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章 陷陣局
南京。
車站邊上的酒店人有些雜,一大早樓道便吵吵嚷嚷的,說話嗓門大,隔音效果不佳,拉著行李箱的拖沓聲分外清晰。
寺清揉了揉太陽穴,起身見邊上兩人睡得正熟,輕手輕腳拉開了陽台的玻璃門。
一抹陽光從東面來,把排排屋頂鋪成金黃,眼前的這個世界,似乎看起來又有些不同。
林花花跟茶唯也起身,洗漱收拾好東西。
她站在陽台,樓下小巷一覽無餘。
一家早晨店,賣的狗不理包子,排成了大長隊。多數是拉著行李箱的,背著包的旅人。
邊上一修自行車的老人,滿頭銀髮往後梳得一絲不苟,他抓著車輪子輕輕的轉動。
農民工帶著黃色的安全帽,蹲在修車旁邊抽煙,偶爾轉頭跟老人搭聊幾句,目光盯著巷子尾,像是在等人。
地上,已經有好幾根煙頭,看來他蹲在這有些時間了。
早晨這樣的場景,擁擠,吵鬧,庸俗,卻也分外真實。不知不覺,心也跟著清透起來。
「這時鐘走了大半天,卻一直停在七點!」林花花穿著拖鞋,用皮筋把頭髮紮成馬尾,看著時鐘說道。
茶唯刷完牙,站在鏡子前拍臉。一聽她抬頭看了一眼,牆壁上那圈形的時鐘,秒針有節奏性的走動,時針確實指向七點整。
她沒多放在心上,回道:「壞了吧!」
陽台外。
陳竹隱那一席話時不時浮現在她的大腦里,每每想起,該如何抉擇,對她來說連想想都是一種煎熬。
萍水相逢還是視如己出養她成人的人,是否,這世間就剩下這道單擇題?她寧願,被捨棄的那個是自己。
她盯著那轉動的自行車輪子,一圈,兩圈,迅速的旋轉著,她只想轉移注意力,卻還是分了心,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那老人的手輕輕搖著車踏板,輪胎也跟著轉動起來。那抽煙的農民工,地上的那數個煙頭。那拉著行李箱背著包排隊的過路人,街上車輛來回穿梭,開始漸漸的減少,只有那幾個人,一直在重複著這些動作。
房內,林花花叫聲刺耳。
寺清望著巷子口,一股濃霧滾滾而來,瞬間瀰漫了整個街區,而街上那些人,似乎瞧不見黑霧,依舊匆忙的穿梭著。
玻璃門被甩開,她撲身而進,映入眼裡的場景,讓寺清心都提上了胸口。
茶唯整身被鏡子吸食了進去,林花花卧地緊緊抓住她的手。
水鞭一出,卻撲了個空,林花花被彈出半米遠,茶唯整個人往鏡子中飛騰而去。
鏡子印出了景象,是一片空曠的沙地,茶唯一只腳被提的得老高,半身似乎在吊空,背後是濃密的黑霧,像呼嘯而來的巨浪。
沙地中拉出了一道很長的拖痕。
林花花手握成拳,錘著鏡面,卻徒勞無用。
茶唯的身影越來越小,像拉開了半個世紀般的距離,黑霧如海嘯般傾吞所有,像是到了無休無境的世界。
寺清只見黑霧中,一雙眼睛,眼窩深陷,卻泛著異常的邪光,如鬼魅一般。
她飛身往陽台方向,立在欄杆處,見樓層底下早已黑霧密布,看不清。
「老奸巨猾…又是障眼法!」
直到鏡中再也看不見茶唯,聽寺清開口,林花花三做兩步跑向陽台,附身往下一瞧,像整個樓都陷入了黑霧中,黑暗總容易讓人產生恐懼感,就怕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
林花花語氣慌張:「是不是…李敖?」
寺清說:「陳竹隱…閔智笙的兒子。」
那個高高瘦瘦,像病得很重的男人?林花花滿臉疑問,還是開口:「他…他抓茶唯幹嘛?…這…茅山的術法?」
寺清低身抓住林花花的衣領,縱身一躍。
她尚未反應過來,只覺得腳下落空,耳中傳來寺清的聲音。
「他想利用茶唯當成容器,復活一心。」
心裡咯噔了一下。
腳一落地,黑霧退散,眼中清晰可見。
老人抓著自行車斷掉的拉鏈街上,旁邊的農民工已經不見人影,只留下滿地的煙頭,早餐攤上又是一波排隊的人。
寺清扭頭往巷子口跑,說:「追!應該走不了遠。」
跟在後頭那人,飛快的追了上來,指著巷子口迎面而來的摩托車,對寺清說道:「把他給我打下來。」
聞言,對方表情遲疑了片刻。
「洋科技你會?」
這辭彙聽得林花花撅起了嘴,她一笑,自信回道:「就油門一扭剎車一踩的事!」
摩托車上那路人,只覺得身上被一股強力推開,像突如其來被潑了一身水,水的力道強勁。他站起身時,抹了臉上的水,定眼一看,摩托沒了,他愣在原地竟不知發生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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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花看著後視鏡,咋呼道:「你頭髮竟然飛了…」
聞言,她一改慌亂神情,鎮定自若般,那一頭長發又乖巧的垂直在她胸前。
摩托車呼啦的一路飛馳,往句容方向。
一路無視紅燈,油門拽到老底,寺清雙手抓緊林花花的腰間,只覺得不可思議極了。
她頓然開口稱讚:「竟想不到你有這本事!」
大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寺清的話還是被她聽了個正著,她哼唧幾聲算是回應,內心想到,不就開個車,有啥本事。
也是,不一個年代。
拐上高速的路口,一女人身穿旗袍踩著細高跟,過斑馬線,林花花一個急速拐彎,把人撞飛得老遠。
情急之下還是寺清反應快,她跟領小貓似得提著林花花的衣領,輕盈的落在了地面上。
林花花嚇得大氣都難喘,一時半會,腿軟。
摩托車跟那女人,被甩開了十來米遠。
寺清率先走了過去,她屁顛屁顛的跟在身後,做錯事的熊孩子般,依靠著前面那人。
旗袍女子陷入了昏迷、
寺清俯下身一探,語氣平淡:「沒死!」
林花花鬆了一口氣,問道:「需要送去醫院么?」
「我怕拖下去…再次相見,茶唯體內裝的,已不是本人!」
寺清神情冷冽,一席話似乎像無風之秋,滿地清冷寂寥。
這畫面難以想象,林花花不禁打了一抖索,走過去把摩托移開,扶起地上那人。
她驚奇想,竟無半點皮外傷,正常人不也得皮開再流點血嗎,剛才那車禍不會是假的吧,但是眼前這人可是真的,該不會是自己甩出腦震蕩吧?
