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南院飄雪
林安之抵達半雪城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天空中開始飄起了小雪,半雪城在風雪中帶著幾分素雅。
“半年前離開的時候,就想著一輩子都不會再來這裏了。不過真離開了,卻發現怎麽也忘不掉。有些事從這裏開始,總還是要在這裏結束的。”站在城門口,林安之神色略有些複雜。
“何必想那麽多,既然決定要回來,那有些事情順勢而為就是了。”
在林安之身旁,一名麵容溫和的書生微笑說道。
這書生不是別人,正是南院大司命之下,權力最高的巡察使,雲河。
林安之輕笑搖頭,轉頭望向雲河:“我還沒問你,怎麽是你來接我?我原以為就算不是禁衛軍,至少也該是城防軍或者是兵部的執法隊。”
雲河失笑道:“你又沒犯事,自然是我來接你。原本司徒家和鄭家的兩個小姑娘也想來的,不過被長公主叫去了。”
林安之微微沉默,之後才輕輕點頭:“這才對,有些事情姑娘家不要攙和的好。”說著便接著問道,“現在去哪兒?”
雲河微笑道:“林府就在半雪城,你想回家自然是回家,想出門逛逛自然是出門逛逛,何必想那麽多?”
“我家?”林安之忽然覺得很是滑稽,頗為戲謔地看著雲河,“我家在西北老宅子呢,這裏哪有我家?”
這話說的輕鬆灑脫,但其中的苦澀卻是任誰都能聽出來。
雲河輕歎了口氣,拍了拍林安之的肩膀:“先去南院吧,大司命想見你了。”
跟著雲河一路到了南院,依然是熟悉的衙門口,但林安之卻生出了一股陌生的味道。以前還覺得南院跟老宅子氣質很像,那種陰森冰冷的氛圍如出一轍,但不知怎麽的,這次回來卻總覺得這衙門口很是陌生。
裏麵一如既往的是人煙稀少,便是辦事的官員也沒見著幾個。
偶爾碰見,那些南院的官員也是朝著兩人行禮,之後便匆匆離開。不過以林安之八品實力的感知,卻能很清楚的感應到,那些官員離開後並沒有立刻走遠,而是偷偷回頭打量著這邊。
是看誰,那自然不用都說。
到了後院,哪怕是半雪城已經下起了小雪,但這裏依然是一片綠色。當年挑選植被的時候,第一考慮的就是這綠色。仿佛是要給這冰冷嗜血的衙門口添些許的生機……興許是如此吧。
大司命依然是一襲宮裝,跪坐在院子最深處那撲在地麵的毯子上。
毯子上擺著幾碟子小菜,外加兩壺酒。
雲河把林安之送到,就恭敬地朝大司命行了一禮。
大司命輕輕揮手,雲河這就退了出去。
“見過大司命。”林安之躬身行禮。
大司命朝前方抬了抬手,示意林安之坐下。
“許久沒見了,上次你從西麵回來,也沒來得急見上一麵。”大司命輕聲道。
林安之掀起嘴角,露出一個略帶些微苦澀的笑容:“這次原本也不該見的。”
大司命低垂著眼簾,一言不發,片刻後才捧起一壺酒給林安之麵前的杯子斟滿。
“你不該回來。”大司命把酒杯遞到林安之麵前。
林安之趕緊彎腰雙手接過,一飲而盡後,才道:“有些事情終究是要了解一下的。”
“不怕?”
“怕,但越怕越要回來,總不能以後都在擔驚受怕中過日子。”林安之笑了笑,頗有些無奈地道,“特別是這裏還有您坐鎮。”
這話說的很明白了,怕是肯定怕的,如果林安之就這麽跑了,神宗皇帝絕不會如此善罷甘休,那時候到底是誰負責對林安之緝拿或者處決?
自然是南院。
林安之不怕跟南院作對,但卻不想跟大司命作對。因為在大司命身上,總是能看到老太爺的影子。哪怕這一對恩怨糾纏的男女,最終也沒走到一起。
“說起來還要謝謝您。”林安之朝著大司命行了一禮,“如果不是您替我造勢,隻怕我早就死在去羧郡的路上了。”
大司命輕輕搖頭:“本就是事實,我南院不過是把消息放出去,僅此而已。”
林安之能夠安穩的走到羧郡,再安穩的從羧郡回來,這其中最大的原因並非是神宗皇帝的開恩,而是南院的造勢。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現在的林安之已經是大魏的英雄。
以一己之力平了天幹十城中的五座,占領柔兆後,更是想釘子一樣死死插在白馬關以西麵,西拒西晉本土大軍,東麵牽製住西晉在白馬關的東進大軍。
這放在整個大魏的曆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
這樣的功績,便是神宗皇帝也絕不敢輕易動他。特別是,林安之身上還有這小詩仙的光環加持,號稱當代大魏文壇領袖,當真是文韜武略俱全。
大司命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你現在想做什麽?”
