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奴隸販子
去羊毛商人那裡的路上,貢吉拉向胖婦人打聽大致多久能梳一籃子羊毛。胖婦人爽朗地說:「這也沒準。梳毛、打羊毛條是細緻活。這一籃子大致二三十明那,我一天能梳好,手腳慢的話得兩三天。」
兩人邊走邊說話,塞雷布斯安靜地跟在她們身邊,聽著她們交談。
毛線商人的所在確實不遠,走過兩個街口就到了。收毛線的地方是一處普通的民宅,門口擺著秤,中庭里堆著小山似的已經洗乾淨,但尚未梳理的雪白羊毛。不停有婦女在這所宅子里穿梭,她們挎著一籃子梳好的羊毛、羊毛條、或者是紡好的線團來,然後再拎一籃子羊毛走。
收線團的商人是個臉頰被海風吹的通紅的大鬍子。胖婦人把籃子交給他,他檢驗羊毛條的質量,又乾淨又蓬鬆。把羊毛條倒入天平上稱了稱,然後笑眯眯地說:「二十八明那,算你三十明那吧。兩奧波勒斯四查柯。今天拿羊毛嗎?」交給她一個兩奧波勒斯的銀幣,四個銅幣。
胖婦人接過錢,裝進自己的口袋裡,拍了拍,心情極好,也笑眯眯地說:「當然。」
四個查柯就是半個奧波勒斯,今天這一籃子羊毛多賺四分之一,她心情當然好。
商人又滿滿給她裝了一籃子羊毛。她指著貢吉拉說:「這是我們新來的鄰居,也想在你這裡領些羊毛回去梳。」
商人打量了一番貢吉拉,只見她二十七八歲年紀,黑髮用亞麻布裹得嚴嚴實實,整整齊齊盤在腦後,不露出一點碎發。身上的希頓是愛奧尼亞式的——即一大塊長方形的布料,短的邊對摺,把身體包裹在對摺中間,在肩膀的位置從后提起兩個布角,用別針或者細帶固定起來,多餘的布料在手臂上扎出袖子,腰間再系一條腰帶。這種樣式多受中年婦女喜歡,不如會在行動間隱約露出胴體的多利亞式在年輕女性間流行,但更便於勞作。她的希頓料子普通,但是洗的乾乾淨淨,袖子扎的緊緊的,沒有為了好看留出美麗的褶皺,一看就是為了便於幹活。
商人預計自己的生意又要添一把幹活的好手,十分滿意,點點頭說:「以前梳過羊毛嗎?」
貢吉拉說:「沒有。」
商人說:「沒有也不打緊,這活不難,只要是要細心些。只梳羊毛是一個奧波勒斯二十明那,要是能把羊毛打成羊毛條,就是一個奧波勒斯十明那。你帶籃子了嗎?」
貢吉拉說:「沒有。我可以馬上去買一個。」
商人說:「不用馬上去,我可以先借你一個。想來梳子你也沒有了?」
梳羊毛的梳子是特製的長齒梳子,貢吉拉當然沒有。
商人說:「要是這樣,我給你一套籃子梳子,等你把羊毛送來,我付你報酬時扣三個查柯,怎樣?」
貢吉拉知道集市上像胖婦人手裡這種籃子是兩個查柯一個,長齒梳子的價格她雖不知道,但普通梳子也要一個銅查柯一把,這個價格也算公道。於是說:「當然可以。」
商人拿來一個籃子盛滿羊毛交給她,又給了她一把梳子。貢吉拉道了謝,和胖婦人一同原路返回。
路上兩人交談,貢吉拉得知她叫米提卡,是這所宅子里的老住戶了,丈夫是個鐵匠,有三個孩子,其中一個就是和塞雷布斯玩石子的高個子小孩。貢吉拉也大致對她說了自己家的情況,但只說做生意出了問題,並沒有說欠麥俄西斯的債。
她們一路閑聊著回到住宅,馬庫托利斯已經回來了,正滿懷愁緒地在房間里唉聲嘆氣。看到貢吉拉拎著羊毛籃子回來,他有點意外地問:「這是?」
