
那邊沉默了兩秒,繼母陰陽怪氣地笑了聲——
「喲,上過大學的就是不一樣,哈?可人小偉還是研究生畢業,可比你本科兒金貴多了。你看看你,還把人家給氣了走?你這真是!讓我咋跟他媽交代!」
「……」簡月不想說話,繼母開始連串的說。
「你說你,二十八九的人了,又離了婚,像小偉這樣還是頭婚的研究生,人家能看上你就該阿彌陀佛了!還這樣不知輕重,非把你爸和我氣死?」
「我告兒你,你趕緊的啊?給小偉解釋解釋!不然我和大表姐的親戚沒法兒做了!」
「你過年要還想回家,就好好想清楚自己該什麼態度、該怎麼做,你老大不小一人了,咋還這麼不懂事!」
從前面對繼母,簡月都有耐心周旋,畢竟從幾歲開始,就已經在她淫-威下妥協,哪怕內心再憤怒再厭惡,對繼母她都能表面溫順謙恭,可以說,這是她從小活命的本事。
要裝,輕而易舉,可是現在……
那中氣十足的女人聲音,巴拉巴拉地在耳朵里撞,簡月覺得那就像只蒼蠅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簡月忽然很煩躁,不,其實她從畢業工作就很煩了,但她要嫁給周宸。他的父母是那樣的有修養、有談吐,所以,她想自己也得有個看著過得去的娘家,得門當戶對。談戀愛看感情,結婚就得考慮雙方家庭了。
簡月覺得,一個看著過得去的娘家,應該是殷實小康,父慈母愛,姐弟和睦,所以,為了一個「看著過得去的娘家」,簡月不但煞費苦心討好繼母和她兩個兒子,還費了不少錢:添置傢具、床被,給父母四季衣裳,給弟弟們買文具買衣裳買鞋子,花了不少心思。
繼母嘗了甜頭,三不五時就得來個電話……
簡月自己掙的錢,硬是沒剩下幾毛。幸好周宸也只想把她養在家裡,照顧好家庭就行,從沒期望過她掙錢,所以周宸一直以為她寫作不掙錢,只是興趣而已。
平心而論,周宸雖然出軌背叛了她,但在金錢上從沒有對她小氣計較過。
然而現在呢?婚離了,周宸也死了。簡月先前沉浸在離婚的痛苦和官司的麻煩中,並未意識到,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她被威脅的軟肋,其實早沒了!
一個「看著過得去的娘家」,已經毫無意義。
……
張嵐說了半晌,嘴巴有點兒干,才發覺簡月沒有如同以往恭順地說「是」、「好的,媽」、「嗯,行」。於是,她停下來仔細聽聽筒那邊。
簡月:「說完了?」
「你這什麼態度……」繼母這才覺察出簡月有點兒怪。冷淡。太冷淡。
「媽要說完了,我就掛了。」
張嵐想起還有件最重要的事沒說,趕緊地:「唉等等等等!我還有事兒沒說,你火急火燎地幹啥……」
張嵐抱怨幾句后,語氣就好了很多,甚至帶著微微的笑意。
「月月啊,上星期我不跟你說你二弟想開個飯館兒嗎?你知道,你爸抽煙喝酒打牌,根本掙不了錢,我在超市一個月兩千的工資養一家子人,這日子啊……」
張嵐「唉」了一聲,像苦透了。
「不好過啊。你二弟體諒我這當媽的辛苦,辭了水泥廠的工作,想開個麵館兒好好掙點兒錢。可這創業要本錢吶,你二弟去問了門面,桌椅廚師餐具,琢磨琢磨得小七萬才能開張。你曉得,我和你爸哪兒有那麼多錢啊……」
張嵐話都遞到簡月嘴邊兒了,什麼意思再明顯不過。
又是錢,只有在要錢要東西的時候,繼母態度才會好。但其實,心裡早就冷透透的,無所謂失望抑或難過。簡月笑了聲,口吻平靜得有點兒陰森:
「媽,六十萬,還不夠你開個飯館兒嗎?」
那邊好一會兒才有人說話,繼母憤怒的聲音有點兒磕巴:「你、你這孩子說的啥話啊你,啊?啥、啥六十萬,我哪兒來六十萬!」
「您敢發誓,沒騙我六十萬?」簡月聲音略有諷刺。
「你——你說的什麼混賬話!我是你媽!」
簡月攥著手機指骨發白,冷冷地笑:「您錯了。您是我后媽。」
「嗚——!」滾粗,老子的雞腿!
「嗷嗚!」不想活了,這條街都是我撒了尿的地盤!
「汪汪汪——」老子管你!
「嗷,嗷嗷嗷——」不服?別怪我欺負你個兒小!
它們旁邊,不斷有巨大的人腿來回行走,有人嘲笑——「呀老公,你看那小奶狗兒,敢跟大狗搶骨頭耶!」「喲西,小奶狗兒!看它那白白的小圓屁股,真可愛……」
周宸驀地就被那小青年一皮鞋踹在屁股蛋子上。
他圓滾滾的小身子翻了幾跟斗才重新站穩,下半-身一陣劇痛,他硬是咬牙一聲沒吭,狠狠瞪了小青年一眼。小青年縮了縮,「狗小脾氣還挺大」,「算了算了,流浪狗怕有狂犬病」。小情侶不敢招惹趕緊走了。
然而那賴利狗早趁機搶了骨頭絕塵而去。
「操!」周宸罵了一句。今天一整天,他都沒吃到口像樣的糧食。
兩個月前,他從母狗(……或許該叫它「媽」?)的肚子里生出來,13天後,他睜開了眼睛。
他驚呆了,他知道怎麼管理企業、怎麼和人玩心計、怎麼讓錢變更多錢,但他不知道死後的世界竟然是這樣,垃圾桶,電線杆,房屋,巨大得可怕!連他腳下的衛生巾,都大得像床墊!