林安之沉默片刻,緩緩道:“進宮。”
……
臨近傍晚時分,原本的小雪忽然大了起來,隻是一個時辰的時間,整個大魏皇宮就被一片白雪包裹。白雪紅牆,肅穆中露出一抹妖嬈嬌豔。
林安之站在皇宮大門口,身旁便是一身宮裝的大司命。
那負責守備的禁軍此刻已經噤若寒蟬,大司命他自然是認識的,林安之當然也見過。這是沒想到,今日傍晚時分,兩人竟然結伴而來,就站在這皇宮大門口,遞了條子進去,要麵見聖上。
最近宮裏有些傳聞,風言風語的,讓人很是不得清淨。
這禁軍常年駐守在皇宮大門口,自然也是聽說了一些。
聯想到其中內容,再看著麵前站著的兩人,他總覺得今日隻怕要發生一些會讓整個大魏都震蕩的事情。
果不其然,他這裏剛把條子遞進去,統領大人就立刻命人繞開這東門,從北門出去通知曹正風和蔡文茂兩位大人了。
要知道,能同時驚動這兩位大人的,那必然是重中之重的國事!
至於說聖上那邊,已經過了一個時辰,依然沒有傳出來旨意。見還是不見,遲遲未決。
“勞得您來陪我受凍了。”林安之朝著大司命笑道。
大司命嘴角泛起一抹淺笑,歲月在她臉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那嬌豔如花的模樣,依然是這大魏乃至天下間的第一美女的樣子。
“你要問明白一些事情,我也想看明白一些東西。今日你來要答案,也正好給我個答案。”大司命微笑道。
林安之輕輕點頭表示了然,便不再言語。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直到宮外長街上出現了兩列隊伍。
到了近前,那隊伍中的兩頂轎子中曹正風和蔡文茂都走了出來。
旁邊有侍衛想給兩人撐傘,卻被不約而同的推開了。
兩人快步到了林安之和大司命麵前,朝著兩人拱了拱手。
“兩位大人好。”林安之拱手還禮。
不知怎麽的,麵對這兩個一直隱藏在暗中和他勾心鬥角的人,此刻林安之心頭卻沒有任何的恨意,反倒是有種莫名的傷感。
兩人對林安之的態度,也有了很大的變化。以往麵對林安之這個南院五品官員,即便是林安之的身份再敏感,他們也沒有表現出太過的姿態,但這次,卻是全然不同了。
理由很簡單,那時候的林安之無論是受寵的時候也好,失寵的時候也罷,最多不過是南院的五品巡察使,僅僅如此而已。
但現如今,南方的南莞隱隱和林安之有牽連,西麵更不用說。這短短半年裏,朝廷已經四次派遣官員想過去接手,但甲帳城的徐宇卻隻是淡淡一句我是林安之的兵,可不是你大魏的兵,便將人給阻在了城外。至於說那些個紅甲,更是不會給朝廷派遣去的官員好臉色看。
畢竟,有勾玉作為情報聯絡,半雪城發生了什麽事,甲帳城都會最快時間收到消息。
至於說那些白馬關殘兵,這些年來跟著林安之南征北戰,早就已經被和林安之牢牢綁在了一起,這時候雖然不像紅甲和徐宇這般敵視朝廷的人,但也絕不會給他們好臉色看。
除了佳航城自然還有柔兆城,但相比徐宇而言,宋九江就要狡猾多了。先是把朝廷派遣的官員請進城好好款待,當說到朝廷要接手城池的時候,宋九江更是拍著胸脯表示會全力支持。
但是,這口頭上的支持有什麽用,朝廷派去的官員連驛站大門都走不出去。每次想要做點什麽,幾名身材魁梧匪裏匪氣的人就會在他們身後出現,之後無需多言,光是那殺氣騰騰的模樣,就讓朝廷派人知道究竟怎麽回事了。
這兩方人馬牢牢掌控在林安之手上,便根本不怕大魏朝廷。
有了這樣的實力,自然就有了和曹正風、蔡文茂平起平坐的本錢。
看著林安之淡然的臉色,曹正風和蔡文茂相視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苦澀。
“林大人和大司命可是想進宮見皇上?”蔡文茂問道。
林安之點頭:“自然是的,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了,也不知道陛下忙完公務沒有,是否得空見臣下。”
蔡文茂心頭苦笑,都這時間點了,陛下哪裏還會忙什麽公務?不過是不想見罷了,但形勢之下,也沒法明著就給個條子讓你們回去。
這,難道你們看不懂?