貢吉拉告訴了他自己接的活。
馬庫托利斯先問最關心的:「工價多少?」
貢吉拉說了工價。
梅加娜插話道:「以前雖然沒有做過,但我看了半天鄰居的婦女們做活,打羊毛條並不難。」
馬庫托利斯問:「這一籃子得做多久?」
貢吉拉告訴他快的話一個人一天就能處理好。他的臉色頓時和緩了許多:「這麼說報酬也趕得上貼身女僕了,不錯,不錯。」
貢吉拉問:「你去集市上怎樣?」
馬庫托利斯又嘆了口氣,說:「現在不是作坊開工的旺季,沒什麼人要租賃奴隸,都是沒活的奴隸在等著找僱主。我下午再去看看。」
希臘人是一天兩餐的,馬庫托利斯這次回來是為了吃上午這一頓飯,吃過飯又匆匆出去了。這次他把兩個男奴隸也帶走了,方便僱主相看。貢吉拉把他剩下的麵包和橄欖吃掉,和梅加娜把羊毛籃子拎到中庭去開始梳理。
梳羊毛是為了剔除羊毛中夾雜的草葉等雜質,並把羊毛梳的蓬鬆,越蓬鬆越好,這樣紡出的線才能又長又勻凈。梳好的羊毛均勻地捲成條,從中拉出線頭來纏在紡錘上,轉動紡錘就能紡成羊毛線。
貢吉拉和梅加娜都是能幹的婦女,看著別人的做法,一會兒就學會了。米提卡還熱心地指點她們一些小竅門,兩人一個只管挑雜物一個只管梳理,半天的功夫就把一籃子羊毛梳好了。米提卡又教她們捲毛條,天擦黑的時候一籃子羊毛都變成了毛條。
貢吉拉和梅加娜拎著盛滿毛條的籃子到羊毛商人那裡去也換回了兩個奧波勒斯。
在雅典,一個成年人一天需要1/2奧波勒斯的口糧,有這兩個奧波勒斯,明天一家人的食物就有著落了。貢吉拉鬆了口氣。
和梅加娜一人又拎了一籃子羊毛回家,各戶人家的男主人也都回來了,愜意地圍坐在公共火爐邊吃飯、飲用葡萄酒。大一點去上學或者是幹活的孩子們也回來了,在中庭里歡笑著追逐奔跑。
塞雷布斯今天一直跟著她們,看她們梳羊毛看了一整天,貢吉拉不允許自己的兒子變成躲在媽媽裙子后的小可憐,說:「去,和他們玩。」塞雷布斯鬱悶地看了她一眼,向孩子們走去。
夜幕降臨,幹不成活了。貢吉拉和梅加娜把羊毛籃子拎回屋裡,開始張羅晚飯。早上買的橄欖還有剩的,貢吉拉拿出一個奧波勒斯來讓梅加娜去買了些麵包和麥片,用陶罐去公共火爐上煮了一罐麥片粥,算作晚飯。
晚一些時候馬庫托利斯帶著兩個男奴回來了,拎著一罐葡萄酒。他帶著兩個男奴在集市上轉悠了一下午仍然沒有找到僱主,心情更加愁悶,但剛搬到新地方,不能不交際。吃過晚餐后,到中庭和鄰居們就著爐火分享了葡萄酒。
因為鬱悶,為葡萄酒摻水時他特意少摻了些——希臘人喝葡萄酒都是要摻水的,一般摻到酒味很淡,當成飲料來喝——喝完酒回屋時已經有些失態的微醺。
為了省錢,屋裡沒有點燈。兩個男奴已經在門口睡著了,梅加娜和塞雷布斯睡在屋子的一角,貢吉拉在另一角。他走到貢吉拉身邊躺下。
貢吉拉沒有睡著,聞到他身上比平時濃重的酒味,低聲說:「不必憂愁,我和梅加娜今天賺到了兩個奧波勒斯,以後應當能每天每人都能賺到兩個奧波勒斯。」
馬庫托利斯嘆息一聲,說:「怎能不愁!就算你和梅加娜每天都能賺四個奧波勒斯,兩個男奴也找到好僱主,每天能賺一個奧波勒斯,我再找些什麼活干,每天賺一個奧波勒斯,每個月也才不過能賺到35德拉克馬(6奧波勒斯等於1德拉克馬)。每個月我們要花十五個德拉克馬吃飯,還給梅加娜、兩個男奴留下六分之一的酬金,天眼看要冷了,還得添置冬衣。到明年阿帕托利亞節,我們只不過剛能還上麥俄西斯的利息而已。」
