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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長平侯府的三扇烏頭門大敞, 府上世子林昌盛候在門外,遠遠的見了太子府上的馬車,深吸口氣后, 就強扯開笑臉迎了上去。


  黑色漆底、車頂四脊豎紅色五鳳的華麗馬車緩緩停靠在府外。


  車身垂下的金色瓔珞一晃,那簾幔就從內被人揭開,首先跳下車來的是面白無須的太監,模樣看似是個和氣的。


  林昌盛作為朝中官員經常行走於前朝, 如何能不認得東宮的掌事太監田喜田公公?


  臉色微微一變。他倒沒料到, 他小妹此次回來, 太子竟派了自個的心腹奴才親自護送。


  他趕緊趨前過去打招呼。


  「田公公……」


  田喜似是沒見著趨步前來的林昌盛, 持著拂塵朝向馬車方向, 正細聲細氣的對著那些奴才一疊聲的囑咐。


  「傘呢?快緊湊點打上, 一會主子出來受了風, 你們哪個擔待的起。」


  「步幔都扯上。還有馬凳, 怎麼還不快擺上?」


  「杵著幹什麼?沒眼色的東西, 還不去後頭馬車清點清點東西, 看看主子可還缺些什麼。」


  林昌盛尷尬的立在一旁。


  田喜這會似突然瞧見他了, 喲了聲。


  「哎喲瞧我, 讓這些個不長眼色的奴才氣昏了頭,一時竟沒瞧見林世子在這。」


  林昌盛忙行禮道:「是在下的不是, 竟不知田公公踏足寒舍, 有失遠迎,還望您千萬海涵。」


  田喜朝迎候的區區幾人那隨意掃了眼, 而後皮笑肉不笑道:「這話如何說的,咱家就一奴才,奉太子爺令隨良娣娘娘回府小住幾日。您吶,便是遠迎, 迎的也不應是咱家不是?」


  這話里的軟中帶硬林昌盛如何聽不出。


  他的臉色不由一陣紅一陣白。


  有失遠迎的,自是指長平侯府的主事人。


  田喜特意搬出太子爺,不僅指他們府上怠慢了未來的良娣,也無不是在暗指他們,將太子爺也一併輕慢了。


  「父親他近來身體有恙,他……」


  林昌盛急忙想要解釋,可田喜此時已經轉過了身去,親自去揭了車簾,而後身體自然躬著,請裡頭的人出來。


  兩個婆子扶著個穿著金絲纏枝花邊斗篷的女子出來。面容清雅,雙眸姻靜,依稀似是從前的模樣,可又比從前多了些冷淡疏離。


  林苑輕踩著馬凳下了車,彷彿未見一旁人那欲言又止的模樣,略一頷首后就從斗篷里伸出手來重新戴好兜帽,而後垂眸往府內微步走去。


  林昌盛望著那清瘦離去的背影,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沒能將『小妹』二字喚出口。


  田喜讓那些下人忙都跟上。


  「對了林世子,府上暖轎備了嗎?」


  林昌盛回了神來,趕緊應道:「備了,早就備好了。」


  田喜又問:「良娣娘娘的屋子,可打掃好了?」不等對方回答,他卻又自責道:「也是事情趕得急,否則咱家必定提前過來,親自帶人收拾,也就不勞煩您府上了。」


  這話聽得林昌盛大驚,連聲道不勞煩。


  田喜沒再說什麼,撩起拂塵,就提步進了府里。


  林昌盛心緒不寧的跟了上去。暗裡已派了小廝,趕緊將這裡的事稟了他父親。


  他內心是希望父親能夠出面,將這關係緩和一二。


  沒聽那田公公言語間無不暗示他們府上慢待了那良娣娘娘。只怕再耽擱下去,真要坐實了這怠慢之名,一旦被太子得知,那真是少不得會被太子給記恨上。


  今早那忠勇侯府因何吃了掛落,那三房因何落了大難,京城裡的這些世家大戶哪個不知,哪個不曉?

  沒見事情一出,那些世家們紛紛嚴厲約束家中子弟,不許再對太子的私事隨意妄言。


  想到這,他內心有些複雜。


  他也沒料到,太子竟肯為他小妹做這些。


  更沒料到,太子竟還要給他小妹名分。


  今日東宮來人傳話時,他跟父親都幾乎以為是聽差了,饒是如今親自迎了人來,他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畢竟他小妹是罪臣遺孀的身份,還入過教坊。


  能脫了賤籍他們都覺難得,如何想到,她竟還能在東宮立足,落得個實打實的名分?

