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 108 章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 林苑陷入了沉思。
他竟然,答應了。
她本是試探性的提了要求,沒敢想他能一次就應下, 誰料他竟真的應了她所求。
是他的偏執癲狂癥狀有所緩解了?
為何?可是她哪些做法觸動了他?
她開始慢慢回憶自打進宮來她與他相處的點滴,漸漸開始琢磨,莫不是他所要的並不是她味的依順?大概那般只會愈發覺得她柔弱,覺得她不堪一擊, 人人皆可傷她, 就愈發令他沒了安全感, 變本加厲的實施他所謂的『保護』?
如今他情緒的轉變, 應就從那日早朝開始的。大概是她的出聲維護, 讓他覺得, 她也並非那般柔弱不堪, 並非要味躲在他身後才能得以存活, 而是可以與他齊心協力, 風雨同舟?
這些只是她的猜測, 具體猜中了幾分, 她其實不知。
她沉悶的瞥過了眸, 目光意轉向了案上堆放的幾本醫書。她看片刻后,就起身過去, 揮手將上面的書籍統統揮落於地。
醫的了身體的病, 可醫不了人心裡的病,學來又有何用。
林侯爺由傳話內侍帶著往乾清宮方向去的時候, 心裡邊忐忑思量著她傳喚他所謂何事,又邊還暗下琢磨好腹稿,想著等會見面后該如何將話題引到她隨聖上上朝這事上,想著該如何讓她勸說聖上莫要意孤行。
到了乾清宮, 他遂在殿外等候著內侍通秉。
待內侍高聲傳他覲見后,他就斂容肅穆,撣袖整冠之後,匆匆進殿拜見。
華麗的綠琉璃立屏之後,雕刻鳳首的金椅上搭著大紅色椅袱,戴著貴重博鬢珠冠、穿著前綴珠編著九條游鳳宮裝的人,正端坐其上。
林苑淡笑看著跟前的父親,看他那身代表朝中三品以上重臣的絳紫色官服,溫聲讓他起來。
林侯爺聽得她語氣並不熱絡,心頭咯噔下。
「父親近來可好?」
「多謝娘娘掛懷,臣一切都好。」
「母親身體如何?」
「還好。尤其聽說您平安歸來,精神大好,身體康健了不少。」
「兄長們如何?侄兒們的學業可有進益?」
「除了掛懷娘娘,他們其他皆好。」
她的寒暄不熱絡不疏,林侯爺的答板一眼。此刻他只覺得那高高在坐的人萬分陌,雖說是他親生女兒,可卻覺得隔了山與海似的,讓他法窺探其想法二。
寒暄后,殿內有短暫的沉寂。
林侯爺正踟躕著要不要先開口,卻聽得那鳳椅上的人先行切入了正題:「對於近兩日,聖上帶我道上朝之事……父親如何看?」
如何看?林侯爺腦中第時間浮現的是王益等人對他冷嘲熱諷大肆攻訐的畫面,以及史書寥寥幾筆卻讓他遺臭萬年的慘相。
「這……」他遲疑的先往四周小心看看。
雖是他想要迫不及待的勸她莫再執迷不悟,以免擔上妖妃之名再頭路,可還是要顧忌聖上耳目,以防惹了聖怒。
林苑微微動了下身子,換了個姿勢,素手輕搭上了雕刻鳳首的扶手,「此刻殿內只你我父女二人,你不必有所顧忌,但說無妨。」
他幾番踟躕,終是咬咬牙道:「恕臣直言,娘娘如今是站在了風口浪尖上,若有不慎,必會萬劫不復。如今朝臣對娘娘都頗有微詞,若由他們將娘娘之事傳到民間,那還不知那些愚夫拙婦們該會如何毀謗娘娘清譽!所以,臣覺得,娘娘不妨勸諫聖上……」
「錯了。」林苑不疾不徐的打斷他的話, 「父親是當我還有的選?若有的選,我又何必特意宣您入宮呢?」
林侯爺愕然。
「父親,我就開門見山罷。如今我這處境著實艱難,朝臣們或筆誅墨伐群起攻之,或冷眼旁觀按兵不動,總歸大部分是恨不得將我置於死地的。這樣哪成啊,遲早我還是被他們狠狠打壓下,再不得翻身。所以,這檔口我需要朝中有不同的意見,得有人率先表態站在我這邊,替我衝鋒陷陣。」
語畢,林侯爺臉色駭變。
這……這是要他,與眾臣為敵啊!
