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89章

  他越想便越是放心不下,越想便越不甘就此死去,直到耳邊陡然聽到有人在喚著自己的名字,一聲又一聲,那彷彿失去了全部的悲慟與絕望,就像是有人在凌遲著他的心臟,教他陡然生出一股強烈的求生意志。


  他不能死,他絕對不能就這樣死去!他的夫人自然應該由他自己照顧,他女兒的夫婿也應該由他親自挑選,他的父母更應該由他侍奉終老!

  馬車駛向城中,回到府里,下人們乍一見到一身狼狽的夫妻倆,無不嚇了好一大跳,又聽著沈昕顏命人請大夫,哪還敢耽擱,早有機靈的小廝一溜煙便跑去了。


  到最後,便連大長公主也被驚動了,急急忙忙地走了過來,一見兒子身上的傷,大驚失色:「這是怎麼了?怎會弄成這般模樣?!」


  「不要緊不要緊,只是一些小傷,已經讓大夫診治過,還抹了葯,過不了幾天便會好了,母親莫要擔心。」魏雋航忙道。


  大長公主一臉的心疼:「好好的怎弄得滿身是傷?」


  「雪天路滑,車又趕得快,一時沒注意便摔到了,無礙的。」魏雋航清咳了咳。


  怕她再擔心,他施展渾身解數,直哄得大長公主緊皺著的眉頭舒展了開來,看著大長公主離開,這才舒了口氣。


  一回身,卻對上沈昕顏泛著淚光的雙眸。


  他低低地嘆了口氣,覺得眼前這一位比母親可是難哄多了。


  魏承霖看看父親,抿了抿嘴,硬拉著淚眼汪汪的小盈芷和蘊福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屋內一下子就只剩下夫妻二人,魏雋航緩緩地張開雙臂,柔聲道:「過來讓我抱抱。」


  沈昕顏二話不說便往他懷裡撲,即將觸及他胸膛之際,像是怕碰到他身上傷處一般,無比輕柔地靠上去,手臂卻緊緊地環上他的腰。


  魏雋航包紮著的雙手輕輕搭在她的背脊上:「我這不是沒事了么?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經過這一回,我後頭的福氣怕是大著呢!」


  沈昕顏將臉埋入他的懷中,嗅著這令人無比安心的熟悉氣息,這才終於意識到,這個人還活著,他沒有離開。


  「世子。」


  「嗯?」


  「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吧?」


  「對,會一直陪著你的,陪到你老得走不動,牙齒都掉光了。」魏雋航知道她今日必然受驚不少,故作輕鬆地給出承諾。


  懷裡再沒有聲音傳出來,他也不在意,在她發頂上親了親,漸漸地,眸中的柔光緩緩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凌厲。


  這一回是他大意了,或許是這麼多年來了一直隱藏得很好,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有危險降臨他的頭上,以致今日險些連命都給丟掉了。


  想到死攀著崖壁時那股絕望,眸中寒意又添幾分。


  良久,沈昕顏才覺得整個人終於平靜了下來,緩緩地離開他溫暖的懷抱,望入他眼眸深處:「是什麼人想要害你性命?」


  兩輩子,同樣的意外,卻發生在不同的時候,她不相信世間上竟會有如此巧合之事。若不是巧合,那便只有一個可能——人為。


  魏雋航愣住了,似是沒有想到她會問出這樣的話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多想了,今日這不過是一樁意外,並沒有什麼人想要害我。」不過瞬間的功夫,他便斂下驚訝,若無其事地回答。


  沈昕顏抿了抿嘴,垂著眼瞼片刻,又道:「其實所有之事都是從你在外頭置『外室』被人發現后開始的,是不是?」


  不等他回答,她忙地道:「當然,或許從你的角度來說不是,只是於我而言,所有事都緣於你那一位外室。其實,當日八里衚衕那裡住著的是如今的瑞貴妃,約莫是陛下出宮去看望娘娘的時候被什麼人發現,又恰好你那個時候出現,故而便將此事攬了過去,讓人誤會那處是你置的外室。我猜得對么?」


  魏雋航臉色微微變了。


  「我猜,你們防著的人應該是誠王……」


  上輩子沒有出現「外室」一事,更沒有替趙知府翻案,自然也沒有後來的瑞貴妃,那只有一個可能,便是上輩子的瑞王妃是真的死了,也許是因為上輩子的魏雋航沒有及時出現在八里衚衕,以致沒能及時掩下元佑帝的行蹤,致使瑞王妃被誠王一派給發現了。又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使得瑞王妃最終還是香消玉殞了。


  對上輩子的朝堂爭鬥她一無所知,只知道上輩子誠王最終也只是落到了一個圈禁的下場,背負的罪名也不似這輩子這般多這般重,瑞王妃被追封為皇后,也是在皇長子被冊立為太子的時候。