  縱然是這般一來,旁人背地裡少不得會嘀咕幾句難聽的話,可不得不說,有了名分那就上了皇家玉蝶,縱使她從前再有不堪,旁人也不敢拿到明面上來說。


  等時間慢慢過去了,人們也就慢慢淡忘了,她過往的那些事,又有幾人能記得清楚?


  尤其是等太子將來即位后,她少不得會撈個有品級的妃嬪位子,那時,從前那些事就更不會有人說了。


  想到太子即位,林昌盛心頭卻又陡然一緊。


  因為他難免想到,如今父親站隊,是站到了陳王那頭。


  作為朝臣,他如何看不出,陳王對抗太子,無異於蚍蜉在撼樹。


  父親今日不肯出來迎候,也是顧忌皇後跟陳王,唯恐惹得他們猜忌。


  可這般一來,就徹底開罪了太子。


  況且,待他小妹入了東宮,上了皇家玉蝶,那皇後娘娘可還能真正信任他們?

  想至此,林昌盛不由心亂如麻。


  林苑回到了她出閣前住的那院子里。


  一景一物還是從前的模樣,可她踏進的那剎,覺好似覺得,上一回踏進時候,彷彿是上輩子一般。


  院子里的花草樹木皆在,只是下人疏於打理,有些草木凋零了不少。


  倒是院中的那棵上了年紀的銀杏樹長得還好,饒是冬日樹葉落光,可那樹榦依舊筆直陡峭,看著還算雄偉。


  她的目光不由又看向銀杏樹旁搭的那紅木鞦韆。


  恍惚中,似見到她長姐推著鞦韆笑看著年幼的她,又似見到她笑推著鞦韆溫和看著咯咯笑著的瑞哥。


  「您要捨不得的話,待您的喜事辦完后,奴才讓人將這樹移栽到您殿前,讓您成天的都能見到它。」


  林苑收回了眸光。


  「不過棵樹,沒什麼捨不得。」


  田喜忙應聲道是。可卻將這院中的景物跟擺設都暗記於心。


  林苑走進屋裡,伸手緩緩撫在在廳堂里熟悉的桌椅擺件上。之後她也沒讓人跟著,獨自一人進了裡間,沉默的坐在窗邊的編藤榻上。


  田喜在堂內走了一圈,不時抬手抹過檯面案子,而後捻了捻手指。


  沒在屋內待太久他就退了出來,招了院里奴才過來,劈頭蓋臉的就是幾聲怒罵。


  林昌盛聽得面紅耳赤的。


  自打小妹出事後,這屋子就塵封了,父親不讓任何人靠近這處。今個太子冷不丁遣人來報,說是小妹馬上就要回府,直待擇日納入太子府里,時間實在太趕,饒是他們已急三火四的遣下人收拾,可焉能這麼快就拾掇利索?