「娘娘!」他按捺住心慌,苦口婆心的勸:「您何不好好做您的皇后?尊榮加身,不比那……」
「父親,莫忘記我出自林家,您還妄想獨善其身不成?」
林苑的聲音不帶了情緒,眸光蘊著清冷的涼意:「這些年長平侯府聲勢日顯,靠的是什,父親應比任何人都清楚。沒來由見著好處您就低頭撿著,見著險處就匆匆瞥了臉當沒見著吧?世上哪有這般便宜的事。」
她的直言不諱讓林侯爺的面色忽青忽白。
「我身後有根深蒂固的門閥,在朝中也有父親這般的位高權重的親人,若能全力以赴替我衝鋒陷陣,衝破朝中那些阻礙,只是時間長短的事情,何至於讓我陷入寸步難行的境地。」
林苑手撐著扶手起身,眸光望向前方的人,語調依舊是那般的不輕不重:「別管我是妖妃,還是賢后,長平侯府只需記住條——堅定不移的做我後盾,替我衝鋒陷陣。」
林侯爺憋紫了臉幾欲要出口反駁,林苑卻焉能給他機會,當即展袖揮,語氣淡薄非常,「明日早朝,望能見到父親正確的選擇。若是父親選了旁的路……」
她半垂了眸,將綉鳳的衣袖輕輕撫平,「那也好說。不能為我所用的家族,要之何用?倒還不如遠遠的從京城遷走,去嶺南好,鄴下罷,眼不見為凈罷。」
林侯爺出宮的時候,腦子裡直都是渾渾噩噩的,他的常隨擔憂的喚了他好幾聲,他卻都沒聽見。
耳邊反反覆復響著的,是她輕緩著語調,吐出的那番要他們林家全族流放的狠話。
他打了個寒顫,簡直難以置信,他這從來靦腆文靜的三女,如何變成今日這般模樣!
當真是,不可思議!
晉滁出宮后不到一個時辰,就從宮外來。
待了乾清宮,見了她人好端端的坐在御榻上沖他的方向微笑,峻冷的眉眼方舒緩了許多。
林苑能感到他明顯鬆了口氣,卻也不點破,面色如常的起身給他置換衣物。
同時,她緩聲將與她父親見面的事情,事巨細的與他道來,包括他們間說的每句話。
他眉宇間殘餘的那絲不虞,隨著她的娓娓道來而逐漸消散。好似她清潤的嗓音緩緩流淌進他心底,讓他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安定,很舒暢。
他愛極了與她致對外的覺。
讓他覺得猶如夫妻,共經風雨,共享陽光,彼此參與對方的切,密不可分。
「縱是長平侯府不肯出頭,你需憂慮。」他俯身將她攔腰抱過,邊往御榻的方向走,邊低眸看她道:「王益的聯合陣,不足為懼。」
「可是你今日出宮……」
「明日早朝你便會知曉了。」
語罷,大手揮,揮落了層層疊疊的幔帳。
翌日早朝,金鑾殿上那些昨日還『因病請假』的重臣們,今日竟重新歸位了半數。論其他朝臣如何詫異,他們面上毫無異樣,好似之前在大殿上與君王抗議的人不是他們般,照常上書奏事,商議國家大事。
林苑望向殿中正在議事的老臣,雖不知他是誰,具體又擔何職,但隱約能感到那些歸位的重臣中,不少人是以他為首的。
「那是三朝老臣吳弼,職權不及王益,威望卻可以。」
似是知她疑惑,他輕聲低語與她解釋了番。
她何其聰慧,他點她就明了,這是要拉踩,讓那王益徹底沒了翻身的餘地。
這寥寥幾句看似簡單,可要付諸於實踐,其實又哪裡容易?君王與臣子之間除了相輔相成,還有此消彼長。他此行必是付出了些代價。
她不由側了眸望向身旁正襟危坐的人。
昨個他出宮,是親自登門,拜訪了臣子府邸。
明明他性子再高傲不,可這他竟願低了頭,紆尊降貴的去請那對他不遜的老臣歸朝。
