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畫之迷鏡
那團圓滾滾的球,像花一樣往外散開。
裘道人跌落妖骨滾至一旁,茶唯跑過去一把奪過妖骨護在懷裡。裘道人一離開妖骨,血肉像被抽干似得,瘦的皮包骨定眼一看如同乾屍。
茶唯特別嫌棄的嘔了一聲,往寺清方向小跑去。
終於告一段落了,依舊黑夜,抬眼一看,心裡想道,黎明將很快來臨,會洗盡一切黑暗。
客棧庭院內,廢墟中滿地枝椏開始收縮,趙從木身形逐漸清晰,他臉色摻白。懷裡那塊仙木明顯小了一圈,他幾次站起來無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這一次,不知要修養多久,才能把今夜損耗補回。
寺清獃獃的看著不遠處的裘道人出神,當茶唯把妖骨塞在她懷裡時,她愣了一下,沒有接。不一會她回過神來,慌慌張張的往倒塌的廢墟裡頭開始翻找,片刻后寺清翻出一卷畫軸,一席畫映入眼帘。
這一場景太過熟悉,雙峽山下雙峽溝,溪水清澈見底,泛著微波。畫中一女子身著略顯簡單白色錦衣,一席黑髮飄逸絲帶束起,身姿飄逸。
啪嗒,眼淚打濕了畫中那人的臉。
茶唯在邊上不敢做聲,她也不知寺清出了什麼事。一切都結束了不是嗎,妖骨都到手了不是嗎?
她呆愣看了一下四周,原本完好的客棧如今倒塌成廢墟,文零與林花花倒在庭院邊上,趙從木也思緒出神,賈戊.……茶唯搜索了四周未發現他,回頭那人咬著牙,匕首往茶唯方向刺來。
原本被敲暈的賈戊不知什麼時候醒來,悄聲無息的接近。髮絲遮住了他的雙眸,他咬牙切齒,雙手握住刀把刺了過來。
茶唯左手拿著妖骨,匕首從她掌心穿過。
「賈戊.……你非要置我於死地么?」她吶吶道。
那刺穿的匕首他想要抽回,被茶唯抓得緊,他咯咯的笑起來:「我要殺了你,殺了你!.……老大,這段時間我腦子總有一個念頭,要殺了你,必須殺了你……這樣鄧榮才會安心……」
「對不起!是我食言,是我疏忽,才導致今天的局面。」茶唯紅了眼圈,抿著嘴,不管右手疼痛,她緊緊抓著,血順著手掌流下她也不管。
她很自責:「.……對不起!」
「我不要你說對不起,一句對不起能換來什麼?鄧榮能醒過來嗎?……」賈戊聲音沙啞,情緒失控,他轉動著手裡的匕首想要抽出。
茶唯抿著嘴臉色煞白,半響后她開口:「不能!」
「事已至此,無法改變!我雖不明白你殺害鄧榮的動機是什麼,但我絕不容許你再犯第二次錯誤。」
說完,她抬起腳往賈戊的下垮一揣,左手妖骨往他腦袋上一砸,直接把賈戊砸暈。
賈戊應聲而倒,她抬起頭看看天,灰濛濛的,吸吸鼻子,嘗試調整自己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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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文零似歷經千劫般后睜開眼睛時,周圍靜的出奇。
都結束了吧?
裘道人躺在庭院中一動不動,趙從木坐在邊上一臉摻白不語,更神奇的是寺清倒在一邊,茶唯抓著妖骨看天發愣。
哎?這畫面是定格了嗎?還是他還在花花的意識中?