  林昌盛正立那,解釋也不是,干聽著也不是時,院外傳來些嘈雜的腳步聲。


  他精神一震,趕忙出去查看,待見來人,不免就長鬆了口氣。


  雖說他父親未至,可好歹他母親過來了,還帶著他兩個弟弟以及高氏、盧氏、楊氏一道過來了。


  陶氏帶著幾個兒子兒媳一入院,就見了那立在高階上,捏著蘭花指官腔官調的斥罵奴才的公公。


  田喜一見來人,瞬間堆了笑臉,上前道了聲安。


  「當家太太,您怎過來了?都這天色了。」說著他抬眼望了下天,而後又殷切道:「還勞煩您且先在這等會,咱家得去回稟了良娣娘娘,看她是否要歇下。」


  陶氏強顏歡笑道了聲是。


  田喜扭頭回屋,然後就見了正扶著裡屋門框,失神往屋外方向怔怔望著的人。


  見此情形,他便知不必再多嘴問了,直接又掀了門帘出去,請了陶氏幾人進來。


  陶氏死攥著周媽的胳膊,顫巍的進了屋。


  打去年大病了一場后,她的身體就大不如從前了。


  從院子到屋裡的這段路,她走的費力,有體力上的不支,也有精神上的壓力。


  在進了屋,看見那立在屋裡,那宛若雕塑的羸弱身影時,陶氏幾乎瞬息卸了力,癱了下身體。


  周媽幾人慌忙的扶起她。


  陶氏強撐著精神看向前方,說不出話來,只是眼淚不住的流。


  時隔一年,母女倆人再見,各種情緒在彼此心裡翻湧。


  陶氏看向她的女兒。她的骨肉至親,再熟悉不過的人,如今卻好似隔了層紗,眉宇間的清淡疏遠,無不在昭示著,母女之間再也回不去當初的溫情。


  林苑也看向她的母親。她覺得她應該是酸澀的,委屈的,應該是淚流滿面的。可她的兩目始終卻是空洞的,便是過堂風吹過,也刮不下半滴淚來。


  或許是她的淚早就流幹了。


  流干在了那年的家破人亡中,那年的生離死別中,在與家族的遺棄中,在與晉滁的博弈中,還有在那一次次被打壓的磋磨中。


  如今至親相見,她心底除了掠過淡淡的苦味,竟再品不出還有什麼感受。


  她的目光從屋裡其他幾位親人的面上慢慢掠過。


  幾位哥哥神色複雜,幾位嫂嫂面色各異。


  他們的想法她大概猜得幾分,可再興不起任何深究的念頭。


  「扶太太過來跟我說會話吧。」


  對著周媽緩聲說過這句,她轉了身去,慢慢走進了裡屋。


  陶氏由周媽攙扶過去,而後周媽躬身退出來,仔細闔上了屋門。


  田喜在外間招呼著其他人:「坐啊,來三爺還有其他爺,以及幾位奶奶們,都快快請坐。來啊,給幾位主子上茶。」


  被單獨點明的林三爺打了個哆嗦。


  在田喜皮笑肉不笑的神色里,幾個人如坐針氈。


  屋裡,陶氏與林苑相對無言。


  陶氏難掩傷感的看她,幾次想要開口,可滿腹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榻上涼,你……你身子弱,莫要久坐。」


  最終陶氏是打破了屋裡的沉默,艱澀的道了句。


  林苑落了眸光,細白的手指撫著那有些年頭的編藤榻,半晌方道:「有氈子墊著,不礙事的。再說,也坐不上幾回了。」


  「苑姐兒……」


  「太太不必多說,我都懂的。」


  她抬了眸來,清素的眉眼平靜無波:「當時我那般情況,家裡已經儘力了,太子從中作梗,你們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使不出來。」


  陶氏慌得忙往房門處看了眼,壓低聲音急道:「慎言。」


  「無礙,田公公知道分寸,他不會窺聽的。」


  林苑攏了下身上的斗篷,平聲道:「所以太太不必覺得自責,我也未嘗對你們有過責怪怨恨之意。反而覺得,府上不摻和進我的事里,其實是件好事。」


  「我落魄未必是件禍事,輝煌其實也未必是件好事。」


  她的目光落在陶氏身上。作為一個母親,其實陶氏心中又如何不煎熬。短短一年裡,陶氏的頭髮竟白了半數,老了不下十歲。與她說話的這會功夫,胸悶氣短,撫胸咳了不下三回。


  「太太放寬心,好好養著病,其他的莫再多想。」


  林苑緩緩別過臉去,目光姻靜的望著屋裡擺件零落的博古架。


  「等過幾日我打這離開后,日後應不會再回府了。太太不必多挂念,更不必打聽我信或其他,只將我當做一門疏遠的親戚就罷。」


  這話就意味著,他們之間日後不必再走動了。


  陶氏心裡一慟,忍不住就悶咳起來。


  隔著眸底強忍的淚光望向對面,只見那攏著綉金線大紅斗篷的人安靜的坐那,清素空靈,饒是衣裳濃艷的顏色也沒能讓她素白的面龐多幾分色彩來。


  陶氏看著她,莫名有種感覺,總覺得好似見了深秋時節枝梢上的最後一朵花。那般的季節,開敗的花,像是正在走向凋零。


  從前的苑姐兒也總是安安靜靜的,可那柔靜的眸中卻是蘊含生機;可再看如今的她,彷彿死水般的空洞,讓人望了心驚。


  陶氏一慌,忍不住就去握她的手,可待握在手裡,方覺那細手竟比她的手還瘦,還涼。


  「怎麼這般瘦了……」


  她哽咽著就要慌忙去摸林苑的胳膊,可未及觸到,林苑已抽回了手去。


  「養養就回來了。」


  輕描淡寫的話愈發讓陶氏悲痛難當。


  她想問太子是不是給她受了磋磨,可這般大逆不道的話,她如何敢問出口來。


  只能勸她旁的話:「你要多看開些……瑞哥沒了,娘知道你痛,想當初你那五哥沒了時,我又何嘗不是痛不欲生?正因如此,才生生熬壞了身子。」


  「苑姐兒,可人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啊。能走出來的,多看看往後,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林苑腦中勾勒著她的將來,是他們母子重逢的畫面。每到夜深人靜時,也只有想想這般溫馨的場景,才會讓她繼續鼓足勇氣過好第二天的日子。


