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奴隸市場

  提起買賣奴隸,大部分人會想到什麼?讓·萊昂·熱羅姆的名畫中有這樣的場景:被剝去衣衫的女奴如羔羊般□□地站在拍賣台上,台下衣冠楚楚地買家們伸出手指競相出價……


  雅典奴隸市場中的奴隸們比畫里處境還糟糕的多。


  雅典奴隸市場和牲畜市場在同一天開市,也在同一個集市裡,位置相鄰。塞雷布斯跟著馬庫托利斯穿行在奴隸市場中,感覺處身非在人間。


  男女老幼的奴隸們戴著枷鎖像牲畜一樣被主人領著等待買主,衣衫襤褸,神情或麻木或恐懼;奴隸主們大聲吆喝著手中奴隸的年齡、用途、價格,為了招徠買主,時不時粗暴地撕去他們的衣服展示他們的身體……買主們也像購買牲畜一樣仔細檢查中意對象的軀體,掰開嘴巴看他們的牙齒……


  在這裡,買賣雙方似乎都不認為他們交易的對象是自己的同類,而只當成是一件純粹的貨物。地球上再沒有第二個物種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同類。


  雖然是自己提議來購買奴隸的,雖然自認為是一個鐵石心腸,塞雷布斯也不想和這裡任何一個奴隸的視線相對。他們眼睛里的絕望和死寂猶如實質,壓迫的人不能呼吸。


  馬庫托利斯進入市場,就徑直朝一個吆喝著:「35歲女奴,洗羊毛、紡線、織布樣樣都會,心靈手巧,80德拉克馬!」的賣主走去——這是市場上紡織女工叫價最便宜的一個。


  馬庫托利斯走近一看,女奴頭髮都花白了,大失所望,罵道:「你這個女奴四十歲都不止吧?居然還敢要80德拉克馬!」


  賣主是個樣子有些油滑的年輕人,他保證道:「絕對沒有四十歲!她只是長相老了些,但是手腳利索著哪老兄!她織布的手藝那是頂呱呱,一天至少能給你賺一個德拉克馬。如果不是我愛上了著名的塞麗西絲(1),想要買一件貴重的禮物討她歡心,我絕對捨不得賣了她!買下她吧老兄,你絕不會後悔!」


  馬庫托利斯一點也沒有動心,呸了一聲說:「買回去給她養老送終么?」帶著塞雷布斯從他的二人跟前離開了。


  馬庫托利斯帶著塞雷布斯在市場上轉了好幾圈,把每個號稱能紡織的奴隸都看了看,問了問價,發現奴隸的價格比以前漲了好些。他看中一個三十來歲女奴,賣主要價90德拉克馬,一個德拉克馬的價都不降。其餘奴隸要價也都在85德拉克馬以上。


  馬庫托利斯猶豫再三,實在不捨得出這個價,又轉回了油滑年輕人那裡。


  年輕人笑嘻嘻地說:「又回來了?怎樣,還是我這個奴隸最划算吧?」


  馬庫托利斯沒有理他,問那個女奴道:「你真的會紡織?」


  女奴木然道:「是的。」


  馬庫托利斯問:「你手藝怎樣?」


  女奴道:「我能織上等布。」


  馬庫托利斯說:「紡線什麼的呢?」


  女奴道:「梳毛、紡線我都會。」


  馬庫托利斯又說:「一個人能織布嗎?」


  女奴眼神獃滯地看了他一眼,說:「會慢很多。」


  馬庫托利斯沒有懷疑她撒謊。年輕的賣主有可能撒謊,她卻沒有必要。如果馬庫托利斯買下她,以後就會是她的主人,她沒有必要在此時撒謊得罪馬庫托利斯。


  馬庫托利斯下定決心,對年輕人說:「70德拉克馬,我就要了!」


  年輕人連連搖頭道:「70德拉克馬是絕對不行的!78德拉克馬可以賣給你,再少一德拉克馬都不行!」


  馬庫托利斯作勢要走,說:「70德拉克馬可以我就帶走她,不行就算了!」


  年輕人不為所動。


  馬庫托利斯無奈地回過身,又繼續和他討價還價。正在兩個人扯皮的時候,不遠處一陣騷動吸引了塞雷布斯的注意力。


  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婦女好像買下了個和塞雷布斯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想要帶走她。一個和小女孩面貌相似的十來歲男孩死死抱著她不撒手,跪在地上哀求說:「請把我一起買走,好嗎?我妹妹還小,需要照顧,別分開我們……」