文零覺得對這些孩子真是操碎心,他頭暈目眩邊走邊甩頭,手去觸碰寺清時,他腳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邊剛喚醒一個,這邊又.……茶唯,趙從木你兩給我過來!」文零臉色鐵青,怒吼道。
茶唯回過神,趕緊往邊上跑去:「唉?剛還好好了寺清怎麼了?」
「怎麼了?這幅畫.……你知道這什麼東西么?剛才你看見她反常怎麼不上點心?」文零黑框鏡片剛才打鬥碎了一邊,索性一摘一丟,露出銳利的雙眸,惡狠狠地瞪著茶唯。
茶唯略無辜,她也是在崩潰邊緣拯救了自己。或許外人看了沒什麼,她內心其實翻天覆地兵荒馬亂,可是她單槍匹馬戰勝了,她是自己的英雄。
妖骨往賈戊腦上一擊,像是把以往那些青澀美好擊碎。
她語氣有些委屈,不過看寺清昏迷擔心問:「寺清她怎麼了?」
「意識離體,不見了,寺清不見了.……我已經沒有力氣再救一個,我已經做不到了!」他煩躁地抓著頭髮,幾近抓狂。
趙從木傷的不輕,他感覺說幾句話都費勁,「布衣的畫之迷境,能把意識吸進畫中,造出一個與現實相仿的迷境,擊潰人的意識,從而迷失。」
他事不關己聳聳肩,與茶唯面面相覷,「茶唯,你怕死嗎?」
被這麼一問,她眼睛瞪得老大,識不破趙從木的陰謀,結巴道:「當……當然怕!」
「那寺清救不救?」
「必須救!」兩人異口同聲。
趙從木席地而坐,把畫軸攤開,紙上一片空白,他語氣平淡:「沒來雨崩之前我說過,布衣的門派道法我只片面了解,並未深入。但聽我師傅說過,布衣門道難解即是心結。」
「一心!」茶唯腦筋一轉抓住重點,又說:「從認識,她三句不離這人。這一心也夠混蛋的,寺清把她當親人一樣,她居然親手把她毀了。」她舉起妖骨,又憤憤說:「還拆了她的妖骨,這得多疼!」
平時皮肉被撞擊割傷,都疼得跟什麼似得,更別說是骨肉分離之苦。
文零歇了會,似乎冷靜下來,語氣相對平緩:「好久以前,寺清不是這樣。像個小女孩,動不動發脾氣,愛說話,愛笑。」
他邊說,好像被回憶帶了進去,最近一抹笑。他頓了頓板起臉來,「說正事吧?我現在基本進不去,但有一個人可以。就是你……茶唯!」
肩負重任讓她有點懵,她只是一個凡人好嗎!
趙從木搖頭,「不行,她怕死。」
「在廣州那會,我無法更深入看清你。你的意識太強,立了一道很堅固的防線,所以我相信你可以進去,把寺清帶出來。」
文零看她的眼神很堅定。
茶唯看了趙從木,又望了下文零,問道:「我怎麼進去,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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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連綿小徑,周邊青蔥翠綠,好一番景色。往小徑往深處走去,座落庭院,門前一顆高大的柳樹低頭墜耳的,兩隻石獅子張大嘴巴好不霸氣。
茶唯跨過門欄,往深處走去。裡頭綠化好,古色古香的,景色雖妙,只是心裡忐忑不安。
繞過綠化小道,她聽見不遠處前廳傳來說話聲,走過兩步,茶唯終於見到熟悉的身影,寺清立在前廳門外獃獃的看著。
前廳待客,最裡頭坐著個女人,一身素白色錦衣長至腳邊,長發用絲帶隨意束起。端著茶杯與前廳兩邊客人談笑風生。
兩邊坐著四個男人,年齡都比較大。其中有一個留著山羊鬍須,穿著道服。其他三人以簡單的白黑唐裝作為裝束。
「開平是塊寶地,一心道長這樣劃分不太合理,今日裘道長不在場不能站出來說句公道話。劉某也只好多說兩句,希望所言所講,一心道長別放在心上。」左邊一人放下蓋碗,話里聽起來大有文章。
