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 「她」生前
茶唯自己都想不出,會說出這般愚蠢的話。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但現在我是我了!」
她勉強對門外的寺清一笑,牽強的扯動嘴角。
茶唯的記憶只停留在了那,陳永安壓低著帽子走進病房,昏暗的燈光,他手上的屏幕亮眼得很,那是一張觸目驚心的照片,林花花閉著眼睛滿身是血。
再次醒來,那種恐懼,死亡的手勒緊她的脖子。
林花花講了半天,把後續一些事,講了個大概。
她當真以為,接近死亡,自己被恐懼俘虜,嚇成傻子。再一次面對寺清,她竟有說不出的慌張,羞愧於之前的所有,更是擔心自己脆弱的內心被窺視的乾淨。
寺清兩眼與她相對,蹙起了眉頭。相對了片刻,她正期待寺清說些什麼,來打破她的擔心,但對方並沒有。
而是與她擦肩而過,走進房間。
「收拾東西,立刻離開這裡…還在看什麼?我讓收拾東西!」
寺清語氣微怒,隨後見著兩人不動,她慌亂的把行李箱一拉,抬了起來。
這樣的慌亂,相處了這麼久是從未見過的,眼下林花花也不願說什麼,把話吞回肚子了,隨手把包背上肩上。
茶唯立在原地,痴楞得難以邁開腳。
手腕上一重,被寺清狠狠的拽回現實,寺清看著她時,眼裡竟多了一絲不耐煩,她語氣冷冷道:「還需要我拉著你才走么?」
茶唯搖搖頭,鼻子有些酸,她大步向前,奪過寺清手中的行李箱,步伐快的不到片刻只留下一個背影。
林花花挎包,艾艾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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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外面是白天亦或是黑夜?
在玻璃缸內呆了兩天,她閉目養神,一邊恢復元氣,一邊正想著那天的老妖,該如何對付。
她盯著獵物十來年,中途殺出這樣的程咬金。把她打了重傷不說,揭了她的皮,斷了她全程計劃。
茶唯那小妮子,本該墮入回憶,意識就該痛苦的死在那。
玻璃缸被砸得哐哐直響,她不大情願的睜開雙眼,落入眼瞭的是白齡。她披頭散髮,一日不見秀黑的長發頓時滿頭銀白,一張臉被皺紋爬滿,那雙眼珠子倒還是炯炯有神,嘴邊帶著戲謔的笑。
她手中一蘋果,嘴一下去咬的蘋果汁流了一手心,滿滿一大口,她邊吃邊有趣的看著玻璃缸中的「人」。
突然,缸內那「人」開口:「你知道么?」
白齡嗯的一聲,湊近了點,蘋果要的吧唧響,疑問搖頭說道:「知道什麼?」
她嘴角一勾,本無皮臉,這笑容卻無比優雅:「歲月並無能力剝奪女人的美貌,外貌不過是清淺芙蓉妝總有退色時。真正可與歲月媲美,不過女人身應有的委婉端莊,言談時輕笑盈盈,舉止細膩柔情。」
白齡聽得一頭霧水,她把蘋果核往邊上一個杠裡頭丟去,大蟲子蠕動著肥胖的身子,張開滿口倒刺,如蛇吞般吞了蘋果核。
她坐在一邊的椅子上,駕著腿,抖了半天,見玻璃缸倒影著自己那張蒼老的臉。白齡抓起胸前銀白的髮絲,終於明白的笑道:「沒聽出來,你剛是在說我啊?」
玻璃缸內的她,下半身呈透明,無外皮遮蓋肉色血紅,她依舊手背捂嘴角,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白齡頓時覺得胸口一腔火:「怎麼?我這副模樣你看不慣?我說話粗聲燥氣你聽著不爽?還是我有蘋果吃你不樂意!嘿嘿…不過,我就喜歡你不樂意不爽咋了!」
她嘴角扯動,絲絲聲響,不到一會,滿屋子的黑蜈蚣往玻璃缸方向集聚。白齡嘿嘿一笑,撥弄著那白髮,笑道:「給姐給你做個肉身吧?你慢慢享受,我呢,得去找點吃的補補身子。」
黑色蜈蚣頓時填滿了這個玻璃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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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白齡再次踏進這房間時,已是年輕翹楚的模樣。
她大步流星的走進,從玻璃缸里拽出奄奄一息的「人」,只見她的肉身已經消失了大半,透明已經吞噬到了胸口。
血紅色肉身布滿了蜈蚣留下的咬痕。
白齡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腦袋,她閉上雙眼,一動不動。白齡取笑道:「讓你牙尖嘴利,都不曉得生前你該是個什麼女人!竟說些不中聽的話,不過,姐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
難得,漫長的人生有那麼一絲好玩。
白齡站起身,開始在桌子拾倒著瓶瓶罐罐,手不停的忙活嘴也碎碎念起來:「為什麼救你?嗯…我想想看…」
像有人跟她講話般自問自答。
「覺得你跟我家姐挺像的…一張嘴不饒人,非把人往死里說…你倒是沒這般嚴重!救你,多少還是覺得親近!」
「哎…」她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頭看看地上那人,又說:「我還一直真想不明白,脫離肉身的元靈咋能活成這樣?活久見,真是活久見!」
她從罐子里掏出一條黑蛇,塞進另一個罐子中。
嘴又吧唧吧唧說:「啥子委婉端莊,盈盈輕笑,這玩意…估計這年代找不到,都不知你生前是個什麼人!」
地上那人突然睜開了眼睛,一團水汽往白齡的腳邊蠕動著,那句:都不值你生前是個什麼人。水汽頓時煙消雲散,她閉上了雙眼。
生前什麼人啊?
