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 97 章
順子驅車快至村頭時, 天已黑透了。
整個村落黑黢黢的,好似村裡人都睡下了般,沒有一戶人家點燈的。村裡也出奇的靜, 連雞犬都不聞,連帶周圍的山林都好似怪異的安靜。
這種反常無疑令人心生警惕。
這時從他們身後傳來了響,越來越近,是奔騰的馬蹄夾雜車輪滾的音。
順子心突突的跳, 攥韁繩的掌心都是汗。
逢春此刻也察覺到不對來, 那些出行的貴人, 他們所去方向怎麼會與他們一致?
這隻怕不是巧合。
「順子叔!」
逢春焦炙的望向自家的方向, 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
順子一咬牙勒住了韁繩, 讓逢春與他一道下了牛車。
「咱下車走回家去。」順子將牛車在村頭放好后, 就帶逢春往村裡的方向徒步走去, 壓低了, 「哥兒別怕, 或許就是巧合。咱先回家再。」
人不再出, 疾步往山腳的方向而去。
越靠近村裡就越安靜, 蟲鳴鳥叫都似止了, 連他們極力放輕的腳步都顯得格外清晰。
逢春抱緊里的本,呼吸不可抑制的急促起來。
順子低道:「哥兒, 待會若有不對, 你直接往山上跑。」
「不,咱們生一道, 死也一道。」逢春咬牙,就越過了順子,沖自家的方向急急跑了起來。
「哥兒!」順子急追了上去。
夜空如墨盤,沒有月的夜裡, 山間村裡多是黢黑。
隨離山腳的方向越近,他們的視線就越清晰。
夜色里,那些無隱匿在黑夜裡,披甲執械,森森而立,將他們家前屋後院團團圍的水泄不通的黑甲兵,就這麼猝不及防的撞入他們驚恐的瞳仁中。
順子跟逢春的腳步剎那停住。
有黑甲兵迅速朝他們二人靠近。
逢春中本落地的同時,不管不顧的就要往屋裡沖,口中焦灼大喊:「娘!」
堪堪喊了半,就被兵士鉗住捂了嘴,拖到了一旁。
而此時遠處的馬蹄越來越近,卻在將近山腳方向時漸漸熄音。大隊人馬宛如龐然大物,自山腳處一直延伸至村外,無的盤踞。
小村落再次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中。
夜色濃重,天地間萬籟俱寂。
在小院的扇半舊的木門從裡面被打開時,堵在門外的兵士整齊的朝邊退,讓出一條路來。
與此同時幢幢的火把一簇簇的亮起,從山腳一直蜿蜒到村外,明亮的火光剎那驅散了黑暗,照的整個村子猶如白晝。
逢春然後就清楚見到,一個陌生男人從他們家院門後走了出來。那人高大威嚴,面罩寒霜,抬腿跨出門時,一正提劍,一竟是毫無顧忌的攬抱他娘!
逢春驚怒的睜大了眼,嘴裡唔唔,掙扎就要上前,卻被他身後的人死死按住,令他彈不得。
晉滁掀眸一掃,輕易就見到了那被人桎梏的小少年,里的長劍驟然握緊。
林苑眼前陣陣發黑,伸倉皇的去抓他執劍的。
那柔軟的心又濕又冰,抖得不可自控,可見主人此刻是何等的無助與驚怕。
晉滁低眸看她,她睜大的美眸里含淚水,不斷沖他搖頭,看向他的目光寫盡了懇求。
殊不,她越是這般重視那少年,他心頭就越恨。
了此子,昔年她以身犯險,不惜以性命來下賭,使了一通瞞天過海計,騙過了他以及所有人。這些年來,她表現的毫無異常,半點口風都不曾漏過,饒是夢中都不曾囈語半個字。何隱忍!
