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阮聰靈的畫室里掛滿了畫,畫面上大多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他們在不同的地方交談、嬉戲、吃飯,做著情侶之間應該做的事,女人笑得很甜蜜,男人的眼神很溫柔。


  女人長得像阮聰靈自己,男人長得跟任一航一樣。


  他們是情侶,在一起六年了,好像做過了這些畫上所有的事,可阮聰靈卻覺得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放下畫筆的瞬間,已經縈繞了阮聰靈兩年的情景又一次在腦海中浮現——光線昏暗的荒郊野外,有陌生男人可怕放肆的獰笑聲,還有女人滿是驚恐和無力的求助聲。


  蟄伏在內心的慌亂無措就像是決堤的洪水一樣洶湧而來,衝破了阮聰靈午後畫畫時的平靜心情,一不留神,剛剛畫完的這幅畫上就留下了污點,畫毀了。


  當腦海鋪天蓋地的畫面和聲音如同退潮的海水一樣最終消散,她握著畫筆正在發抖的手終於鬆開。


  畫筆落去地上,筆上的顏料弄髒了裙子。


  阮聰靈皺了皺眉,聽見鬧鈴的聲音——任一航快下班了,她得換衣服出去赴約。


  今天是阮聰靈和任一航在一起的六周年紀念日,一個星期前她就跟男友約好了要吃飯慶祝,如果那位天遠集團的總經理可以在百忙之中抽空賞光的話。


  阮聰靈和任一航的朋友圈幾乎沒有什麼交集,她平時也不太愛出門,所以朋友少得可憐,平時交流最密切的就只有任一航這個男朋友,儘管他們可能一個星期都見不上幾次。


  阮聰靈有時也會有抱怨,自己談個戀愛卻跟單身沒什麼分別,經常只能在各大財經新聞里看見任一航的身影。不過一想到任一航要經營那麼大的公司,確實精力有限,她也就沒把那些牢騷說出口,畢竟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任一航還是會盡到身為男朋友的責任,儘力去完成,比如今天這頓飯。


  阮聰靈為了今天的晚餐準備很久,一早就到了餐廳,確保和任一航共進晚餐的時候不會出現問題。


  只是任一航好像並沒有太在乎這樣的日子。


  「公司臨時來了點文件,所以耽擱了。」任一航坐下的時候看見阮聰靈遞來的至今,他愣了愣,看著女友盈盈的笑意,終於有了一絲愧疚。他接過紙巾,把額角的稀罕擦去:「下次一定好好補償你。」


  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個下次了,可沒一個兌現的。


  阮聰靈把這句吐槽咽回了肚子里,讓服務生上菜。


  任一航永遠有接不完的電話,他好像跟所有人都有那麼多話說,可唯獨面對阮聰靈,很少能滔滔不絕。


  應該說,在阮聰靈的記憶里,根本沒有這種情況發生過。


  任一航接聽完第三個電話之後,阮聰靈終於忍不住嫌棄了一句:「你如果真的很忙,就不用硬是待在這兒了。」


  任一航面帶歉意,想把手機關了,又不放心,抬眼去看阮聰靈時,只見她若無其事地繼續吃著東西。


  「那個畫面又出現了。」阮聰靈注意到任一航的臉色在瞬間變得很緊張,可她的心情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阮聰靈在26歲之前的生活安康順遂,可能是遭了老天爺嫉妒,命運在那一年的夏天發生了轉折。她遇見了一個變態計程車司機,試圖對她劫財劫色,她拼了命才逃出來,雖然險險地保住了小命,但腦部受了重傷,需要長期服藥治療。


  現在已經過去兩年了,阮聰靈還在觀察期,而任一航就負責她日常的用藥和康復。


  阮聰靈每每回想起這些,都有點想不通,任一航這個大忙人是怎麼讓自己在她的生活里活成了半透明的隱形人又把她照顧得妥妥噹噹的,明明他們很少見面。


  「你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任一航盯著阮聰靈問。


  阮聰靈津津有味地吃著東西,若無其事:「頭有點疼,不過一看見你就都好了。」


  阮聰靈笑起來的時候雙眼彎彎的,有點嬰兒肥的臉更加肉嘟嘟的,俏皮又可愛。


  任一航還是不太放心,又忽然想起什麼:「你的葯是不是吃完了?」


  阮聰靈點頭:「嗯,吃完了。其實你不用每次都親自幫我去拿葯,我自己去醫院也可以的。」


  任一航正要開口,又有電話打了進來。兩人之間才有所好轉的氣氛,又一次告破。


  阮聰靈不高興,也沒心情繼續吃了,放下刀叉就盯著任一航。直到他掛了電話,她才沒精打采地說:「你有事就先走吧,我吃完了一個人逛一會兒就回去。」


  「我明天把葯給你送去。」任一航匆匆忙忙地就要走,卻還不忘叮囑阮聰靈,「不舒服就早點回去休息。」


  明天?明天是周六,按照任一航一直以來的習慣,他在這一天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根本不可能出現。