坐在正中間素衣沒有開口,纖長的手指拿著蓋子拂了拂茶水,輕輕淺嘗,動作優雅。
茶唯定眼一看,那人眉目氣質真像寺清。
卧槽,寺清該不會是她女兒吧!但也不像,好似年齡與她們相差不了多少。
她站著心煩意亂,拉住寺清的手往外拖,可是拉不動。寺清面無表情,好像陷入這個場景,她們在外頭站了半天,好似這些人看不見,全無動靜。
若非手掌不見傷口,她真懷疑此場景實屬真實。
蓋碗端在手中,熱氣沸騰,茶香四溢,她嘴角一抹譏笑:「瘦田無人耕,耕開有人爭。」
身著白衣唐裝男人一臉不高興,桌子一拍,蓋碗隨即而倒。茶水順著桌角留至地上,一攤茶水,他喝道:「什麼意思?別話中有話,但說無妨。今日來此,便要算清楚,開平這塊地,如今能有此繁盛,在座各位都有功勞,你可別一人攬去了!」
「不錯,一心道長此言差矣。開平如此繁榮,這塊肥肉你可想一人吞了?」另一人也配合著咄咄逼人。
庭院外身著一身灰色亞麻裙的侍女小跑了過來,一進門,她雙膝跪地從懷中掏出抹布,把桌邊茶水擦拭乾凈。
一心聞言怒氣衝冠,手中滾燙的蓋碗啪的一聲捏碎,右手一揮狠狠地摔在地上。
侍女被嚇得一哆嗦,低微的爬過身去,抹布攤開把蓋碗碎片一點撿起。她只覺臉上輕微發燙,手指一抹,殷紅的血跡。侍女抬頭,嚇得嘴唇發白,一心的手正在流血。
「小姐.……夫人受傷了!」她急急忙忙抓起裙擺,不顧姑娘形象大步跑了出來。
茶唯站在寺清身後,好奇心旺盛看著此場景也覺得有意思,甚至有些入迷的盯著那身著素衣的女人。忽而聽見寺清吶吶自語:「一心身子瘦弱,生氣不得,定是吃不消……」
內院走廊有人急急忙忙走來,酒紅色小洋裝,頭髮卷在肩上。那人雙眉微蹙,一臉淡妝是個俏皮美人樣,她手提小藥箱,快步的走了過來。
「寺清。」茶唯驚呼脫口而出。
而身邊那人,確實如此清冷神色。
那便是文零口中的寺清吧,即使沒見笑臉,也看出她身上的陽光。
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會讓人有如此大的改變?茶唯很疑惑。
「各位道長已被利益熏心,忘記家國為先四字!先祖兢兢戰戰為家國舍一己之力。道法由源救濟百姓,而不是為一己私利劃分界限。開平此地原先人丁缺少煞氣四起,茅山一脈攜領諸位平煞濟民,並不是為了而今魚肉百姓!」一心聲色俱厲,臉上冷如冰霜。手掌被蓋碗碎片化了一道口子,鮮血淋漓。
寺清一進客廳,瞪了一下在座四人,進門時從一心口中所說也把事情了解了個大概,她不想去管這些道門雜事。
打開藥箱,拿出碘酒與紗布,心疼的抬起一心的手。
她一向活得自由隨性,一心從不讓她參與道派之事。可手心那血紅的字,用玻璃硬生生劃出血痕的字,亂鼓擊心。
攤開那纖長的手指,掌心刻畫著一個字,「殺。」
她沒動。她抬眸不可置信的看著一心,嘴唇支吾著,半響卻道不出話來。一心堅定不移,點了點頭。
意想不到的。她眼眶含淚,搖了搖頭,跑出了廳。
一心收回手掌,雙手握拳,聲音提高了幾倍,威嚴十足:「送客!」
茶唯當真沒有想到,寺清每次談到一心時那種崇敬的神情,對一心猶如親人般對待,會是這樣的人。
湊到寺清面前時,果然,臉上兩痕清淚,心如刀割。
四位道長個個面帶怒色,拂袖而去。
一心打開碘酒罐子,倒在掌心,酸痛讓她輕蹙眉頭。簡單用紗布纏住傷口,侍女重新給她端了杯茶。看都不看的,往書房走去。
她心情浮躁時,愛寫字。
寺清尾隨,茶唯勸不動她,也只能默默的緊跟身後。跟電影一樣,故事沒有結尾,是不會中斷結束的。
果不其然。磨墨,執筆,宣紙字字骨節分明。
