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文方旭雖然覺察到了阮聰靈的異樣,但他確實遵守了和阮聰靈之間的約定,並沒有把他們的見面以及自己有所感知的細節告訴任一航,而是在暗中增加了和阮聰靈接觸的機會,顯然是想要從阮聰靈身上得到什麼線索。
阮聰靈將計就計,隱瞞著任一航,暗中和文方旭接頭,從他的口中多多少少了解一些自己的過去,儘管那些內容都可有可無。
任一航覺得阮聰靈最近有些神神秘秘,但出於彼此間的尊重,他沒有多問,只是在某一天忽然聽阮聰靈說起,想要去阮允環夫婦的墓前看一看。
再一次站在阮氏夫婦墓前的阮聰靈看來沉靜了許多,不再像以前那樣充滿疑惑。她安靜地看著墓碑上的兩張照片,目光沉沉得彷彿變了一個人。
任一航在一旁陪了很久,見阮聰靈像是出了神,一直都沒有動作,這才好心提醒:「今天太陽大,不如回去吧。」
阮聰靈卻忽然走近了墓碑,伸手觸摸著碑上的字,問:「我爸過去很疼我和我姐,是么?」
阮聰靈眼底的陰鷙瞬間消散,看起來有些無助。
任一航定了定神:「他確實是個好父親。」
「是么,我都不記得了。」阮聰靈倍感遺憾,又沉默著在墓碑前待了一會兒才跟任一航離開。
回去的路上,阮聰靈始終閉眼休息,直到一個路口亮了紅燈,任一航把車停下,她才睜開眼,問:「文醫生……信得過么?」
任一航神情一變:「怎麼這麼問?」
「我總覺得他怪怪的。」阮聰靈就像是在自言自語,「你跟我說過,她是我表哥,可他到現在都沒有主動跟我提過這件事。你們串通好的?」
「最初為了你的病情,確實沒有說太多,想等你穩定了再慢慢告訴你。」任一航盯著紅燈,神情有些緊張。
「我覺得他不光瞞了我這一件事。」阮聰靈轉頭看著任一航,「應該還有別的秘密。」
「是么?」任一航看來很不走心,見綠燈亮了,立刻開了車。
「所以我才問你,你覺得他是不是真的靠得住。」
「你指哪方面?」
「職業操守。」
任一航的臉色更不好看:「這可是很嚴重的問題,你難道懷疑你表哥?」
「除了你,我還能相信誰?」阮聰靈的嘴角浮現一絲笑意,看來很是真誠,「雖說他只是做一些輔助性的治療工作,但他會不會有點別的心思?」
「什麼心思?」
「這我就不知道了,你們總比我的心思多。」
任一航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方向盤:「有再多的心思都是希望你能儘快好起來,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麼?」
「我在想命。」
「命?什麼命?」
「就是命運。有些人的命好,遭遇了重大挫折一樣能恢復過來,有些人就沒那麼幸運,可能一輩子生不如死。」
阮聰靈聽來詭異的語調讓任一航心頭一緊,他快速地瞥了一眼副駕上的阮聰靈,覺得身邊的這個人有些陌生。
「你怎麼不說話?」阮聰靈像是沒有感覺到任一航的異樣,依舊淡淡笑著。
「我專心開車呢。」
阮聰靈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忽然又開了口:「我能從兩年前的事故里倖存下來,還有你照顧我,我就覺得我很幸運了。想必起來,我姐就比較可惜了。」
任一航猛地踩了剎車,像是魔怔了似的失了神。
「一航?」阮聰靈仍是那副人畜無害的樣子,稍稍湊近過去,「你怎麼了?」
任一航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在聽見阮聰靈提起慧靈的瞬間就有些難以自持,全然沒注意到阮聰靈已經摸上了他握著方向盤的手。
「沒事。」任一航輕推開阮聰靈,重新踩了油門,「大概是這段時間累了。」
「不然我來開車吧。」阮聰靈面對任一航,看起來很認真的樣子。
「你老老實實坐好。」
阮聰靈學起了任一航開車的樣子,問:「你說要是哪一天這車出了問題,開了之後停不下來了,我們又恰好在車裡,會怎麼樣?」
阮聰靈的語速很慢。
任一航覺得她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割在肉里的刀,慢慢地劃出傷口,慢慢的流出血,並非能痛得讓他歇斯底里,而是一點點侵蝕進骨肉里,讓他連叫的力氣都沒有。
看著任一航越來越緊張的神情,阮聰靈還是好無所覺的模樣,反而關心起了任一航:「你怎麼了?」
任一航靠邊停車,此時已經出了一手心的冷汗。他皺著眉去看阮聰靈,想要從這張人畜無害的臉上看出些端倪。可阮聰靈看起來又是一副相當無辜的樣子,更像是他做了惡人。
「是不是我說錯什麼了?」阮聰靈問。