  阮聰靈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任一航說完就走的行為讓他的叮嚀看來非常敷衍,可阮聰靈知道,他是真的關心自己,他的眼神是不會騙人的。


  大概就是因為任一航發自肺腑的關切,讓阮聰靈一次又一次地原諒了他對自己的怠慢,誰讓他們是交往了六年的男女朋友呢,就算她自己完全沒覺得和任一航已經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了。


  阮聰靈聽了任一航的話,決定直接回公寓。


  去車庫拿車的時候,阮聰靈感覺到身後似乎有一雙眼睛在暗中窺探自己。她私下環顧,卻沒有發現可疑的人影,然而兩年前發生的事,又被肢解成了一幅幅模糊不清的畫面,在她的腦海中快速閃動。


  眼角似乎有一道白影快速閃過,阮聰靈忍著劇烈的頭疼對著虛空問:「誰在那兒?」


  車庫裡只有她的迴音,以及忽然出現的腳步聲。


  阮聰靈聞聲看去,發現對方只是同樣過來拿車的餐廳客人。


  「小姐,你沒事吧?」那人顯然是被阮聰靈的樣子嚇到了。


  「沒事。」努力平復了心情之後,阮聰靈又把車庫環顧了一遍,依舊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她想,或許是當年的事留給她的陰影太大,到現在都還沒能完全擺脫,才會變得變得疑神疑鬼。


  阮聰靈舒了口氣,立刻去了車上,趕緊回家。


  夜裡阮聰靈又夢見了兩年的情形,儘管周圍依舊昏暗得什麼都看不清,但她就是清楚地知道在那樣骯髒不堪的環境里,有人正在施暴,正在傷害自己。


  從夢裡掙扎著醒來的時候,阮聰靈出了一身冷汗。儘管意識已經清醒,但她的身體卻彷彿一直在下墜,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拖拽著,不知最終會沉沒在什麼地方。


  前所未有的慌張和恐懼讓阮聰靈放棄了一個人安撫情緒的想法,她急急忙忙地摸索出手機,撥通了任一航的電話。


  任一航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阮聰靈的公寓,兩人見面的第一個瞬間,阮聰靈就撲上去抱住了他,緊緊貼著他的胸口,像是個受了驚嚇的孩子。


  任一航摟著阮聰靈,柔聲安慰:「我已經來了,不怕了。」


  阮聰靈還是那樣抱著任一航,一刻都不願意鬆手,耍起了小性子:「我就怕,怕得不得了。」


  任一航哭笑不得,把阮聰靈勸去了沙發上:「那我就在這兒陪著你,你還怕么?」


  阮聰靈此時才看出了任一航眉宇間的疲憊,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工作了?」


  任一航伸了個懶腰:「看了一晚上文件,我就當是這會兒勞逸結合了。」


  阮聰靈忍俊不禁,再一次靠去任一航懷裡:「一航,我知道我給你添了很多麻煩,但是我覺得……我們既然在一起六年了,是不是可以稍微做出一些改變。」


  「比如說?」


  阮聰靈咬了咬嘴唇,還是鼓起了勇氣:「我想搬去跟你一起住,這樣你就不用總是兩頭跑了。」


  任一航神情一滯,看著可憐兮兮的阮聰靈,顯得非常猶豫。


  這已經不是任一航第一次拒絕她的這個請求了,所以阮聰靈一點都不覺得意外。但她還想努把力,所以輕輕扯著任一航的衣角,繼續裝可憐:「我這段時間總是想起那件事,每次除了頭疼,還特別害怕。今晚就是因為太怕了,我才忍不住打電話找你的。一航,我不想每次都要等那麼久才能看見你。」


  阮聰靈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


  任一航雖然有自己的顧慮,可看著阮聰靈這楚楚可憐的模樣,他是再下不了狠心拒絕了。一想起剛才電話里,阮聰靈那已經泣不成聲的樣子,他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任一航把阮聰靈流下的眼淚輕輕擦去:「明天我來幫你搬家。」


  阮聰靈驚喜:「真的?」


  「當然是真的。」


  「可明天是周六,你不是都有私事要處理,誰都不搭理么?」


  任一航輕按住阮聰靈的肩,含笑看著她:「凡是總有例外,何況你是我女朋友?你看你,哭得跟花貓似的。」


  任一航又幫阮聰靈擦眼淚,阮聰靈就笑嘻嘻地朝他仰著臉。


  趁任一航不備,阮聰靈還主動送了個香吻,登時就讓任一航傻眼了。


  阮聰靈心裡高興,沒顧上任一航在這眨眼之間的停頓究竟是什麼意思。她只是沉浸在願望實現的滿足里,以為跟任一航的關係終於有了更上一層樓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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