她好像沒有生前吧?
有一段時光,她感覺自己活著,她便一直想回到那時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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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裘道長禁錮了有一段時間,被壓在烏壓壓的土缸裡頭。
裘道長心狠手辣,為了奪取活人的戾氣,活生生的把人的頭按進土缸裡頭。
生命是什麼?為何如此脆弱。
她看著一張張臉,死前一口氣息,瞪大的眼睛帶著不甘與恐懼,她沉在水底,不過是一團靈氣罷了。
裘道長抓著那人的腦袋往回拉,扔在一邊,頭往水缸就探了過來。他臉上微怒,說道:「還未能成型?又未能成型?」
水缸邊上有個偏矮的男人,他腳跨過地上的屍首,也看了一眼水缸。
裘道長冷哼一聲,問他:「是戾氣不夠?鑄不了人身?」
那男人輕搖頭,沉思了片刻說:「以林某看來,戾氣不過為引,鑄不了人身是修為不夠。裘道長,林某不久之前提議,何不趁著機會試試?」
裘道長遲疑了,與人合作,來日爭奪七門派為首之位,豈不是多了絆腳石?
對方又開口:「符籙血脈與裘道長的魂靈術,合二為一,永生之術又何難?」
他吶吶道:「永生!」
好長一段時間,她呆在水缸底,無人來。
忘卻星辰,歲月了無痕。
裘道長與符籙的活晾陰成了,她以元靈鑄進一六歲女孩之身,她張開腿跑起來,張開手臂迎著風,她喉嚨底也咯咯咯的發出聲音。
不到三日,肉身開始腐爛。
裘道長與符籙林某又不見蹤影,她又回到了水缸底,卻經常會探出腦袋,張望著。
不久后,第二個肉身維持了半個多月,領裘道長符籙高興不已。
兩人的慾望日漸膨大,而她,也初嘗當人的樂趣,越來越想躲在肉身里,永遠不再出來了。
她開始記下兩人的對話,記下鑄進肉身時的步驟,逐漸掌握了活晾陰。
依稀記得那段時光。
十四歲的少女,將軍家的千金,她被慌亂找到時,會說一兩句話,支支吾吾。
每日晨,陪伴她醒來的奶媽為她梳妝打扮,她一身精緻旗袍,吃著豐盛的早餐。隨後,禮儀,讀書,社交。
也是偶然,一個活動,她結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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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齡把陶罐搖得叮噹響,她從回憶中清醒,睜開了眼睛。
從陶罐里抓出小黑蛇,走過來對著地上那人說:「暫且用這蛇身養養,害人這事我做不出來,只能整這玩意,等你養好了,再想其他法子找肉身?」
誰知地上那人輕輕一笑:「不,肉身我已找到!」
白齡鼻孔冷哼一聲,突然全身動彈不得,小黑蛇掉落在地,她低頭一看,全身被一團水汽縛得結實。
她嘴角一動發出絲絲的聲,突然間,凌空水鞭一甩,落在她腦袋上。
白齡瞬間暈眩,整個人倒在地上,只見地上那人「人」化為一團水汽,往她邊上流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