正是她的這份謹慎、隱忍,這方讓他對那孽種的死深信不疑,這麼多年來,從未懷疑半分。
她了那符居敬的兒子,能費盡心思精心謀划,道盡了慈母心腸,不可謂不愛深,計深遠。可再反觀對待與他的兒子,卻能頭也不回的遺棄,棄如敝履!
這可就是,愛屋及烏,憎屋及烏?
他沉沉看她那張淚水漣漣的蒼白臉龐,只覺一股滔天怒焰在胸口發酵,急遽要破土而出,逼他殺人泄憤。
她的淚是旁人而流,她的驚慌與擔憂也是旁人而起。她心心念念的,她牽腸掛肚的,是她與旁人生的那子!
他焉能不恨?他簡直恨得舌根發麻。
難道他的兒子還比不過那個迂腐的老鰥夫的!
林苑就看到,他黑沉的眸里劃過寒光,如開刃的匕首,冰冷,凜冽,那麼陌生,讓人如墮冰窖。
晉滁從她面上收回目光,冷冷拂開她抓在他背上的,握緊了長劍,毫不遲疑的抬步沖逢春所在方向而去。
若他早些曉此子未死,定不會留到現在!
林苑的雙保持被他冷冷拂開的姿勢,單薄的身軀搖搖欲墜,彷彿隨意一陣微風就能將她徹底擊垮。
她立在原地看他肅殺的背影,卻沒有試圖追上去。這一刻她的眼裡只有他里泛寒光的長劍,還有長劍將要指向的逢春。
她清醒的道,這是他給逢春安排的結局,給他們安排的結局。
她眸里的光漸漸熄滅,臉色變得灰白,她搖晃站直了身體望向前方,不再驚惶不再害怕,目光如一潭死水般平靜。
離此地不遠處的馬車上,偷偷挑了車帷朝這邊看的晉堯,抖的差點沒抓住帘子。
他張口結舌的看這一幕,整個人徹底呆住了。
眼前這一幕簡直顛覆了他的認。
他父皇不是從來將她供起來,小心翼翼,誠惶誠恐,就差頂禮膜拜了嗎?不是待她百依百順,有求必應,甚至只要她肯對他笑,他都能烽火戲諸侯了嗎?不是從來將她看的比自個命都重要,別惹她傷心難過,就是平日連大話都不曾,唯恐驚她嗎?
晉堯震驚的看向那面如死灰的母親,再望向那提劍殺氣騰騰直衝木逢春的父皇,感覺自己像在做夢一般。
父皇竟還要殺木逢春?!
他不是最喜歡木逢春,木逢春是他親兒子嗎?還在金鑾殿當文武重臣,此子最像他,要下聖旨,給木逢春上皇家玉蝶正名,昭告天下大皇子的身份?甚至還想廢太子,立他那最喜愛的大兒子儲君?
哪裡出錯了,怎麼跟印象中不一了?
