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林慕杭的話對阮聰靈而言從來都像是一種魔種,即便在阮聰靈的意識里明確地知道不應該聽從,但現實總是讓她在某種看似自願地情況下遵照林慕杭的意思去做,比如現在,她就站在阮慧靈的病床前。
原本應該是這世上的至親,卻在記憶逐漸復甦之後,讓阮聰靈感受不到絲毫溫暖。
記憶里浮現出一些片段和言語,在阮慧靈看來溫婉善良的外表下,則是處心積慮的傷害和得意——原來早在阮聰靈不知道的時候起,阮慧靈就已經失去了對她的友善,那種發自真心的關心和愛護。
那些曾經阮慧靈和任一航還沒確定關係前就在阮聰靈面前表現出來的曖昧和親密,還有他們在一起之後,她讓人阮聰靈暗中跟隨所看見的那些畫面——那都是阮慧靈有意透露給阮聰靈知道的路線,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妹妹和自己愛著同一個男人,而在這場關於愛情的角逐里,她才是勝利者。
阮聰靈看著病床上的阮慧靈,回想著她所能回憶起來的所有過去,伸手拉住了蓋在阮慧靈身上的被子,想起了兩年前任一航的某個動作。
「姐,你冷么?」阮聰靈把被子往上提了提,覺得不夠,就又向上拉了一些,一直到被子把阮慧靈整張臉都蓋住,她在稍稍按下,「這樣就不冷了吧。」
當初任一航試圖悶死阮慧靈的畫面在阮聰靈腦海中浮現,連同曾經阮慧靈傷害她的那些記憶,瞬間侵佔了阮聰靈的全部思緒。
她覺得自己之所以落到今天的地步,她之所以沒有父母,之所以失去了任一航,如今躺在病床上的這個人需要負很大的責任。
「姐,我想爸媽了,你代我去見他們吧。」阮聰靈加重了手裡的力道,把被子死死地捂住阮慧靈的臉。
被子下的身體沒有任何反抗的跡象,就好像她原本就已經沒有了呼吸。然而阮聰靈知道,她親愛的姐姐活著,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醒過來,到那時候,她會連任一航都徹底失去——她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一旦有了這樣的念頭,阮聰靈更不想就這樣翻過阮慧靈。即便她們血骨相連,即便她喊了這個人二十多年姐姐,可今時今日,她不想連最後還在自己身邊的任一航都失去。
流逝的時間像是一隻手,掀開了阮聰靈心底的波瀾,在去除掉那些顧忌之後,莫名的狂喜席捲了阮聰靈整個人。一想到這等同於為自己過去所受到的針對而報復,一想到在此之後將再沒有人跟自己爭奪任一航,她就不想鬆手。
「姐……」阮聰靈的眼神看來悲憫,卻跟她手中的動作背道而馳,在這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喚之後,她的目光陡然間陰鷙狠辣起來,「去死吧。」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多麼讓人不寒而慄,怨毒且尖銳,像是已經沉浸在仇恨中的瘋子。
阮聰靈盯著那一張純白的被子,想象著不久之後被子下的人就會失去最後的生機,這令她無比暢快,只想快點見到那一刻。
病房門猛然打開的瞬間,任一航沖了進來,大步上前就把阮聰靈推開。
阮聰靈整個人跌在地上,失神地看著正在查看阮慧靈的任一航。剛才的陰梟氣息瞬間從她的眉宇間消失了,她如夢初醒一般,眉眼間滿是懵懂的神色,喃喃叫了一聲:「一航?」
醫生和護士聞聲進入病房時,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但很快就圍去了病床邊查看阮慧靈的情況。
阮聰靈就像是被所有人遺棄了一樣,愣愣地坐在地上,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直到眼前出現一隻手。她慢慢轉過視線,發現是任一航。
見阮聰靈一直坐在地上不動,任一航蹲下,卻沒料到阮聰靈忽然撲進了他的懷裡,彷彿是受到了很嚴重的驚嚇,渾身都在顫抖,緊緊地抱住了他。
任一航沒有說出責備阮聰靈的話,而是抱著她,在聽醫生說阮慧靈沒有大礙之後,就帶著阮聰靈回到了公寓。
阮聰靈一路上都很安靜,就算是回到了公寓,也沒有說過一個字。
她有些發抖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任一航看得出來,她非常緊張。
