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沈昕顏怎麼也沒想到,一向不理事的夫君居然給了她這麼一個「大驚喜」。
她沉默地睇著得意洋洋地前來邀功的夫君,目光再緩緩地投向正邁步走進屋來的小小少年,良久,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若是沒有經歷過上一世,她必定會欣喜若狂。可是,經歷一番生死,她發覺自己已經找不準和兒子相處的方式了。畢竟,那些傷痛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旁的人與事她可以說服自己忘記,可這個卻不同,因為那是她曾經全身心投入關愛的兒子。
憑心而論,她甚至有些害怕再與兒子多接觸。她怕自己會不經意地如上輩子一樣投入得過多,更怕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會被上輩子那些恨意所支配,從而對這個年紀尚幼的兒子做出些會讓她後悔之事來。
近不得,更遠不得,故而,倒不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也讓她繼續盡為人母之職責。
「夫人,你、你不高興么?」見她一言不發地看著自己,魏雋航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
「……不,我很高興,多謝夫君!」
罷了罷了,總是她的嫡親血脈,難不成她還能避而不見?
「母親!」魏承霖不知這短短一會兒的功夫,自家母親已經經歷了好一番掙扎,上前見過禮后,他關切地問,「母親身子可大好了?可有請大夫診過?」
沈昕顏愣了一會兒,飛快地瞥了滿臉尷尬,正沖她討好地作揖求饒的魏雋航一眼,唇邊不知不覺便漾起了笑容。
「已然大好了,怎的也不擦擦汗?如今天氣正轉涼,可不能仗著身子骨好便隨意輕忽。」見兒子鬢邊泛著濕意,她習慣性地拉著他近前,輕柔地為他拭去汗漬。
魏承霖有片刻的不自在,可當身子靠入一個軟軟香香的懷抱時,整個人便不由自主地放鬆了下來,甚至還無意識地向對方偎去。
沈昕顏察覺到他的親近,怔了怔,垂眸掩飾眼中的複雜,又認真的替他凈了手,這才吩咐春柳去帶女兒,夏荷去傳膳。
見母子二人親親熱熱地挨在一起,魏雋航裂裂嘴巴,笑得一臉歡喜。
看來他這步棋還是走對了。
這日的午膳,福寧院正院一改平日的「食不言寢不語」,不時響起男子爽朗的說話聲、孩童軟糯的撒嬌聲、女子無奈的輕斥聲,讓門外侍候的婢女們相視一笑,眉間歡喜之色甚濃。
「娘,人家不要蘿蔔嘛——」小盈芷沖著娘親撒嬌,見娘親板著臉絲毫不為所動,遂轉過去求爹爹,「爹爹——」
軟糯糯甜蜜蜜的叫聲剛響起,沒節操的爹便投降了:「好好好,不要蘿蔔不要蘿蔔。」
「世子!」沈昕顏瞪向正伸筷子進女兒碗里,打算替她解決掉討厭的蘿蔔的某人。
魏雋航被她這麼一瞪,手上的動作僵硬地轉了個彎,夾起一塊雞肉扔進兒子碗里,乾巴巴地道:「兒子,多吃點多吃點。」
「嗯,多謝父親!」魏承霖眸中閃過一絲笑意,望望虎著臉的母親,又看看噘著嘴好不委屈地戳著蘿蔔的妹妹,笑意不由得又盛了幾分。
「小孩子可不能挑食,否則將來可是會長不高的。」小丫頭著實太挑食了,沈昕顏不得不嚇她。
「騙人,大舅舅也不吃蘿蔔,可他卻長得很高!」小姑娘振振有詞地反駁。
沈昕顏被她噎了一下,有些頭疼地揉揉額角:「你大舅舅若是當年吃蘿蔔,不定這會還能長得更高。」
「人家只要像大舅舅這般高就可以了嘛……」小姑娘不滿地嘀咕。
「盈兒是女子,大舅舅是男子,故而大舅舅便是不吃蘿蔔也能長得如今這般高,可盈兒卻是不能。你瞧,哥哥也是要吃蘿蔔的。」魏承霖放下銀筷,認認真真地對著妹妹解釋道。
小姑娘往他碗里一看,果然見裡面放著好大的一塊蘿蔔,這才不甘不願地道:「好嘛好嘛,人家吃就是了。」
看到妹妹果然老老實實地吃下去了,魏承霖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瓜子以示誇獎。
沈昕顏有些失神地望著這麼一幕。
也許是時光太過於久遠,遠到她已經快要想不起她的這雙兒女曾經也有這麼親熱的時候。
她連忙垂下眼帘掩飾微紅的眼眶,可腦海中卻總是浮現著上輩子兒子護著周莞寧,一次次厲聲指責女兒的一幕幕。
「夫人你嘗嘗這個,味道相當不錯。」碗里突然被塞進了一筷子菜,她下意識抬頭,便看到魏雋航略帶著幾分討好的臉龐。
她抿了抿嘴,少頃,輕聲道:「多謝夫君!」
魏雋航呵呵地傻笑幾聲,居然殷勤地為她布起菜來,讓沈昕顏哭笑不得。
「世子,夠了夠了,你自已也要多吃些。」
夫妻二人你替我夾,我為你夾地有來有往,一旁扒拉著碗的小盈芷眼睛滴溜溜地轉動幾下,覺得有趣,也學著爹爹的模樣戳了塊蘿蔔送進娘親碗里,奶聲奶氣地道:「娘親,你吃。」