  有時候她也在想,幸虧瑞哥活著逃脫了那場戰亂,才讓如今的她還能嚮往些美好的日子。如果瑞哥在那場戰亂中沒了……或許如今支撐她活下去的,就剩復仇了。看開些,又如何能看得開?


  陶氏見她面色似有些許神采,遂又試探的勸說道:「如今太子又力排眾議,堅持給你名分,想來他是真心待你的。你也莫再去提從前,要知男人最忌諱這些,不妨多順著些,日後要懷上個龍子皇孫的,也就苦盡甘來了……」


  林苑的面色又重新回歸了平靜無波。


  陶氏就忙不再說了。


  不知母女二人又靜默的相對坐了多久,林苑輕聲道了句:「太太,日後,莫再過來了。」


  陶氏強忍的淚終是落了下來。


  待陶氏戀戀不捨的起身離開時,林苑站起身來,對她道了句珍重。


  陶氏由周媽扶著,搖搖欲墜的離開。


  林苑望著那晃動的門帘許久。目光飄遠,恍惚,好似穿越了時空,看見了她來到這個世上見到陶氏的第一眼時候的場景,而後隨著時間緩緩流淌,與陶氏相處的一幕幕打眼前劃過,直至此刻她悲痛含淚,搖搖欲墜離開的場景結束。


  入夜後,田喜見屋內的燈熄了,便招來人囑咐了番,令其去太子那傳信。


  晉滁這夜心情不佳的在房裡踱步半宿。


  一來著實為長平侯府的怠慢而惱火,二來是她對長平侯府的的態度,讓他心底生出些隱約的不安來。


  她對娘家做出絕交之意,縱是有部分原因是她娘家絕情在前,可他總覺得似還有旁的深意。


  翌日,正好趕上官員休沐。


  天剛蒙蒙亮,晉滁就讓下人去長平侯府下了拜帖。


  辰時剛到,他就讓人備了馬車,往長平侯府而去。


  林侯爺早早的帶著闔府老小在府外跪迎。


  晉滁抬了窗牖,掀眸往馬車外淡淡一掃,只不冷不熱的讓他們起身,而後又將那窗牖闔上。


  府上內外的大門盡數敞開,引太子馬車進府。


  林侯爺騎馬親自在前引路,恭敬的將馬車引到了待客的花廳處。


  「臣拜見殿下,恭請殿下安。」


  晉滁下了馬車,目光在那俯首叩地的林侯爺身上掃過,而後冷聲道:「孤躬安,起吧。」


  太子落他身上的凌厲威壓,林侯爺又如何能感受不到。


  他自知是為何,卻也只當未知,硬著頭皮起身,伸手向著花廳方向,恭謹道:「請殿下移步。」


  晉滁撣了撣袖,抬步入內。


  那挺括的背影都散發著來者不善的意味。


  林侯爺深吸口氣咬咬牙跟上,同時迅速以目示意幾個兒子莫要亂說話,而後又讓他們一併入廳。


  晉滁撩袍坐下。剛一落座,就掀眸望向那林侯爺,徑直問:「聽說林侯爺昨個病了?」


  林侯爺身體還未落到椅面上,就忙又起身回道:「勞殿下挂念,昨個臣舊疾發作,確是起不了身。昨夜吃過葯后發了汗倒是好些了,否則今個,怕要怠慢了殿下。」


  聞言,晉滁似真信了,峻冷的面上轉而浮現關切之色:「舊疾不得馬虎,小心成了頑疾。林侯爺平日需得當心方是。」


  林侯爺連聲應是,感激謝過太子關心。


  「你身體不適,莫要久站,快落座吧。」


  林侯爺再次謝過。


  待見對面人落了座,晉滁方又道:「聽說林侯爺病了,孤心甚憂,特意從庫里挑了些補品過來。」


  說著抬手拍了兩下。


  而後就有下人從花廳外抬了幾個箱子入內。


  打開來看,是一盒盒的藥材,皆是上等的人蔘、當歸、鹿茸、燕窩等物。


  林侯爺又要起身謝過,卻被晉滁笑著抬手止住。


  這時候下人們悄無聲息的躬身退下了,唯獨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單獨留了下來,恭敬的候在一旁。