然後,他看見了自己的腳——腳們?
雅達!他居然有四隻腳!還都毛茸茸的。
旁邊挨挨擠擠的,有五個巨型奶狗,它們都蠢蠢的樣子,使勁兒往他身上蹭!有怪獸,周宸第一個想法是,然後他發現自己也是奶狗的一員。
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周宸才勉強接受了他轉世成奶狗的現實。
本來,他和狗兄弟、狗媽在垃圾堆過著還算平靜的生活,畢竟長了一身毛不用擔心穿衣,睡覺就兄弟姐妹擠在一堆,互相借毛暖暖還算湊合,吃飯也有他狗媽的奶-頭,他一天天胖起來,身子骨兒也慢慢硬朗,一切都很順利。
直到有一天,來了兩個捕狗的男人。
「喲!大生意,成哥,看這一窩哈士奇。咱們得發一筆了。」
「嘿嘿,真是的。誰家的哈士奇母狗走丟了,生這大窩。」
「一隻怎麼也得一千,我數數……六隻呢!」
然後,周宸就和兄弟姐妹狗娘一起被捉到了狗廠,裡面的狗琳琅滿目,都關在圈裡,屎尿糊一地,臭氣熏天。
他周宸不是不能吃苦的人。
但這破地兒、這破玩意兒是「苦」嗎?
這是shi!
他要瘋……
每日,他蹲坐在糊滿狗屎狗尿的鐵籠子里,懷念他的公司、他的員工、他的股份,展望他曾經計劃的遠大前程,然而,旁邊瘋打瘋玩的蠢狗們總是提醒著他殘酷現實……
終於,他尋了月黑風高的夜晚,悄悄逃了出來。而今他大街上流浪了大半個月了,飢一頓飽一頓,撿殘羹剩飯,苟延殘喘。
世界突然變得很大,他走了大半個月,好不容易走到曾經工作的樓下。
周宸餓著肚子蹲坐在街邊兒,望著高聳的金融大廈,成排的豪車,衣著光鮮靚麗的男人女人,生出無限傷感失落。
曾經對他最重要的事業、金錢,現在對他來說都沒用處了。
他現在是一條狗,不是星辰投資公司的CEO了。
漫天烏雲,寒風凌冽,周宸打了個哆嗦,忽然覺得有點兒茫然。
究竟哪裡出了錯,他會轉世為狗?
這一天,CBD商廈的上班族看見大廈門外正中央坐著條胖胖的小哈士奇,它黑白毛,圓頭圓腦,一動不動,嚴肅地沉思了一天。
星辰公司的人議論——
「你說那小奶狗長得像不像過世的周總?」
「哎呀你不說我還不覺得,一說還真有點兒像。看那一本正經的嚴肅臉。」
「嘁,你們是多恨周總?二哈都這樣,長著張嚴肅臉。」
風停了,雨來了。
冷冷的冰雨在周宸臉上胡亂的拍,他打了個冷顫,突然想起個可能:
——難道,是他出軌,和簡月離了婚,所以……報應?
**
清晨,風吹起窗紗。
死寂的卧室飄著霉味,滿地雜亂的拖鞋、雜誌、衣服,還有半截被子搭在地上。床上散落胸罩、內褲和一些衣物,還睡著個雞窩頭的女人,她臉色蠟黃,散發著陳腐的氣息。
日上三竿,終於床頭的手機叫了起來,打破一屋子憋悶。
「嗯。」簡月哼哼了聲,伸手一摸卻是個避-孕-套,丟開,才找到手機。
虛著眼睛瞄了一眼。
「——焦朵咖啡,相親。」
起床,洗漱,簡月找了件卡其色帶帽子的毛呢大衣,也懶得化妝,打算拿了床頭柜上的包就出門,卻不小心瞄見剛才隨手扔在地上的避-孕-套。
——這是那天醉酒,和個小弟弟幹了不得了的事剩下的,完全被她忘記了。那個小弟弟長得高高大大,什麼樣子她完全記不得了,只記得名字叫Eric,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
簡月心頭慌了一下,像是偷-情留下的證據,摸摸臉摸摸頭髮,她手心都是冷汗,於是趕緊撿起來扔到垃圾桶,還不放心,又撿起來,打算扔到樓道的垃圾桶。
然後,她卡在門那兒了。
「婚都離了,周宸也死了,我還慌什麼?」
簡月苦惱自己的膽小。
「是啊,我還慌什麼?」
「我早就是單身了!」
「我和誰上-床,關他什麼事?」
她聲音大了些,堅定了些,想藉此給自己力量,消滅負罪感。
盯著女人自言自語,周宸愣在牆邊兒!
沒想到「千里迢迢」走了大半個月回來,卻聽見前妻和別的男人上-床了如何如何。
唉。是啊,他們早就離婚了,本來就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想到這兒,周宸忽然覺得「千山萬水」跑來這兒毫無意義,轉過身,沿著對他來說高大異常的牆壁走了。
他不該來找簡月,找誰都不該來找她。找爸媽,找楚晴,都可以,除了她。
自己真是變了狗,腦子也蠢了。一想到找上一世的人,就往這兒來了。
簡月鎖好門,瞟了眼樓道里竟然有隻垂頭喪氣的小狗兒,可憐巴巴的。
「誰家養的小狗兒走丟了?」
簡月咕噥了一聲,看那小奶狗兒圓滾滾屁股沒入昏暗裡,這時繼母來了電話。
「簡月啊你怎麼還沒到地兒呢,我給你說啊,這次的人你可好好的談談,我廢了好大勁託人才物色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