晉堯緊緊抓車帷,驀的回頭看田喜:「大伴,木逢春究竟是不是我父皇的兒子?」
正憂心忡忡往那邊看的田喜,聞言被駭了一跳,脫口而出:「怎麼可能!他是那……總,他不是。聖上的皇子只有小殿下您,又哪裡有旁人。」
晉堯也不該信不信了。上輩子他父皇的信誓旦旦,滿朝文武都信了,連田大伴後來也信了,還暗下嘀咕,可能從前真有什麼是他不的事情。
他又望向車外方向,腦中一片混沌。
晉滁一抬,那鉗制木逢春的兵士就立即鬆了,退至一旁。
木逢春猛一被人鬆開,身體難免搖晃了幾下,片刻后他就站直了身體。與對面成熟高大的男人身軀相比,尚且年幼的他顯得弱小又單薄,可他還是站的筆直,直面對方向他射來的凌厲寒光。
「你可有什麼未盡話?」
木逢春仰頭看他,小小年紀聽了這般殺意凜凜的話卻並不懼怕,睜湛黑的眸依舊直視他的目光。
「你是何人?」
「當今天子。」他面前高大威嚴的男人冷冷看他,「你母親的男人。」
木逢春的瞳孔瞬間緊縮,滿目的不敢置信。
他不敢置信面前男人的身份,更不敢置信口中所言與母親的關係。他很想憤怒斥他胡,很想立馬看向他娘來求證,可隨即想到了什麼,目光就黯淡下來。
實,在這男人強勢攬他娘出來后,他就敏感的察覺,他們間好似有些不同尋常。不過他年紀尚小也不大明白,只是隱約覺得,這個男人與他娘應是從前認識的。
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你會殺我娘嗎?」
「不會。」
得到確切的答案,木逢春緊繃的身體鬆懈了些。
不過這些如今也不重要了。
今日他大概逃不了這一劫,不過好在他娘能夠性命無虞。
「能放了春杏姑姑跟順子叔嗎?」他又問。
晉滁居高臨下的望他面前的這個小少年,小小年紀已是滿身濃厚的卷氣息,舉止得當,文質彬彬,性情溫順又和善。他模本就生的出色,加這一身卷氣,饒是年紀小,亦可以看出他將來長大,定是位芝蘭玉樹一般的男子。
這孩子模像了她,性情也像了幾分。
晉滁沉下目光,道:「可以。」
木逢春鬆口氣,而後就往春杏及順子的方向看去。
順子虎目含淚,春杏哭的幾乎絕氣。
他難受的移開目光,轉而眷戀又擔憂的看向他娘。
林苑沒有哭。她亦站直了身體,看向他這邊。
木逢春了嘴唇,剛要強忍難受勸慰他娘,卻聽他娘先開口道:「他的話不必多,娘。」
林苑的語氣異常平靜,堪稱冷靜,她恍若未見前面男人驟然投來的目光,看也沒看他的方向看過半眼,只望向逢春,平靜道:「人生陽間,終有散場時,早晚而已,娘不會傷懷。陽間地府俱相似,只當飄流在異鄉,所以我兒,你也不必怕。」
木逢春的心剎那就定了下來。
他也不過是不足十歲的孩童而已,縱然多讀了幾年,又多年顛沛流離,看多了世事無常比尋常孩童心性沉穩一些,可他到底不比成年人心性堅韌。況且縱是那成年男子,面對死亡尚且惶惶恐懼,更何況他一孩子?
真正面臨死亡際,他還是會忐忑恐懼,惶惶不安。只是他學習聖人言,唯恐流露懼死醜態而有損文人風骨,這方將種種恐懼不安強行壓於心底。
此刻他娘這番平靜的送行話,就瞬間拂去了蒙在心頭那面臨死亡的陰影,讓他突然就不懼不怕了。
「娘且安心,兒子不怕。」木逢春忍淚意,「今生有幸,做了您的兒子,如有來生,願逢春還能有幸投胎做您兒。」
林苑的眸光反覆在他面上,身上流連,「不必了,下輩子莫做我兒了,命太苦。」
,又道:「你安心去,莫怕。娘已試過,陽間地府真的皆是一的,你就權當了去了異鄉。」
「你這話是何意!」
林苑恍若未聞,轉過身,頭也不回的就往院內沖。
晉滁幾乎瞬間就飛奔過去,一把扯過她的胳膊,牢牢固定在身前。
「你也活不下了是不?」
林苑音不帶起伏:「有何指教?」
他目光反覆在她面上逡巡,胸口恨怒的幾欲炸裂:「有一個兒子還不夠?若覺不夠,日後……」
「你快莫這般的話了。」林苑滿目生寒:「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麼隨意的物件,隨意替換。一兒換一兒在你的認中可行,在我這不可行。」
晉滁的胸口急遽起伏,片刻后,恨:「如何不可,我還偏不信!」罷,朝外暴喝:「去把太子抱過來!」
車內的太子呆若木雞,隨即抖如篩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