  林侯爺瞧見了,周圍作陪的林昌盛等幾人也瞧見了。


  面對他們的疑問,晉滁笑著解釋道:「這是宮裡的王太醫,醫術高超,孤素來信得過的。」


  似沒見到林侯爺他們微變的神色,他招手示意那王太醫過去。


  「去給林侯爺瞧瞧病吧,看看究竟是何等故疾,都讓人起不了身了。」


  林侯爺急得冷汗涔涔。


  他急切的想要找出個託辭來,可未等他想出半個借口,那王太醫已經走到他身旁落座,溫聲讓他伸出手來。


  林侯爺只能依言照做。


  面對太子那似笑非笑的模樣,他只覺呼吸發緊,渾身僵硬,後背不斷冒汗。


  他自是沒病,想那太醫又能診出個什麼?

  那王太醫還在老神在在的給他切著脈,可他腦中卻開始胡思亂想,想那太子莫不是想當面戳穿他的謊言,以便來治他的罪?


  這可就是太子此行目的?


  沒至半炷香的時間,王太醫就收回了手。


  起身至太子跟前,稟道:「回殿下,觀林侯爺脈象,似有心肺虛熱之症。這症不難解,待奴才給開副葯,林侯爺吃過葯,這癥狀也就緩解了。」


  林侯爺剛鬆了口氣,卻冷不丁聽對面太子問了句: 「正巧此番前來,也帶了不少藥材過來。你瞧可能配的葯來?」


  那王太醫當即回道:「配的。」


  「那就好。還等什麼,快去配藥來,熬好了趕緊端來,讓林侯爺趁熱灌下。」


  太子那不急不緩的語調,卻讓林侯爺父子幾人臉色大變。


  因為他們這一瞬間,腦中不由自主的,首先想到的卻是昔日皇太子莫名其妙的薨逝。


  今時今日,那皇太子被誰毒殺,已是不宣於口的辛密。京城裡這些達官貴人們,但凡消息稍微靈通些的,哪個不知皇太子是死於當今聖上之手。


  想昔日皇太子,也算是當今聖上一手扶持上位,最終卻又被聖上給狠心毒殺。連至親都下得了狠手,更何況對他人?


  想到當今與太子皆是行事不按章法之人,林侯爺終是維持不下面上冷靜,冷汗湧出的同時,面色變得慘白。


  晉滁沒再看他,面無表情的看向廳外的方向,指骨有一搭沒一搭的叩擊著桌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那一聲接一聲的響聲聽的林侯爺心慌意亂。