  「我不想過問你在外頭所做之事,只是,如今你的所做所為已經危及到你的性命了,如此,你還是要堅持么?」沈昕顏含淚問。


  魏雋航嘆了口氣,溫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淚水。


  雖然她猜的未必全然正確,但也離事實相差無已。


  略遲疑半晌,他終是輕聲道:「誠王世子逃掉了……」


  沈昕顏震驚抬眸望向他:「那今日……」


  「只是一個猜測,也許未必是他。不過縱然是他,你也不必擔心。他如今逃命要緊,今日一擊不中便不會再留,加上他又如喪家之犬,身邊的人手早已寥寥無幾,不會輕易折損人來對付我的。」


  如果對方真的是打算不惜一切代價要自己的性命,那今日也不會只是製造這麼一場「意外」,而是直接便派人刺殺了。


  「如果今日之事不是誠王世子,那還會是什麼人?」沈昕顏不放心地追問。


  還會是什麼人?


  這個人一定是知道他的身份,而且一定又被自己……魏雋航想了想,不過須臾的功夫,周首輔的臉龐便浮現在腦海里。


  他很快便將這個想法拋開。


  縱然周首輔有這個心思,可他如今卧病在床,怕也是有心無力。況且,周府里還有一個周懋在,他必不會讓周首輔做出這種會牽連府上之事來。


  「思前想後,應是沒有了。」他搖搖頭,回答。


  沈昕顏皺眉:「那便肯定是逃亡中的誠王世子了?」


  魏雋航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好一會兒才道:「此事我還是要稟明陛下,再著人仔細查探。」


  生怕她再問些他回答不上的話,他忙地轉移話題:「對了,還有一事,趙知府,不,現在應該稱為忠義侯了。忠義侯的嫡親血脈也許還在世。」


  關於忠義侯冤案早就傳遍了京城大街小巷,沈昕顏便是內宅婦人,對此案也是知道不少了,亦是相當同情這個無端招禍的知府大人,亦如許多盼著好人好報的百姓一般,希望這趙氏一脈不要就此斷了香火。


  故而,一聽說忠義侯的嫡親血脈許還在人世,她頓時便來了興緻。


  「真的么?那人可尋著了?」


  見她終於被引開了注意,魏雋航鬆了口氣。


  「暫時還沒有尋到,只知道那孩子被一對農戶夫婦收養,可惜的是,那對夫婦卻在一場瘟疫中丟了性命,趙府的小公子也因此沒了蹤跡。」


  「那可確定那小公子還活著?」


  「應是還活著,那對夫婦並沒有別的什麼親人,但這兩人過世后卻是被人好生安葬的,每年他們的忌辰,也會有人前去拜祭。」


  「照你所說,是那位小公子每年都回去拜祭他們么?若是如此的話,等來年只要在這對夫婦忌辰那日等候,必是會見到他的。」


  魏雋航遲疑:「只是最近兩年卻不見有人前去……」


  每年都風雨不改,獨獨近兩年沒有再去,想來不是出了什麼意外,便是被什麼事給拖住了。若是後者還好,最怕就是前者。


  這也是元佑帝一直瞞著瑞貴妃,不敢跟她說之事。


  「這趙小公子年紀這般小,不可能一個人前去拜祭養父母,必是有人帶著他去的。會不會當年那對農戶夫婦過世之前,將小公子託付給了旁人?」沈昕顏想到了這個可能。


  她能想到的,魏雋航又哪會想不到,也早就已經派人從這方面四處找尋,只是至今沒有確鑿消息而已。


  「不過趙氏一族其他族人近日便會陸續上京。」魏雋航又道。


  沈昕顏不置可否。其他族人……宮中有了瑞貴妃和皇長子,趙氏一族的前程無可限量,最關鍵的是,瑞貴妃嫡親兄長一支已經斷了香火,若能過繼……


  這天大的好事,哪個會不眼熱,自然爭著回來。


  雖然被魏雋航成功轉移了注意力,但沈昕顏卻並未完全放下心來。


  她並不敢肯定,經歷今日之事後,魏雋航的死劫是不是便算過去了?畢竟上一輩子他離世的時間是在五年之後,這輩子雖然提前五年發生了同樣的「意外」,但事關他的性命安危,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真正的放心。


  夜間,聽著枕邊人終於發出一陣陣均勻的呼吸聲,沈昕顏才睜開眼睛,撐著手肘支著半邊身子,借著昏暗的燭光怔怔地望著他出神。


  今日,直至以為她將再度失去他的那一刻,她才猛然發現,不知不覺間,他竟在自己心裡佔據了那般重要的位置。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她有想過乾脆便跟著他去罷了,如此便不用再如上一

  輩子那般苦苦地熬著他逝去后的日子。


  ***

  魏承霖睜大眼睛躺在床上,皺著眉若有所思。


  母親今日之舉,倒像是提前知道父親會出事一般,可當時是他自己先問了父親去向,秋棠才回答的。母親,又如何會知道接下來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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