正當林花花琢磨著該怎辦好,只見寺清手一伸,竟在路口攔了兩的士。
不久那句洋科技,跟現在有些突厄,她有些緩不過來。
昏迷的女人就被寺清這麼扔在了後座,林花花附身坐進去,前頭寺清打開車門,坐好,繫上安全帶。
「句容,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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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內。
陳竹隱立於堂前,端詳著綁在柱邊上的茶唯,他彎著腰,靠的很近,細細的看。
明明對方早已昏迷,他卻吶吶道:「血繼…不過如此。」
「這麼多年,我尋思了許久…師父元靈毫無修為,寄宿在普通人身上,容易脫離,容易腐化。我一味尋思著,如何去改變普通人身,某一日在外,聽聞你,我很驚喜。」
「你說…追著你多年的小妖,遲遲養著你,存的是何心思?你可知?」
他扭頭,看了一眼堂上,跳動的燭火。
陳竹隱笑,不湊近看,似乎只能看到一對深陷的眼窩。
頓時他轉頭,抬起了茶唯的下巴,自問自答:「原來你不知!」
「你又知道血繼是何么?這點我可以告訴你,血繼是一個脈點。鬼醫若不傳承,可長生。」
陳竹隱從桌子上拿起匕首,冰冷的刀子放在茶唯臉上,他仔細打量了一番,匕首尖抵在茶唯頸脖,又搖搖頭,覺得不合適,壞了皮囊,就不好看了,師父也會不高興。
尋摸了半會,他抓起茶唯的手腕,開了一道口子。
頓時,鮮血溢如泉涌,順著手腕滴落到了地面上。
他咧起嘴角,下巴微抬似乎很得意,說:「以舊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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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莫名的興奮,難以抑制。
陳竹隱手持三根香,點燃。
手中符咒念念有詞,目光盯緊著一心的牌位。半響后,他深陷的眼窩微微的扭曲,他後退了一步。
一心的元靈不知身處何方!
他咬牙,恨道:「這老不死,竟敢在這動手腳。」
滿屋子瀰漫著血腥的味道。
陳竹隱往後退一步,腳底黏糊,他低頭一看,茶唯的鮮血在地上細細的流動,一個輪廓逐漸明顯。
頓時,他雙腳動彈不得。
周圍泛著微光,陳竹隱定神一看,竟看出了一個陣法。
他目光轉向茶唯,她依舊昏迷低著頭,手腕上那道血流,逐漸緩慢起來。
陳竹隱心中疑惑,吶吶道:「不該,不該啊!」
祠堂正方,香爐燭火傾倒,桌子叩叩叩直響,屋內被黑暗吞沒。
悉悉索索的聲。
陳竹隱雙手結印,卻依舊解不開腳下的束縛。
隱隱約約感覺又東西朝他的方向而來,行動緩慢,發出微微的悉索聲。
他掏出一張符紙,啪的一聲,手中火光閃爍。
腳下一緊,陳竹隱低頭一看,冷汗從額頭滑落,心中慌亂少有,他不禁笑出了聲。
一條血紅得發黑的蛇,不,準確來說,是人頭蛇身。
除去皮肉般血紅的頭顱,往外凸的眼珠,頭頂那奚落的白髮,他拖著一條長形的尾巴。
咧著尖牙,說話一高一低,重複著:「你不是我師弟…你不是我師弟…你不是我師弟…」
陳竹隱料不出還有這招,一時半會尋不出破解之法。
他一臉陰冷,下巴微抬,咧起嘴角,呵呵道:「這招數,何等惡毒,是一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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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為何?
想起第一次他殺之死,是死在一心手上的。
他布了一個陣,把她困死在原地。
活了多久,他忘了,遇見這般有趣的對手,從古自今只有一個啊!
他見那女人,在陣中苦惱的樣子,微蹙雙眉的樣子,拂袖氣憤的樣子。
「認輸,我饒你不死。」
一心不回話。
陳竹隱哈哈大笑:「你倒是破了這陣法,否則這條村的人,都得死。」
經時間推移,興緻也暗淡。
誰知對方殺了一個回馬槍,以牙還牙,在陣中反布了一個陣法。
全村人喪命不說,連他布陣人也一同。
耳邊的嘶吼聲連綿不絕:「你不是我師弟…你不是我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