「不是。」任一航否認,低頭看著汗涔涔的雙手,「是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嚇著你了。」
阮聰靈委屈地坐回去,沒有繼續追問。
就算心事重重,見阮聰靈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任一航還是忍不住關心起來:「怎麼了?」
「反正你也不會告訴我,就不多問。」阮聰靈搖下窗玻璃,開始朝外頭看。
任一航不知她在看什麼,但也沒攔著,就這樣無聲地陪在一邊。
「一航。」阮聰靈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見任一航給了自己回應,她才繼續說,「我看你好像不舒服,不然那我來開車吧。」
任一航對阮聰靈剛才的行為心有餘悸,始終沒能徹底平復下來,直接拒絕了她的提議,「不用,你坐好就行。」
阮聰靈依言,在任一航再次開了車之後,問:「我們今天晚上吃什麼?」
阮聰靈的情緒轉換得太快,讓任一航時間有些難以適應,他整理了一會兒思緒才暫時放下了對阮聰靈抱有的不解,說:「你想吃什麼?」
「不想出外頭吃。」
恰好經過路過,任一航換了方向:「那就去買菜。」
阮聰靈就像是個被滿足了要求的孩子,立即笑逐顏開:「你做飯么?」
任一航被她的笑容感染,心情輕鬆了不少:「不然呢?」
阮聰靈繼續笑,剛才發生在彼此間的怪異氣氛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任一航的廚藝不錯,所以就這方面來說,阮聰靈完全不擔心會吃不上一頓好吃的。而且一見任一航親自下廚,她還非常勤快地要來打下手。
任一航這回沒攔著,兩個人在廚房裡忙進忙出,彼此配合還挺默契,一頓簡單的家常飯菜,很快就好了。
「你先去做,我來拿碗筷。」阮聰靈把任一航推了出去。
任一航把脫下的圍裙交到阮聰靈手裡:「那你順便把這個放好。」
阮聰靈接過圍裙,朝任一航行了個軍禮:「遵命。」
任一航這就笑著出去了,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坐下,就聽見廚房裡傳來了不小的動靜。他立即衝進去一看,原來是阮聰靈把碗打碎了。
而更讓任一航吃驚的是,阮聰靈的腳邊都是碎片,她的手裡還拿著一片,這會兒她正用那片碎片在自己的脖子和手腕處比劃著。
「聰靈!」任一航情急地衝上去,一把奪過阮聰靈手裡的碎片,一時間沒有克制住自己的情緒,說話大聲了一些,「你幹什麼?」
阮聰靈雙手反剪去身後,低著頭,怯生生地說:「沒幹什麼。」
那片碎片明明還在任一航手裡,阮聰靈卻直接矢口否認她剛才正在做的危險動作,這令任一航很惱火,但他不能在這個時候責備阮聰靈,只得壓制住剛才的衝動,柔聲說:「你先出去吧,這裡我來收拾。」
阮聰靈默然走出了廚房,卻一直在門口看著任一航一個人收拾殘局的身影,直到他終於轉身看見她,她才有些手足無措地往外頭躲了躲。
任一航到她身前:「只是摔了個碗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阮聰靈不知所措,「最近我總是昏昏沉沉的,隔一陣就特別想睡覺,但我知道自己很清醒,過了那一陣模糊勁兒,我就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看來是之前用力過猛,你還是要控制自己去回想過去的力度。否則出了問題,我會擔心的。」任一航牽起阮聰靈的手坐去餐桌邊,輕輕按著她的肩讓她坐下,「好好把這頓飯吃了,晚上安安心心睡一覺,我陪著你,好不好?」
阮聰靈見任一航要走,立刻拉住他:「你去哪?」
「你想吃手抓飯?」任一航溫柔一笑,輕拂開阮聰靈的手,回了廚房。
阮聰靈靜靜地等著,但還是因為剛才的事而惴惴不安。
任一航看出了她的焦慮,一直都很耐心地陪著她,即便是晚上睡覺,哄她的時候也彷彿比過去溫柔了不少。
阮聰靈看著就坐在身邊的任一航,眼裡像是落了星星那樣閃亮,絲毫沒覺得一直盯著任一航有什麼不妥。
任一航笑問她:「我臉上開花了么?你總這樣看著我?」
「可比開花好看多了。」阮聰靈笑說,「其實有時候我覺得,想不來過去的事,也挺好的。」
「不是你一直希望想起來么?」
「我怕有些事想起來了反而不像現在這樣開心。」阮聰靈莫名覺得有些傷感,說完這句就背過身去了。
任一航沒多追問,只是臉上的笑容伴隨著阮聰靈的轉身消失——他沒辦法忘記阮聰靈今天的異樣,那些奇奇怪怪的舉動都像是給他的一種預示,令他不能在對現狀得過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