  中年婦女笑道:「我們是妓院,買你有什麼用呢?」


  一個身材壯碩的男子一腳把他踢倒在地,硬生生掰開他的手,拉開小女孩,罵道:「你也想去妓院,我成全你,把你賣到浴場(2),或者利卡比托斯山上(3)怎樣?」


  中年婦女抱起大哭的小女孩,意味深長地說:「別擔心,男孩,我們那裡是好去處,比做奴隸、甚至當一個體面人的妻子都好的多呢!歡迎你以後去玩啊。」說完抱著小女孩翩然離開了。


  男孩尖叫著:「諾西絲!諾西絲!」掙扎著想追,卻被魁梧的男子像抓小雞一樣抓住,用繩子栓在了一根木樁上。男子狠狠抽了他幾鞭子,呵斥道:「老實點,不然給你烙上奴印!」男孩絕望地對著妹妹被帶走的方向嚎啕大哭。


  塞雷布斯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幕慘劇地發生,卻無能為力。馬庫托利斯是絕不可能出錢買兩個沒用的小孩的。何況奴隸市場上遍地都是這樣的悲劇。


  他跟著馬庫托利斯來到奴隸市場本來是為了防止他只圖省錢,買下的奴隸沒有編織地毯的能力。但這個地方讓他無法開口像挑剔牛馬那樣去挑剔一個人。


  他移開視線,仰頭望向不遠處冬日碧藍的天空下市政大廳鋪著鑲嵌了青銅的陶瓦尖頂。這座立柱環繞的大理石建築莊重典雅,甚至帶一些崇高的神性,與它腳下的悲慘世界形成鮮明的對比。


  馬庫托利斯最後和年輕人商定以75德拉克馬成交,去市政廳登記了下,帶著女奴回家了。


  貢吉拉和梅加娜已經洗曬好了一些粗羊毛在家裡。女奴年紀雖大,但確實是個紡織好手,很快將羊毛紡成了勻凈的紗線,並且教會了貢吉拉和梅加娜如何紡線。


  在貢吉拉她們忙著紡線時,塞雷布斯收集了些核桃皮、葡萄葉、石榴根皮、洋蔥皮之類的原料,試著給紗線染色。


  新疆栽絨毯主要就是用植物染色的,他去地毯廠參觀時見過,所用原料大部分都是這些常見東西。他想試試看能不能自己染色,不去買那些昂貴驚人的染料。


  第一次實驗,他用了核桃皮。


  他將核桃樹皮、枝葉投進陶罐里,加水煮了大致有半個小時,然後將紗線放進去又煮了有三四個小時,撈出來在溫水裡投洗乾淨,晾乾,就得到了一些棕色的毛紗。出乎意料的簡單。而且更讓他吃驚的是晾乾后再試著用水浸濕,這些紗線竟然不怎麼掉色!


  他瞬間有種想直接去賣彩紗的衝動。


  那次馬庫托利斯語氣激動地告訴了他染料的價格之後,他在市場上留意過,確實彩紗隨便什麼顏色,價錢都至少要比原色的紗線貴一半。腓尼基人的紫紅色羊毛甚至是有名的奢侈品,比黃金還昂貴。直接賣彩紗也必然獲利不菲。


  第二次實驗,他用了石榴根皮。


  這次就沒有第一次順利了——也不能說是失敗了,只是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結果。他重複第一次的步驟,期望得到一些黑色的紗線。但染出來的結果是有點髒的土黃色,很難看。


  之後他又實驗了葡萄葉、洋蔥皮、栗子殼,分別得到了些茶色、黃色、淺褐色的紗,效果都不如核桃皮好。或者褪色或者顏色黯淡,都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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