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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鋪紙研墨, 筆沾濃墨,素手提筆懸在宣紙上方,似有僵住, 遲遲沒有下壓落筆。


  筆尖匯聚的墨滴搖搖欲墜,終於滑落而下,落在潔白的紙上,染了濃重的墨色。


  窗外秋風刮著落葉, 不時拍打著窗格, 發出絮絮的聲響。


  屋內雅雀無聲, 墨落宣紙可聞音。


  林苑腦中一片空白。


  此時此刻她好似被人施了定魂術一般, 死攥住筆桿, 兩眼怔了似的盯著宣紙上的濃墨, 卻落不下筆去。


  明明她是依稀記得些信件內容的, 可為何寫不出來, 為何。


  晉滁一直立她身側, 一瞬不瞬的看著她。


  她的彷徨與茫然落入他的眸底, 讓他情緒難辨的眸中似染了層墨, 比那紙上的墨滴還要濃重, 黑沉。


  他始終沒有催促她落筆。


  只是在墨汁落盡前,他無聲的繞到她身後去, 伸手從后握住了她的手。遒勁的手掌裹住她冰涼的手, 隨後力道下沉,令那空懸的筆尖終於落到了實處。


  丁香枝上, 豆蔻梢頭。


  八個字金鉤鐵划,力透紙背,鋒利的好似要破紙而出。


  「這是你給我回的第一封書信。」


  他鬆開了她的手,轉而拿指腹描摹著紙上的字跡。


  「丁香枝上, 豆蔻梢頭。當時我查遍了書籍典故也不解其意,可不耽誤我拿著回信欣喜若狂,畢竟你肯回信就說明你亦對我有意。」


  說到這他突然俯下頭來,唇碰觸上她溫熱的頸后。


  「待後來你我情濃之後,你方告訴我,那封信是說,你對我的思慕落在了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你可知當時我有多歡喜。好似吃了那靈藥仙丹,半邊身子都似飄在了半空。」


  說完這句他又往紙上的看去。那未乾的字跡因為沒有經過妥善的安放,此刻變得模糊不堪,八個字已看不出之前的模樣。


  亦如他們二人如今的關係。


  林苑渾身猛地一顫,手裡的筆落了下來。


  隨即回身用力將他推遠,踉蹌的後退半步,腰身抵在了冰冷堅硬的桌邊。


  晉滁任由她推遠,也不再上前,只是隔著段距離看她頹然委頓於地,就低低的笑出聲來。


  卻是笑的冰冷:「你看,你連自己都騙不過,還妄想騙過孤?」


  林苑沒有說話,早在她提筆卻落不下去的時候,就隱約知道,她終是高估了自己。


  她以為她可以與他繼續周旋下去,可在聽著他回憶著那些點滴過往,聽他娓娓道來從前情濃之事,她卻只覺腦中似要轟然欲炸。


  那一瞬,她只覺好似有鋪天大網纏裹下來,逼得她喘不上氣,窒息,痛苦,無望。不堪忍受。


  她終是明了,如今如他心平氣和的談話已是萬般忍耐,更遑論其他?

  她做不來的。強逼下去,只怕她真的會瘋。


  抬眸看他,她抖著被咬得沁出血的唇瓣:「你看到了,昔年的阿苑回不來了。你也不妨直接告訴我,你究竟要我如何做,或許要將我折辱到何種程度,你方能釋懷。」


  晉滁拽了椅子坐下,冷冷的看向她。


  「這麼想讓孤釋懷?可是想讓孤早些的放了你?」


  他徑直挑明她的心思,冷聲:「我要的你偏給不了,那叫我如何能釋懷。」


  林苑猛地蜷縮了手指,失聲道:「可是我做不回從前了。」


  晉滁沉默片刻,卻突然問:「昔年,你棄孤時可有遲疑?可有不忍?亦可有……心傷?」


  這番問話,不免又將林苑拉回了從前那些個輾轉反側的深夜。


  「有的。」她低聲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要結束的時候誰也不避免會糾結再三,痛苦難受。」


  晉滁一瞬不瞬的盯視她:「當真?若你既然糾結痛苦,那又何必下此狠心決定?」


  時隔多年,往事再次翻出來。


  林苑不知,這是不是因為昔年的事沒有被妥善處理的緣故。


  她在怔過之後,回憶著當年的情形。


  「因為我發現,你我二人對未來的期許並不相同。」


  「你望能妻妾成群,兒孫滿堂,而我只望能被一心一意對待。」


  「與其最終變成怨偶,倒不如早些放手。」


  晉滁卻莫名笑了聲:「如今,不也殊途同歸了。」


  他盯著她又問:「當時我如何也沒算到,我退讓了半步,你卻能寸步不讓。」


  林苑知他所指是昔年他開口承諾過的,五年不納妾之事。略一沉默后,就回他道:「就算是你算到了,你也不會因此而妥協的。因為你覺得荒謬,甚至覺得我那是小姑娘天真想法,或許還會覺得等將來我歲數大些就不會那般想了。我說的可對?」


  晉滁盯著她不語。


  林苑看向他:「那是我的原則與底線。是讓不得的。」


  晉滁搭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攥住。


  「當時在你心裡,這些比我重要?絲毫不肯妥協?」


  「是的。」林苑直接回他:「在我這很重要,便是再愛之人,也不能讓我為此退讓,妥協。」


  晉滁怔怔的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林苑慢慢移開了臉,不再言語。


  瑩瑩燭火中,她的面龐被那暖黃的光暈籠罩著,看在他眼中,竟也覺得不那麼冰冷蒼白了。


  或許當年她也並非他所想的那般絕情。


  只是她的愛並不盲目,而是過於理智。


  他的胸口在沉重過後,又似乎有些許的釋然。


  腦中難免又忍不住的去想,如果當初……


  他剛起的念頭在她隱忍壓抑的排斥中消散殆盡。


  沒有如果,一切皆不可能重來。


  「留在我身邊,安心的過日子,僅這一點你是否做到?」


  落入耳中的問聲讓林苑當即反應到,這是他提出的條件。可能會放過她的條件。


  她心跳陡然加快了幾瞬,抬頭望向他,急促著喘息問:「期限?我需要個明確期限。」


  晉滁卻不再看她,抬手給自己斟過一杯茶后,啜了口,方慢聲道:「十年。」


  林苑的臉色一下灰敗下來。


  「怎麼,覺得太久了?」指腹摩挲著杯沿,他漫不經心道:「從前的阿苑你做不來,我要的情你也給不了。區區陪我十年時間,你也覺得過久?」


  「五年……可成?」


  晉滁沉聲:「十年。一日都少不得。」


  急促的喘息聲在片刻后,漸漸趨於平靜。


  「我陪你十年。」


  晉滁握杯子的手陡然一緊。


  林苑徑直看向他:「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碰我?」


  晉滁的神色駭沉了一瞬。轉瞬又恢復如常,快的讓人以為是看差了。


  他側眸看向她,突然笑了聲:「你莫不是在為難孤?這般吧,現在你排斥抗拒,孤就暫不碰你,給你時間適應。如此可成?」


  見她沉默不說話,他就起了身,隨意撣了撣衣袖。


  「既不反對,那孤就當你應下了。明早,就讓人來接你走,日後便安心陪著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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