察覺到她投來的複雜目光,他握了握她的手。
他自小在宮裡長大,永昌年間,那些臣子掣肘朝廷、制衡君王的手段他見識了不少,而君王邊拉邊打、佐以制衡的心術他了解了不少。他並非是不會用,只是他桀驁慣了,行事作風多是隨心所欲,不肯受人掣肘,尤其是有了絕對的力量之後,更是殺伐果斷,不肯妥協半分。
看哪個不順眼,直接將其打原形便是。
至於帝王風評,他從不在乎。
只是現在不樣了,她在乎。那他就要在乎。
陰謀,陽謀,不是他不會用,關鍵是看他願不願了。
縱觀今日的早朝,算是異常和諧,至於想製造不和諧的那撥人,尚還在家中「養病」,大概此刻還未曾確切得知消息,還不知與其同陣營的半數重臣,皆已上朝了。
朝議將近結束的時候,林侯爺頂著壓力上奏,列舉王益等重臣狂妄自大、欺君罔上等罪行,跪請聖上重重責罰,以振朝綱。
這奏摺出,朝臣如何不明白,這長平侯府是要條路到黑的走後戚的路子了。
這條路,榮華富貴是有,屍骨存可能也有。
這條路多是毀譽參半,個不慎,便會遺臭萬年。
眾臣心思各異,有些已然從此刻起將其打入絕交的名單,有些選擇謹慎觀望,亦有些底蘊淺的,想趁機依附去,搏個富貴的。
聖上當朝批複,王益身為內閣重臣,慫恿朝臣欺君罔上,實為大不敬之罪,理應當誅。念其為國操勞多年,縱無功勞亦有苦勞,遂免其死罪。
宣旨,貶內閣重臣王益為庶人,褫奪功名,三代之內,不得入朝為官。
『養病』的朝臣不止王益自己,可降罪就只王益人。
人趨利避害是本能。試問,明日早朝,那些與其一個陣營的朝臣,還會繼續在家『養病』嗎?
答案眾人心裡很清楚。
他們幾乎可以預見了明日,王益眾叛親離的下場。
至此,聖上攜后妃上朝之事,就此塵埃落定了。
毓章宮的人得知朝堂的驚天變故,已經是聖上帶人道上朝第五日了。
自打聖上將昔日的林良娣尋回宮后,宮裡頭就直風聲鶴唳的,所以謹慎起見,田喜這段時間也沒敢讓人來捎遞消息,這般一來,毓章宮的耳目難免閉塞了起來。
因而直到第五日了,晉堯才知道,他父皇竟帶著他母親上朝去了!
得知消息的時候,他手裡捧著的瓷碗哐啷落地,裡頭的蛋羹撒了滿地。
他睜大的兩眼滿是震恐。
母親不是都已經回宮了嗎?
不是他母親回了宮,他父皇就不會再發瘋了?
「哎呀小殿下別傷著……」
怕他亂動割傷腳的田喜,急的匆匆拄著拐來。
晉堯一把揪住了田喜的衣袖,呼哧的喘著氣問:「父皇他,他……」是不是開始血濺朝堂了。
到太子打了個冷顫,田喜當他擔憂,忙道:「放心吧殿下,聖上英明無比,那些跳樑小丑不會給聖上造成困擾。如今朝堂已經風平浪靜了,沒人再敢置喙聖上的決定。」
晉堯觀他面上好似並未恐懼等害怕之色,方稍稍定了神。
父皇應是沒發瘋。否則,宮裡頭的人,饒是聽聞一兩件其發瘋的殘暴之舉,都足矣令他們魂飛魄散,惶惶不可終日了,又哪裡會如現在這般平靜。
「大伴,日後你莫再讓宮人給你打探消息了。」
他忍不住對田喜道。
經歷了上世,他有些心灰意懶了,如今他旁的不想多求了,就只願守著毓章宮平平安安就成了。至於那木逢春或是誰的,隨他們去吧。
他忍不住望向陽光明媚的殿外。
這世,會如他所願那般,平平安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