「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作惡,雖惡不罰。」
「你輸了!」屏風後走出一人,一身灰色道服,哈哈一笑。
一心聞言並未回頭,只是執筆把一行字抹掉。她心有不甘,卻不出口。
來人正是五裘,他幸災樂禍般又說:「你輸了,你的好水靈接到你的命令,卻不動手。養善了,養偏了……你可曾想到今天?我說過,是人是妖有了自己的主見之後,便不聽話。你可心服?」
他清楚,若一心遇見生命危險,水靈必定不管不顧。但,水靈不會平白無故去殺人。
一張宣紙兩行字,被塗得漆黑。
她這才放下毛筆,神情恢復以往的平靜,笑道:「有心為善,卻偏了私。水靈我待她如何,怎知一隔三秋夜,話語變了涼。既無價值,那麼……也沒有留下的必要了!」最後一句話,她說得雲淡風輕。
她重新鋪了一張雪白的宣紙,筆墨一潑,冰如雪。
映入寺清眼瞼的是一個字,「殺」她只覺心如刀絞,痛苦的不知如何是好。
五裘手中兩顆玉石轉動,手指輕輕捻起紙張,大聲笑了起來,回道:「好。水靈既不能為你所用,儘快斬草除根,如今七門派個個心中別有他想,別留下把柄,阻礙我們的計劃為好!」
看到這,茶唯真的怒火中燒。
難道在這些人眼裡,只有有利可圖,有利用價值,才可留下?寺清真是瞎了眼,迷了心,一口一個一心如何如何,到頭來,真是狠狠的自扇巴掌。
茶唯抓住寺清的手腕,扯著她往外走,頭也不回。她此時怒氣脹腦,出手的力道大了幾分,容不得寺清唯唯諾諾。
迎面走來那人,換下一身小洋裝,身著素色白衣,長發用絲帶束起。與身後寺清一模一樣的臉,卻帶著如初生太陽般耀眼的笑容。手裡捧著一盒古硯,還未進門便開口:「一心,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蘇東坡古硯,我託了好多關係才找到的。」
「一心,你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么.……」
茶唯手裡的力道緊了緊,她見寺清哭成淚人般,目不轉睛的看著門內那兩人,忍無可忍的話突然又吞回肚子里。寺清大受打擊,若她此時在說些不該說的,無疑是雪上加霜。
她吸了一口氣,快速冷靜下來,雙手扶住寺清的肩膀說:「清啊.……我們要趕緊出去知道么?現在所見所聞,都不是真的。你看看我的手,沒有傷口,沒有流血,我們在迷境中,別中了敵人的圈套。聽話,跟我回去……」
寺清哭成個淚人,像個小孩一樣出聲啜泣,自暴自棄說:「茶唯,是真的.……一心喜歡,古硯是我用盡手段得來的.……這都是真的.……她要殺我……也是真的!」
她手背捂嘴,萬念俱灰。任何一切都不重要了,事實就是如此,她本不該出現,本不該來到一心的身邊,可是若是重新來過,她也不悔。
「你走吧。我已經出不去.……」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茶唯抿著嘴,捧著寺清的臉,語氣深沉又柔和:「在雨花,你穿著我的風衣,腳踩在我身上,問我還跑么?當時,我在想什麼你知道么.……我想啊,你居高臨下的樣子太討人厭了,哪天也讓你試試這滋味.……同用一口元氣時,我想著哪一天要擺脫你.……現在不了,從我們認識那天起,你便不再是依附一心活著的那個寺清,不再是為一心笑的寺清,你有我,文零,有花花,所以,你必須得出去!」
她看見寺清哪雙盈滿淚水的眼,雙眸泛著明亮的光。
周圍一切畫面,像扭曲的鏡頭開始模糊了起來。所謂的迷鏡,就是由心而生,只要控制寺清的心理所想,便能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