任一航倒了杯水給她:「聰靈?」
阮聰靈慌張地抬起頭,看見面前的水杯卻快速地搖搖頭,然後有低下頭,還往旁邊挪了挪,像是有意要避開任一航。
任一航坐去阮聰靈身邊,但沒有靠太近,看著她現在的樣子,自然也是格外心疼的。
他為了穩定阮聰靈的病情而和文方旭合作,原以為那種葯確實可以幫助阮聰靈,卻沒想到,一切看起來的好轉不過是現實被壓抑之後的反彈——在又一次發現阮聰靈精神狀態有問題之後,他立即去仔細檢測了藥物。
當初他這樣做過一次,但因為確實看見了療效,所以沒有太過和認真對待這件事。可這一次,處於自責的心理,他把那種葯中所含有的成分都進行了檢測,知道阮聰靈現在的情況是精神被壓抑后出現的反彈跡象。
他也已經了解到,那天他所面對的「阮聰靈」是在藥物作用下分裂出來的第三人格。
任一航正對將來憂心不已,忽然接到了一個電話:「你們好好看著他,過兩天我會過去的。」
這個電話是任一航派出去找文方旭的人打來的,說已經找到了文方旭。
因為阮聰靈目前的情況非常不穩定,所以任一航把見文方旭的事往後拖延了幾天,一直到阮聰靈不再像最開始那樣精神恍惚,他才有時間去見一見文方旭。
文方旭雖然被軟禁,但並沒有受到虐待。他知道是誰扣押了自己,所以在見到任一航的時候並不覺得意外,然而他的態度卻很謙卑。
「如果不是聰靈這次病情反覆,你是不是就會說服我,立刻著手把這種葯投入市場?」任一航面無表情地看著文方旭。
「這真的是小概率事件,事實上你也看見了,如果不是聰靈的精神狀況太特殊,這種葯是沒有問題的。」文方旭還在極力辯解。
「現在聰靈因為這個葯差點殺了慧靈,你還在我面前狡辯?」任一航的目光嚴厲起來,「這次是我及時趕到才沒有鬧出人命,如果下一次我沒來得及制止,你就等著給慧靈陪葬。」
文方旭心頭一凜,他很清楚自己的處境,知道不能跟任一航硬碰硬,所以態度軟和下來:「聰靈現在的情況需要的是情緒上的安撫,讓她重新獲得安全感,這樣才能讓她穩定下來。」
「我當然知道。」任一航神情冷峻地看著文方旭,「你又想耍什麼花樣?」
「我是個心理醫生。」
「還兼職賣葯。」
文方旭無視了任一航的嘲諷,有些告饒的樣子:「你確實可以另外再醫生去重新考量聰靈的病情,但現在除了你,只有我最清楚她的情況。與其花那麼多時間去把曾經的事再做一次,為什麼不讓我繼續擔任聰靈的諮詢師?」
任一航眯起眼,眼底的冷芒讓文方旭不由倒抽了口涼氣。
「你已經隱瞞過我一次,我為什麼還要相信你?」任一航問。
文方旭搓了搓手,想著最合適的措辭:「我知道用聰靈試藥確實不對,但我也是出於對她的關心。不是迫不得已,我不會讓她吃藥,更不會把她交給你,你曾經傷害過她。」
任一航的眼波明滅不明,讓人不知他究竟在想什麼。然而即便如此,文方旭還是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堅定一些,畢竟這算是他的真心話。
「你喜歡聰靈?」任一航問,聽似疑惑,卻更像是肯定。
文方旭遲疑了片刻:「是,在你接近聰靈之前。」
「那你為什麼不試著跟我爭一爭,如果你當初主動一些,也許就沒有我傷害聰靈的機會了。」
文方旭面色黯淡:「有些事不用爭都知道結果,聰靈只有在看你的時候,眼裡才有那麼強烈的光彩。」
任一航表情一滯,似乎因為這句話而有所觸動,但他很快收起了這一片刻的失神,轉而依舊用嘲諷的口吻對文方旭說:「你對聰靈的感情,抵不上你對新葯投放市場的熱情,否則你也不會提出用她試藥。當然你也確實是喜歡她的,否則也不會在她面前誣賴我曾經給慧靈試藥。你是想讓她對我徹底死心?」
文方旭沒想到任一航會知道這些,一時間錯愕得無言以對。
「我可以給你一個繼續治療聰靈的機會。」任一航高高在上地說,「我甚至不在乎你是不是還想著在我和聰靈之間做手腳,只要你能讓她儘快冷靜下來,方便後續的治療,你做的事,我會當什麼都不知道。如果到時候聰靈願意,你可以帶走她,怎麼樣?」
最後的條件顯然令文方旭很是心動,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任一航,想要確定什麼:「你說真的?」
「照顧聰靈是件很費神費力的事,如果她能有好轉,我很願意把她交給你。畢竟,你會比我更用心地照顧她,是不是?」
「當然。」文方旭很是堅定。
「回頭把你的治療方案交給我,我要了解所有的細節。」言畢,任一航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