貢吉拉沉默了半晌,輕聲說:「難道只能逃走嗎?」
馬庫托利斯壓低聲音說:「逃走也不是好辦法。先不說能不能逃的掉,就算逃掉了,沒有城邦的保護,到處是強盜、海盜、殖民者,殺人搶劫、掠賣奴隸。我們逃出雅典,不做麥俄西斯的奴隸,說不定要做別人的奴隸。再說無論從陸路逃走還是從海路逃走,風浪顛簸、疾病,都危險極了,也許連命都保不住。」說著他自言自語道,「必須得想想辦法。」
貢吉拉絕對沒想到他情急之下想出了這樣的辦法。
第二天馬庫托利斯又去集市上轉了一天,還是沒給兩個男奴找到僱主,但晚上回來好像反而沒那麼急了。第三天上午,他領回了一個穿著華貴羊毛希瑪純的鷹鉤鼻男子。
他把兩個男奴叫去讓那人看,誇讚道:「謝尼達斯,你看,就是這兩個奴隸,特別能吃苦耐勞,絕對是好奴隸。」
男子打量了一番,沒什麼表示,反倒是看到塞雷布斯時眼睛一亮,驚喜地說:「好漂亮的男孩!馬庫托利斯,那是誰的兒子?」
見過塞雷布斯的人沒有不誇讚的,馬庫托利斯不在意地說:「我的兒子,塞雷布斯。」
謝尼達斯說:「讓你兒子過來給我看看。」
馬庫托利斯極想把兩個男奴租賃給他,討好地把塞雷布斯叫到跟前。
謝尼達斯蹲下從頭到腳仔細打量塞雷布斯,眼神幾乎是貪婪地,像在看一座金光閃閃的寶藏,由衷讚歎道:「馬庫托利斯,你兒子真是太漂亮了,簡直是個小厄洛斯!」同時伸出手想去摸他的臉頰。
塞雷布斯皺著眉頭,後退了一步,還是被他指尖擦過下巴。
馬庫托利斯的笑容因為謝尼達斯的舉動變的有些勉強,說:「謝尼達斯,他才只有五歲。怎麼樣,你要租賃我的奴隸嗎?」
兩個男奴也挺期待地看著謝尼達斯。
奴隸給主人幹活是沒有報酬的,但雅典城裡慣例,被租借出去的奴隸幹活得到的報酬,除交給主人之外自己還能留下六分之一,所以大部分奴隸都很樂意被租借出去。
謝尼達斯看看中庭里人很多,站起來不置可否地說:「我們出去談。」
兩人出門走到一個僻靜地街角。
謝尼達斯說:「馬庫托利斯,你想好了,勞里姆的礦工很多都活不過一年。你把那兩個奴隸送去當礦工,雖然每天能掙一個奧波勒斯,但誰知道他們在礦上能活多久。你也許會蝕本,連他們得身價都賺不到。」
他是一個奴隸販子,專職販賣奴隸,同時也幫人租賃奴隸,收取報酬。為國營銀礦勞里姆銀礦購買、租賃奴隸是他新近爭取到的一個大委託。馬庫托利斯不知從哪裡得到了消息,自己找上了門。
馬庫托利斯說:「我當然知道。但是他們的身契抵押在麥俄西斯那裡,我現在無權買賣,只能多掙一個奧波勒斯是一個奧波勒斯了。」
謝尼達斯說:「以你欠款的數額,多掙這幾個德拉克馬也無濟於事啊。」
馬庫托利斯苦笑著說:「那我能怎麼辦呢,謝尼達斯?安靜地等著做奴隸嗎?」
謝尼達斯說:「也許我能給你一點幫助。」
馬庫托利斯眼光閃爍地說:「你打算怎麼幫助我?」
謝尼達斯說:「把你的兒子賣給我,我幫你還清債務。」
馬庫托利斯大吃一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