  他想說些什麼打破這令他窒息的沉默,可一抬頭看向對面太子,見那眉眼皆冷的模樣,頓覺口舌發乾,話就不由咽了下去。


  一刻鐘的時間過後,王太醫親自端了碗熱騰騰的葯汁上來。


  那黑的濃重的葯汁,任誰見了,都要兩目發直。


  晉滁往那葯碗里掃了眼,淡聲:「端給林侯爺用。」


  王太醫就端了葯往對面去。


  林侯爺盯著那近在咫尺的葯汁,只覺得那濃烈的藥味直衝鼻端,刺激的他連打了幾個激靈。


  他抬手想要去端,可卻覺此刻那雙手好似有千斤重,舉了好半天卻遲遲舉不上來。


  這時,立在林侯爺身後的林昌熙咬牙上來,一把從王太醫手裡搶了那葯碗,而噗通一下,端著葯碗雙膝跪地。


  「殿下,臣亦有頑疾,疼痛難忍,想先用父親這碗葯。望殿下成全。」


  語罷,就低頭大口吹了吹葯汁,然後不等林侯爺大驚失色的制止,就猛灌了葯入口。


  這一瞬間,除了周圍人駭然的吸氣聲,整個花廳可聞落地針音。


  晉滁冷眼看那林昌熙被燙的滿臉通紅的模樣,抬手猛一拍桌子,喝道:「放肆!孤可允你用藥?你可是不將孤放在眼裡!」


  「臣不敢。」


  林昌熙忙放了葯碗,磕頭認錯。


  這會林侯爺他們也皆跪地請罪。


  晉滁的目光划向那林侯爺,一瞬不瞬的盯著他:「上個待孤不敬的人,至今還在大理寺獄待著。長平侯府若要步其後塵,孤也不妨成全一番。」


  林侯爺他們當然知道那在大理寺獄待著的,是指那忠勇侯府的三房,也知所謂不敬,究竟是指何。


  林侯爺面色幾變,而後連聲道不敢。


  晉滁未再多說什麼,只在他們身上掃過幾瞬,就沉聲令他們起來。


  見那林昌熙端著葯碗心有餘悸的立在一旁,晉滁冷笑了聲:「既然這麼喜愛喝葯,那你就盡數喝光了罷。」


  林昌熙知葯並未有何問題,聞言也不覺有何負擔了,應過聲后,當即將碗里剩餘的葯汁一概喝盡。


  晉滁目光掃過那碗底,隨即又吩咐那王太醫道:「瞧二公子喝的盡興,你再去煎兩碗葯來。」


  王太醫領命出去,林昌熙硬著頭皮謝過。


  晉滁端起桌上茶杯,慢悠悠喝過一口,突然問:「良娣昨夜在府上待的可好?」


  林昌盛見他父親面色一緊,遂搶了話答道:「甚好。」


  晉滁沒有追究他話里的真假,只略微沉默后,方道:「我找欽天監算過,十日後,是個良辰吉日。那天,我來迎她入府。」


  林侯爺幾人口中應下,腦中卻在迅速反應具體是哪日。待到算出哪日後,幾個人面上神色微妙。


  因為那日,恰巧是符家忌日的第二天。


  晉滁似無察覺,只又提了另外一件事。


  「待那日,你們府上打算給她備上多少嫁妝?」


  林昌盛張了嘴差點失聲喊了出來。


  嫁妝?他小妹又不是嫁人,何須備嫁妝?

  饒是進東宮,那也是妾啊。


  好在他反應及時,意識到不妥的時候就已迅速閉了嘴,沉默的立在一旁。


  林侯爺也是諸類想法。


  他本來僅打算給些地契銀票了事,可如今太子既然提了,那他少不得再另外準備一番。


  林侯爺沉吟的時候,晉滁已經開始旁敲側擊的暗示了:「猶記昔日府上三姑娘出嫁時,八十八抬箱籠,十里紅妝,場面甚是壯觀。如今進東宮,你們若準備的差了,可是要打孤的臉面?」


  林侯爺臉色駭了下。這話聽來,太子還打算過來迎不成?

  越想越覺得不對,這自古以來,太子納良娣,可沒有這般規格的。便是太子嬪,也不帶這般的。


  饒是心中這般想來,可他又哪裡敢當面質疑太子的話,想了想后就答覆說,準備一百二十八抬箱籠。


  話音落後,片刻方聽那太子勉強道了聲可。


  臨走前,太子又囑咐道:「嫁衣孤替她備了。只是這蓋頭,你們千萬督促著她,趕緊綉好。」


  太子帶人離開后,呆若木雞的林氏父子方猛地回過神來。


  他們無措的面面相覷,因為從太子的寥寥幾句話里,大概猜得到太子給備下的是何等規制了。


  不由都倒抽了口冷氣。他們幾乎可以想象得到,待那日過後,京城達官貴人,尤其是聖上得知了太子納良娣的種種逾制,該是何種反應了。


  「侯爺,您瞧……」


  正在收拾那些箱子里藥材補品的下人,這時候在打開最後一個箱子時,見到裡頭所盛放之物,便不知所措的趕緊過來稟報。


  林侯爺幾人忙過去查看。


  待見了躺在箱子里的兩隻綁腿的大雁,目光都不由呆了幾瞬,而後幾人無不心亂如麻。


  「父親……」


  林昌盛忍不住喚道。


  林侯爺忙抬手制止:「容我,再想想。」


  他自知他長子想要說什麼。可當日畢竟賴得皇后才保全了長平侯府的闔府性命甚至是富貴體面,若要這會又換陣營……不提良心上過不過得去,就是朝廷上也得被眾臣不齒。


  忘恩負義,見風使舵。


  他們是文臣,臉面最為緊要。若被人戳著脊梁骨罵,這官還如何做得下去。


  更何況,那苑姐兒與府上已生了芥蒂,如今內心究竟是何種想法也未從得知。


  想想如今的處境,林侯爺只覺得頭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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