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大長公主怒聲喝道:「沈氏,你大膽!」


  「二弟妹此話,我真是死一萬次也不能夠了!還請母親替兒媳作主!」方氏臉色發白,泫然欲泣地拜倒在大長公主腳邊。


  楊氏也被沈昕顏的大膽嚇了一跳,眼神如見鬼一般盯著她,可心裡卻有一股抑制不住的興奮感在瘋狂蔓延。


  撕啊,撕得再狠些,最好把方氏那賤婦一層皮都撕下來!


  一個寡婦,不老老實實地窩在自個屋裡悼念亡夫教養兒女,還死死抓住中饋不肯放。這還不止,男人都已經死了,她偏還擺著世子夫人的譜,眼高於頂,目下無塵。


  呸!也就正主不愛與她計較,若是較真起來,哪還有她的什麼事,這府里的天都要變了。


  不,或許這天已經在慢慢變了……


  「沈氏,你好歹也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女子,此等污言穢語怎能說得出口,往日竟是我錯瞧了你!」大長公主惱極,厲聲指責,唬得屋裡一眾丫頭婆子呼喇喇跪了滿地。


  沈昕顏卻渾然不覺,迎著大長公主一雙怒目,平靜地道:「我只不過說了句實話,大嫂便已死一萬次也不能夠了,可知外頭說起三道起四來,卻不會顧及你半分顏面。大嫂深居簡出,府里又清靜,自然聽不到。可咱府里兩位爺卻是要在外頭行走的。」


  「若是有心人從中興風作浪,編排些不堪入耳之言,連累了兩位爺不說,只怕還會損害國公府聲譽。母親休惱,且仔細想想我這番話是否在理。」


  大長公主冷笑:「我竟不知,原來你還長了一張巧嘴!」


  「兒媳只不過是實話實說。」


  「都出去,讓我清靜一下,沒一個讓人省心的!」大長公主慍怒瞪她一眼,不勝煩擾地朝著眾人揮了揮手。


  沈昕顏躬了躬身,二話不說就退了出去。


  楊氏緊跟著她亦走了出去。


  方氏有些不甘地咬咬唇瓣,想要再說些什麼,可大長公主已經在侍女的攙扶下進了裡間。她心裡惱極,死死地絞著手中的帕子。


  今日是她大意了,竟被沈氏逼至如今這般地步。也是她小瞧了那沈氏,原以為是個不聲不響的,卻沒想到竟是內心藏著奸,只等著好時機來對付自己。


  「二嫂今日當真令人刮目相看啊!」楊氏感嘆一聲。


  沈昕顏睨她一眼,嘴角微微勾了個弧度:「三弟妹倒是一直令我不敢小看。」


  楊氏被她噎了一下,有幾分無語,果真是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么?

  清咳一聲掩飾那絲尷尬,她便問起最關心之事:「二嫂,你覺得母親會不會把你的話聽進去,日後就真的把咱們各院里的份例直接撥下來?」


  「母親的心思豈是你我所能猜測的。」沈昕顏微微一笑,不答反道。


  這個三弟妹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精,也是株牆頭草,她雖不喜方氏,但是並不代表著就樂意和這一位深交。還是彼此保持些距離的好。


  至於大長公主是否會應了自己所說,答案是肯定的。大長公主再疼方氏,但她最看重的還是英國公府。今日她若不事先引出世子爺從公中支了銀兩一事,而是直接提出把各院的份例歸還各院支配,大長公主卻未必會應允。


  有了前面的鋪墊,大長公主想得自然也就多了。


  當然,這些她沒有必要解釋給楊氏聽。


  英國公府內宅的管理方式也不知是哪一位老祖宗創造出來的,這種高度集權的方式確是相當有利於提高掌權之人的威勢,估計這也是英國公府後宅比大多數人家的要清凈的原因所在。


  這樣的方式對管理者的要求卻頗高,當主母是個精明能幹的,強權高壓之下的內宅自然也就井然有序,事事高效;反之,這內宅之亂則較尋常人家更深幾分。


  方氏乃大長公主精心挑選的未來國公府主母人選,她的精明能幹自然毋庸置疑。只是,她卻有一個致命之處——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順。


  若她仍是世子夫人,那不管是楊氏還是府里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對她掌權有任何異議。可如今的她卻不是,沒有了世子夫人這個身份,卻憑著大長公主的寵愛掌了府中中饋,試問又怎可能得以服眾?

  這頭一個,就是楊氏的不服。


  況且,常言道:吃誰的飯聽誰的話,下人雖然在各院里領著差事,可這俸銀卻還是到公中取,如此一來,這忠心二字便不大可靠了。


  上一輩子沈昕顏就是吃了這方面的大虧,她所在的福寧院,居然將近半數下人是方氏那邊的人!