這時候,曹正風站了出來,先是朝著大司命深深行了一禮,這才道:“大司命,曹某有些個問題請教。”
大司命沉默片刻,這才道:“曹大人請講。”
“林煜文大人為何在出雲縣呆了二十年?為何會在這時候返回半雪城?為何會指定西晉清蕊公主配於林大人?大司命和林煜文大人相熟,曹某想不明白這些問題,特此請教。”
這話說的大司命柳眉倒立,差點當場發作。
什麽叫和林煜文相熟?
當年老太爺林煜文領兵進城,之後和大司命發生的那些個破事,這些個老狐狸哪個不知道?
平日裏即便是蔡文茂這樣囂張跋扈的,也不敢當著大司命談這事,沒想到今日一向老成持重的曹正風倒是開口提了。
大司命想發作,但終究是歎了口氣,沒有接這話。
這話明著是問大司命的,但其實卻是問的林安之。
是啊,老太爺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最終的目的,不都是為了讓林安之遠離這皇城的漩渦嗎?
難道現在老太爺剛走,你林安之就要違背老人家的意思,要在這皇城搞風搞雨?
林安之沉默良久,道:“我無非是想要個答案。”
“林大人,怎樣的答案才算滿意?”曹正風朝著林安之深深行了一禮,沉聲道,“林大人隻需開口,今日我曹正風拚著頭頂這烏紗帽,也去幫您要個滿意的答案出來!”
“蔡某也願盡力。”蔡文茂抱拳道。
林安之沉默良久,冰冷的雪花落在他臉上,那寒意卻仿佛是浸入了他的心底。
良久,他忽然仰天長笑,聲浪宛若雷鳴響徹在整個皇宮內。
終究是搖了搖頭,朝著大司命三人抱拳行禮後,沿著長街飄然而去。
白茫茫的大街上,隻留下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
蔡文茂忽然開口道:“大司命,這答案可好?”
大司命沉默良久,終究是歎了口氣:“就是委屈了他。”
曹正風輕歎一口氣。
皇宮門口,三人靜立良久……
……
陽春三月,一葉輕舟飄蕩在北雲河上。
輕舟之上是一名一身粗麻布衣的男子,興許是每日裏的暴曬,男子的膚色已經變作了古銅色。
在岸邊,是一群鶯鶯燕燕嘻笑打鬧著。
“安之哥哥,快過來啊!清蕊妹妹又欺負我!”李雯大聲叫嚷著。
林安之轉頭,朝著李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別怕,等晚上咱們欺負回來!”林安之大笑道。
祝霽月滿臉通紅,輕輕敲了一下李雯的腦袋,又把已經滿臉通紅的清蕊公主摟緊懷裏,這才輕啐了口:“沒個正型的,這胡言亂語的說什麽呢!”
周圍女子又是一陣失笑打鬧。
林安之輕輕搖頭,轉過目光望向水麵。
“你都在水裏呆了小半個時辰了,當真不出來?便是八品上,這麽憋法也得把自個兒憋死。”
水花輕輕蕩漾,一襲青衫破開河麵落到了穿上。
“早就發現了我,你為何不出聲?就是等著看我笑話?”秦苑清臉上露出一抹嗔怪。
林安之哈哈大笑:“這世上還有什麽比看秦仙子被堵在水裏更有趣的嗎?”
秦苑清失笑搖頭。
林安之麵色古怪地看了她半晌,忽然道:“你怎麽想的?”
秦苑清道:“還能怎麽想?”
“太子妃不好?破了聖芯庵的規矩,丟了聖女的身份,當真值得?”林安之問道。
秦苑清抬手捋了下鬢角長發:“我若是舍不得那太子妃的身份,你打算如何?”
林安之嘿笑,忽然抬手就把秦苑清給摟進了海裏。
“皇宮內院又怎麽樣?我可是八品高手,更有李雯這樣的八品幫手,外加上深宮內院裏還有個八品的臥底。怎麽著,你倒是覺得自己天下無敵了,怕我綁不出來你?”
秦苑清已經羞得滿臉緋紅,但終究是沒有力氣掙脫那有力的懷抱。
誰層想就在這時候,那安靜的河麵忽然一陣旋風刮起,無數的水波朝著林安之和秦苑清就拍了過來。
隻是一瞬間,秦苑清便恢複了那秦仙子的模樣,腰間長劍出鞘,在那一片清脆的龍吟聲中,一道屏障出現在了林安之和秦苑清的麵前。
“誰?!”秦苑清挺劍站在林安之身前。
就見水波之後,一個嬌豔的身影憑空立在水波之上。
“秦姐姐,林公子,這麽快便把小妹給忘了嗎?”
蘇皖一臉哀怨地望著林安之和秦苑清,但那眉宇間,卻帶著濃濃的笑意。
岸邊,李雯湊頭到凝萃耳邊低聲道:“聖魔兩邊聖女都來了,你說安之哥哥以後可咋辦啊?”
凝萃嘴角掀起一抹輕笑:“那可是我家小少爺啊……總會有辦法的。畢竟,日子還長著呢……”
是啊,日子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