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 105 章
寅時, 天未破曉,空中尚瀰漫著濕。
於刻午門前候著上朝的朝臣們來說,應是再普通不過的清晨。按照晉律, 卯正上朝,寅時二刻開午門,一如從前,似乎也沒什麼變化。
宮裡頭的鐘鼓聲擊響, 兩扇厚重的朱門從裡面緩緩開啟, 朝臣們遂持芴按次序往金鑾殿方向而去, 照例準備開始一日的朝議工作。
卯正前一刻鐘, 乾清宮總領太監執鞭至金鑾殿前, 凈鞭三聲。
不多時, 響亮的唱喏聲響起, 聖上的鑾駕就將至了。
朝臣跪拜, 山呼萬歲。
因為沒人敢抬頭直視聖顏, 所以時的朝臣還不知道, 那飾龍首, 綉日月五星並二十八宿的肩輿上, 除了他們聖上外,竟還坐了一人。
綴朱金彩的肩輿過了丹陛, 穩穩停了金鑾殿前。
肩輿上的天子下了肩輿, 又從上面扶了一位戴著正面綉三鳳帷帽的女子小心下來。
他牽著她的手,打兩側伏地跪拜的朝臣中間走過, 步伐雖慢,異常堅定。
跪拜的朝臣雖暫法視物,可打跟前經過的腳步聲,是一人的, 還是兩人的,是男人的,還是女人的,他們還是能多分辨來的。
朝臣們腦中胡亂猜測起來,心裡不掀起了驚濤駭浪。
林苑他牽著手,一步一步的往白玉高階的方向去。
殿很靜,所以那些壓抑的倒抽聲,很容易就能傳入她的耳中。
她完全可以想象的,一會朝臣起身,待見了高高御座上突兀現的她,該是何等的驚失色。
帝王的黑舄與她的綉鳳鞋一道踏上了白玉高階。
縱是可以預料到早朝會因她起何等驚天風波,而她又會因遭受何等異樣的目光與含沙射影的謾罵,她的神色亦毫波動,任由他牽著走,宛如提線的木偶。
該有的驚駭情緒,早初聞他令人不可思議的決定那日,就已經駭然掀起過了。至上朝前的那刻,她還情緒激動的試圖阻止他的一意孤行,而結果,顯而易見。
刻,她的內心反而平靜波了。
因為他強勢牽著踏進金鑾殿那刻,就註定了事情已然木已成舟可更改,便是情緒再過激憤、壓抑,又能如何?她沒了選擇的餘地,只能按照他的意願行事。
踏上高一階的時候,他帶著她轉身面向朝臣,而攬著她共坐鎏金刻龍御座。
透過硃色綉鳳帷帽,她隱約望著金鑾殿中烏壓壓跪地的群臣,比清楚的知道,今日早朝過,她勢必會打上禍國妖妃的名號。
「眾愛卿平身。」
御座人醇厚威嚴的聲音傳下,文武百官叩首謝恩,再次山呼萬歲。而起身面朝君主,執芴分次而立。
次的倒抽聲清晰入耳,只是瞬過,整金鑾殿里剎那雅雀音。
九旒垂飾射的帝王目光,似帶警告與威壓從朝臣的頭頂一一掃過。
而時刻的朝臣似乎都沉浸『聖上帶女子上朝』的震撼中,驚連思考都忘了,更遑論接收御座上那位天子的警告目光了。
會內侍高聲道:「有事起奏,事退朝。」
一聲就打破了殿內的死寂,也終於讓朝臣們從極的驚駭中過神來。
他們隱晦的面面相覷,眉目官司間傳達著各自的信息。
本來今日早朝他們還有些政事需要奏稟,可如今都不重要了。便是以往意見相左針鋒相對的政敵,刻也不重要了。
為重要的是,要拚死勸諫聖上,不效仿昏君舉措。
「臣斗膽,有事啟奏聖上!」
先列的是一內閣重臣,剛一列就跪下俯首。
話音剛落,所有文武百官皆緊隨其列,俯首呼:「臣等斗膽,有事啟奏聖上!」
晉滁伸手將她搭膝上的手握住,隨即目光冷冷的掃視他們,沉聲道:「眾卿有何事奏?望莫輕易開口,想好了再說不遲。」
帝王飽含威嚇的話,很容易就讓眾朝臣憶起,當年聖上血濺金鑾殿的血腥一幕。
殿內空有許停滯。
只片刻,先列的那內閣重臣就再次高聲道:「臣有本奏,奏本朝龍涎遺禍將起!」
御座上的聖上陰沉的盯著他。
那內閣重臣猶似未察,擲地有聲的繼續開口:「夏有妹喜,商有妲已,周有褒姒,自古以來,國將亡,則必有妖孽。臣冒死諫言,望聖上以江山社稷為重,以史為鑒,以儆效尤,莫要重蹈覆轍赴龍涎遺禍啊!」
其他朝臣附議高呼:「望聖上以江山社稷為重!」
頭頂剜來的寒光有如實質,御座上那位疑是動怒了。
「你們是威逼朕?」
「臣等萬萬不敢——」
眾臣齊呼。
面對聖怒,他們並非不忐忑,可依舊還是硬著頭皮保持勸諫勢。
半數是因為種氛圍下,多激起了熱血,自以為勸諫聖上改邪歸正是忠臣該做的正義事,便是死也其所,青史留名;半數則是覺法不責眾,縱聖上怒,也總歸不會一怒下就殺遍群臣罷?況當今雖作風強硬,可自繼位以來,勵精圖治,勤勉為政,雖不能與堯舜禹相比,可也不是濫殺辜的暴君,般一想倒也能勉強壓過心頭的恐慌。
再有小部分人則只是覺,九成的朝臣皆跪下請命他,若他們不隨著附議,只怕將來為朝臣奚落排擠。
其中就包括那俯首跪地,都不敢喘的林侯爺。
因為他極度懷疑,那聖上帶上御座上的那位女子,是他們林家女。
念頭一起,他的身體都忍不住發晃。
朝臣本就對對立她為頗有微詞,如今般一來,便是更給足了他們借口趁機反對她上位。縱是聖上力排眾議堅決要立她,可經過了今日,她怕也難逃一妖罪名。
而了妖的林家,又能有什麼好下場?