  而方氏,也是憑著英國公府這獨特的高度集權式內宅管理,一步一步徹底在府里站穩了腳跟,從而有了在府中興風作浪的本錢。


  這一世,沈昕顏直接就從根子上斷了她的可能!中饋,她可以繼續掌,但是若還想如上一輩子那樣處處順暢就不大可能了。


  楊氏見她這般,便也清楚自己想從她嘴裡得到肯定的答案是不太可能的了,暗地撇撇嘴,正欲再說,忽見沈昕顏腳步一頓,隨即急步前行,那個急切的模樣,當真是讓她不解。


  她抬眸望向前方,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如同小炮彈一般撞向沈昕顏,定睛一看,認出那小身影正是沈昕顏所出的四姑娘魏盈芷。


  她好笑地搖搖頭,不過一個晚上不見,這四丫頭倒是挺黏她親娘的!

  「娘……」


  「四姑娘慢些,小心摔著!」


  小姑娘軟糯的歡叫聲遠遠就傳過來,沈昕顏眼眶微紅,身體激動得不停顫抖,死死地盯著越跑越近的小小身影。


  小姑娘年約六七歲,頭上綁著兩個花苞,身穿紅色百蝶襖裙,一張紅撲撲的桃子臉上嵌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正撒嬌地往她懷裡撲。


  沈昕顏張開僵硬的雙臂抱著她,軟綿綿暖乎乎的小身軀擁到懷中那一瞬間,她的眼淚險些就掉了下來。


  「盈兒……」


  「娘你抱得盈兒好疼!」嬌嬌的哼唧聲像是一道暖流,輕輕地撫慰她的心房。


  「對不住,是娘不好。」她緩緩低頭,望向懷中女兒那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


  小盈芷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忽地露出一個甜滋滋的笑容,而後「吧唧」一口親在她的臉上:「娘最好了!」


  沈昕顏喉嚨哽得厲害,連忙掩飾住起伏的心緒,好一會才捏著小姑娘軟綿綿肉乎乎的小手,柔聲問:「在外祖母處可有乖乖的? 」


  「當然有乖乖的,外祖母和大舅母還誇我呢!」小姑娘挺挺胸脯,一副『我很乖我最厲害』的得意模樣。


  沈昕顏神情柔和,憐愛地捏捏她的臉蛋,毫不吝嗇地誇道:「娘親的盈兒真乖!」


  話音剛落,成功地看到小姑娘笑得眉眼彎彎好不開心。


  看著這甜蜜燦爛的笑顏,沈昕顏只覺得心軟得一塌糊塗,忍不住柔聲又問:「今日可有乖乖用早膳?」


  「當然有啦!我吃了一碗粥、一塊桂花糕,還比慧表姐多吃了一塊核桃酥。外祖母說,只要我天天按時用膳,很快就可以有舅舅那般高了。」小丫頭更加得意了,掰著胖手指數著早膳用過的東西,那模樣真是怎麼看怎麼可愛。


  沈昕顏含笑凝望著她,並不出聲打擾,不時問幾句她在外祖母家中的趣事,愈發讓小丫頭興奮得眸光閃閃亮。


  沈昕顏牽著女兒的小手緩緩地往福寧院方向而去,小姑娘嬌脆動聽的嗓音灑了一路。


  「……慧表姐會做荷包了,她說過陣子就給我做一個。對了,娘,你看你看,這是慧表姐送我的蝴蝶墜子,你瞧好看么?」


  沈昕顏低下頭去,見小姑娘掌心上果然放著一隻精緻的蝴蝶墜子,遂蘊笑道:「好看。」


  「我就知道,不是好看的慧表姐也不會給我。慧表姐說了,等她學會打絡子就給我打一個,這樣我就可以系在扇子上。慧表姐還說……」


  小姑娘三句不離『慧表姐』,沈昕顏臉上的笑意卻不知不覺地斂了幾分。


  小盈芷口中的慧表姐是靖安伯的嫡長女,她嫡親的侄女兒沈慧然,年紀比她的女兒長兩歲,今年八歲。


  她雖不甚喜長嫂,但對這個侄女卻是相當疼愛的。曾經,她還動過親上加親的念頭。不,上輩子的她不但動過這樣的念頭,並且一再付之行動。


  最疼愛的侄女兒嫁給她最寶貝的兒子,這是上輩子她的希望。


  可是,她的這個希望在周莞寧出現時便徹底打破了。


  而在這之後……


  她搖搖頭,強迫自己不再去想上輩子那些事。


  「盈兒很喜歡慧表姐么?」拉著女兒在貴妃榻上坐下,她疼愛的捊捊小姑娘的額角,輕聲問。


  「喜歡啊!慧表姐最好了!什麼好看的、好吃的、好玩的都給我。」小姑娘將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一般。


  「四姑娘與慧姑娘感情好得就跟親姐妹一般,臨回府前四姑娘還拉著慧姑娘的手,硬是要把慧表姐拉回家,伯夫人笑言,『把慧表姐給你哥哥作媳婦,如此便可以陪你回家了』。」一旁的孫嬤嬤笑著道。


  沈昕顏的笑容在聽到她最後一句話時徹底斂了下去。


  她面無表情地掃了孫嬤嬤一眼,淡淡地道:「嬤嬤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分不清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孫嬤嬤臉上一僵,連忙跪下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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