末了又戳一塊往兄長碗里送:「哥哥,你也吃。」
「爹爹也吃!」小姑娘當然不會漏掉疼愛她的爹爹。
看著裝著蘿蔔的碟子已經空空如也,小姑娘捂著小嘴樂得直偷笑。
知女莫若母,沈昕顏又哪會看不出小丫頭打的主意,好笑地捏捏她的鼻子:「小壞蛋,就你壞主意多!」
小姑娘得意地咯咯咯笑出了聲,讓在場之人好笑不已。
一家四口其樂融融地用過了午膳,又到園子里消了消食,見女兒腦袋瓜子一點一點的,大大的眼睛快要睜不開了,沈昕顏遂命孫嬤嬤將小姑娘抱回屋裡。
「霖哥兒也回屋去睡一會兒吧,下午才有精神繼續上課。」接著,她又接過春柳遞過來的披風親自替兒子繫上,叮囑道。
「是,母親,父親,孩兒告退。」魏承霖頷首,躬身行了禮方才離開。
「這孩子這性子一板一眼的,忒沒……」一旁的世子爺小聲嘀咕,未盡之話在收到自家夫人一記嗔怪的眼神時當即便咽了回去。
夫妻二人回了屋,沈昕顏遲疑片刻,正想就之前那事向他解釋,沒想到魏雋航卻率先搶了話:「那個,夫人,今早那事是我的不是,不該隨便向你發脾氣。」
沈昕顏怔了怔,少頃,輕聲道:「怎的是世子爺的不是?是我做事有欠周全。」
「不不不,是我的不是,再怎麼我也不能隨便發脾氣。」魏雋航將腦袋搖得如同撥浪鼓。
沈昕顏定定地望著他須臾,展顏道:「罷了,事情既已過去,咱們便不再提了吧!只是,你我既是夫妻,夫妻自是一體,你若有為難之事,我雖不才,但也願盡一已之力為你分憂。」
魏雋航吃驚地張著嘴,心裡卻是美得直冒泡。
夫人說了,夫妻是一體呢!
越想越美,越想嘴巴便裂得越開,到最後,那極度燦爛的笑容簡直要閃瞎別人的眼。
沈昕顏被他笑得有幾分羞惱:「你、你笑什麼?不許笑了!」
「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世子爺從善如流,臉上的笑容雖是勉強壓了回去,可雙眸里的光芒閃閃亮,緊緊地鎖著她的臉龐。
「你、你再這樣我便要惱了!」他的視線太過於灼人,以致沈昕顏有些承受不住。
「別惱別惱,我、我……」一聽她說要惱,魏雋航便急了,靈機一動,當即轉移話題,「我如今並不缺銀兩,之前向公中支的那一百兩是借給別人救急的。」
沈昕顏果然便被他繞了過去,聽畢只是點點頭,並沒有追問他把錢借給了何人。
倒是魏雋航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解釋道:「我是借給了鄭國公府的三公子閻賀年。」
沈昕顏這下真的是意外了:「你與閻三公子有交情?」
她怎麼不知道,自家夫君竟然與未來的黑臉閻王有交情。
「倒也說不上有什麼交情,就是一起吃過酒。我見他手頭上有些緊,便借給了他。」魏雋航含含糊糊地回答,心裡卻是有些忐忑,生怕夫人會問起那閻三公子借錢的原因。
「原是這樣。」所幸沈昕顏並無意追究,只微微頷首,像是想到了什麼,搖搖頭道,「也是我糊塗了,你還能給盈兒買玉佩,想來也不是缺錢的樣子。」
魏雋航結結巴巴地道:「下、下回我、我給你買玲瓏閣的首飾好不好?」
見妻子還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連忙又道,「還給你買霓裳軒的裙子,就買最最漂亮的,獨一無二的!百味樓新出的那幾味點心也給你買回來,若是你喜歡,我就想辦法把那個大廚給請回來……」
聽到這裡,沈昕顏的臉再也板不住了,沒好氣地嗔了他一眼:「你當我是那眼皮子淺的?稀罕那首飾裙子。況且,你也不怕把牛皮吹破,那百味樓的東家是誰?你也請得動他們的大廚!」
魏雋航被她嗔得渾身舒暢,再看看妻子那水潤潤的烏黑眸子,微微撅著的嘴,真是怎麼看怎麼可愛。
他憨憨地撓撓後腦勺,略帶幾分得意地道:「旁人自是沒法子,可卻不包括我。寧王那廝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別說只是要他一個廚子,便是要他的心肝『龍虎大將軍』,他也得乖乖奉上來。」
『寧王』兩個字傳入耳中,沈昕顏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別怪她不待見寧王,誰讓此人是京城中有名的花花太歲,納妾就像吃飯一樣尋常。憑哪家夫人,也不願意自己的夫君和他混在一起。
偏那個二愣子卻無知無覺,眉飛色舞地說著他這輩子難得做的一件「光輝」事。
「……寧王那廝鬼迷心竅,哪還有半點警覺,連魂兒都差點被那女子勾去了,若不是我機警,一早就察覺那女子來歷蹊蹺,早早做了提防,說不定第二日光著身子被扔在大街上的就是寧王了,這麼大的恩情,你說那廝……」
「你和寧王去那種骯髒地方吃酒?」
洋洋得意的聲音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