時那內閣重臣又諫言:「聖上,妃臨朝是冒天下不韙,是禍國根由啊!臣等冒死諫言,只為萬民百姓,為天下蒼生,為來不易的太平天下,更是為將來青史上我晉朝不成為世眼裡的笑料啊聖上!」
眾臣又是緊隨其的附議。
晉滁怒極反笑,敢公然挑釁他權威的人,他從不會手下留情。
「禁衛軍何!」
一聲喝令,外頭候守的衛兵凜肅入殿,圍起殿中朝臣,刀刃雪亮森寒。
晉滁掃了眼眾臣:「本是微末小事,往前數代的盛世,也不是沒有般的先例,如何就般嚴重了?可見有人心懷叵測,非要試圖挑戰帝王權威,強逼朕低頭。朕念你們初犯,就暫不追究,起身侯立便是。」
語罷,又著重望向武官列隊,些人多是昔日陪他打天下的嫡系。
「爾等性情洒脫不羈,莫要那等迂腐輩挾裹了心智。」
那些武官聽就有了分遲疑,面面相覷,概也的確是覺趟渾水蹚的不值,接二連三的也就多起了身侯立。
上頭沉冷的聲音再度傳來:「朕再給你們五息的時間。」
話里傳達某些訊息來,聽人不免心驚肉跳。
前車鑒告訴他們,御座那位一旦將話說口了,那就真的不是嚇唬他們。
那位是真的敢當朝屠戮臣子,只怕馬上就會般做了。
文臣隊列的人,有一些的確是扛不住壓力,掩面悄悄起了身。
有人一帶頭,陸陸續續的便有些臣子,羞愧的掩面起身。
可殿中跪著請命的,還是有不的臣子。
好似越是般危機時候,越是激起了他們骨子裡的血性,越發如那鐵骨錚臣般,堅決不改初衷。
那內閣重臣聲道:「聖上指摘臣居心叵測,臣萬萬不敢認!臣為君,為國,為民,忠心可鑒日月,至死不改初衷。若臣死能換君主盛名,天下安康,百姓安居樂業,那臣,死其所!」
說完邊義凜然的起身,似要血濺當殿。
「慢著。」
恰千鈞一髮時,御座傳來不緊不慢的制止聲。聲並非自他們聖上。
乎剎那,金鑾殿的文武百官,連同俯首跪地著的,似乎於一刻震驚的忘記了尊卑,下意識的抬頭齊刷刷的往高階御座的方向上望去。
連同他們聖上,似也驚震的轉頭直看她。
林苑將另外一手從袖中伸,不輕不重的搭旁邊人的手背上,她的目光是直視前方,徑自落那欲要死諫的錚臣身上。
「敢問位人如何稱呼?」
那內閣重臣並恭敬道:「內臣王益。敢問夫人哪位?」
話里的冷誚激怒了晉滁,他倏地盯視那殿人,剛要發恨的下令將其處置,突然感到手背覆著的柔軟手心握了握他,似有安慰。
他怔忡的時候,旁邊人已清越著聲音道:「我是太子生母,未來的皇。」
不等人再說,她又溫聲道:「王人,剛聽你說,你一心向公並私心,只為君,為國,為民而已。」頓了瞬,輕聲反問:「何以見?」
明明再溫和不過的問聲,聽那位內閣重臣耳中,覺是生不如死的侮辱!
林苑就般靜靜的看他整張臉怒的醬紫,看他指天發誓的宣告自己忠心可鑒日月,再看他指桑罵槐的暗指她禍國殃民……她就般靜靜看著,似是雲淡風輕。
人知道,雲淡風輕面容下的她,內心那股難以言明的壓抑,乎要衝破桎梏而。
先前有朝臣列要反對晉滁的舉措時,她還兀自想著,若能借打消他的荒謬舉,自己倒也解脫了些。可待聽著那位王人一口一妖妃,乎就釘死了她是亡國妖妃名時,她前那想法就剎那煙消雲散了。
乎那一剎,她的想法變了,宛如靈識開竅一般,突然就意識到,為什麼她一生,總是人推著走,任她如何努力如何拼力掙扎,永遠的走不了自己想走的路。
那是因為她站的不夠高。權勢至盛的封建年代,站的不高,就很容易人桎梏,由人左右命運的方向不說,甚至還可能人強行定上莫名的身份。
譬如刻殿中,口口聲聲暗指她為妖妃的重臣。還有那些雖不言語的眾臣,可聲勝有聲啊。
她不由環顧金鑾殿,居高臨下的望著殿堂底下那些或匍匐或侯立的臣子。她般隔遠了,站的高了,是不是能推她走的人就會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