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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天際泛白的時候, 晉滁系好了金玉帶,面色如常的整冠而出。


  待恭送太子離開了,那些外間候著的奴僕們這才敢進屋收拾。


  室內一片狼藉, 帷幔被撕扯成條,被褥也凌亂的半搭在榻沿。榻上的人癱軟的倒伏在床角,濡濕散亂的發遮了滿身的狼狽。


  兩婆子指揮其他下人重新置換那床單被褥,又重新掛了帷幔。她們則端著水盆與湯藥過來, 給那榻上人擦身, 喂葯。


  在她們看來, 這個時候的她是最好伺候的, 因為無力折騰, 所以喂葯的時候能格外輕鬆些。不似往常時候, 她奮力抗拒著, 推碗潑葯的, 不鬧個天翻地覆決不罷休。


  喂完了葯, 兩個婆子皆鬆了口氣。


  又伺候著她重新卧下, 輕蓋了被子。


  壁燈微弱的光籠罩狹窄的屋內。


  秋夜凄清, 燭光昏黃, 蜷縮在榻上的人背對著側卧著,饒是衾被蓋得嚴實, 卻還是抑制不住的渾身發顫。


  兩婆子知道, 她並非冷,只是恨至極致的反應。


  她們愈發不敢疏忽, 寸步不離的守在榻前,以防出了什麼岔子。


  小半個時辰后,她們往滴漏的方向看了眼,而後方將她十指上的束縛給解了去。


  大概是束的時間有些久了, 那纖弱的十指有些僵硬,彎曲下來似有些艱難。可饒是如此,在雙手一經得了自由后,她就不管不顧的去掀被,瘋魔似的去按壓她的小腹。


  兩婆子沒有制止,只是看她那手指艱難彎曲的模樣,看她明明已提不起多少力氣卻兀自死命撐著氣的模樣,覺得有些無奈,又覺得她有些可憐。


  何必折騰呢。她們無法理解。


  與太子爺對著干,可有她丁點好處?放著外頭那榮華富貴的日子不過,非要將自己折騰到如今這般凄慘田地。


  又是何必呢。


  太子每隔三日就會過來一次。


  房內的動靜從來都不小,不是摔砸器物的聲響,就是拍打斥罵的聲音。


  饒是每次太子每回出來時,面色如常,可外頭候著的奴僕還是能清楚感知到,太子周身的氣息,一次比一次的壓抑陰沉。


  後來不知那日起,房間內的摔砸斥罵聲陡然歇了。


  太子進去的一兩個時辰內,除了床榻劇烈搖晃的聲響外,竟不再能聽見旁的聲響。


  待事後他們進去收拾房間時,就見榻上那人一動不動的躺那,眼兒睜著,似沒了生機般。他們急急過去探氣,感知到那微弱的氣息拂動,這方能大鬆口氣。


  之後喂葯竟也異常順利,而給她解了手上束縛后,她竟也不似往常般的瞎折騰了。雖不折騰了於他們而言是好事,可瞧她整個人好似死了心般,成日兩眼空洞洞的,沒了生氣似的,讓人瞧著格外心慌。


  太子似乎也被她這副模樣激了怒來。


  他們在外頭聽著,這幾回裡頭的動靜似大了起來。可任那床榻如何激烈搖晃,任那太子如何厲聲相逼,她都是半絲聲都不透來。


  他們在外頭聽得心驚膽顫,都唯恐人被太子給弄死在床榻上。


  畢竟若主子沒了,他們這些伺候主子的奴僕,又怎麼會有好下場?

  太子最近幾次出來時,竟是連平靜的表象都維持不下。回回離開的時候,回回面色難看。


  上一回來,太子似是動了真怒,聽那動靜似將人從榻上扯了下來,不多時候,鏈條與桌椅碰撞的聲音就不間斷的從裡頭傳了出來。


  外頭奴僕聽得心頭髮慌。


  裡頭好不容易結束了,待太子帶著隨從離開后,外頭奴僕忙進屋查看,卻見滿身狼狽伏倒在案面上的人,用盡了氣力,掙扎的撐起了身。


  下一刻,卻陡然昏厥於地。


  夜裡,太子寢屋裡燈火如晝。


  田喜將來人所奏之事回稟了太子。


  晉滁剎那起了身,臉色頓變后,又咬牙重新坐下。


  他猛地翻開手裡文書,好半會,卻是連半個字都看不下去。不由怒的反手朝外擲去。


  田喜見了,不由就小聲規勸道:「這般下去,人可就熬不住了。奴才覺得,先給她段時日緩緩先?指不定哪日就想開了。」


  「孤何必用她想開。」


  晉滁握拳抵了抵額頭,沉聲道:「去將府上補品挑揀些,連夜送去。」


  田喜鬆了口氣,正要去辦,此時卻陡然又聽得吩咐聲。


  「另外明早去韓國公府一趟,接了人去探望她一番。」


  晉滁面色生冷:「順道再一次提醒她,她死了也不打緊,孤總有撒火的地方。」


  田喜讓那韓國公府上的三夫人,在林苑房間里露了個臉。話都來不及說上半句,就急匆匆的揮手讓人將人給拉走了。


  林苑卧在榻上死死盯著房門的方向,雙眸布滿了血絲。


  田喜上前來將太子的話,一字不漏的傳給她聽。


  林苑急促呼吸著,身子在發顫。


  田喜見了有些不落忍,遂勸了聲:「您好生養著身子,想開些,總歸有好日子的。」


  嘆口氣轉身要走的時候,卻聽得身後傳來些聲響。


  他忙回頭望去,就見她蠕動著蒼白的唇,不知在說些什麼。只是兩眸空洞洞的望著帳頂,面上沒什麼血色,吐出來的微弱聲兒猶如氣音。


  聲音細弱,田喜聽得不大真切,遂就側耳過去欲聽清些。


  而後就聽她在不住喃喃:「錯了,我錯了……當初,不該應他,不該的。」


  似哭似笑的聲兒不大,卻能聽出其中如泣如訴的恨與悔來。


  田喜心頭咯噔一聲,下意識的去看周圍的婆子,見她們二人恭謹在旁立著面色無異,想是應沒聽清她說的什麼。


  「你們出去熬些補品端來。」


  田喜吩咐著。


  兩婆子不敢有異。


  待房裡下人出去,田喜看向榻上了無生機模樣的人,不由想起昔年時候,她掀開茶室布簾時,是那樣的鮮活明麗,溫柔美好。


  「這話您可說不得啊。」他嘆氣道。


  想太子爺是何等脾性之人,又豈容旁人在他心頭插刀?旁人插一刀,他便當即能回以人萬箭穿心。


  「您需想開一些,把自個身子調養好,好好活著是正經。」田喜好言規勸著,「日子長著呢,指不定將來您會越過越好,有了盼頭呢。」


  「其實若您忘了過往那些事,多往前看看,待太子爺的氣消了,您這裡也就會出現些轉機。」


  頓了瞬,田喜終是道了句:「太子爺總不會捨得讓您一直待在這的。」


  林苑這會似有了些反應,緩緩轉過雙眸,渙散的目光漸漸有了焦距。


  「換個地方……繼續,囚著。」


  大概許久未說話,吐出的聲喑啞低弱。


  聽她肯開口說話,田喜還是鬆口氣的,可聽了她這話,又覺得有些為難。


  想了想,他勸道:「其實您若能想開了,對大家都好。反之,您要是把自個熬沒了……那接下來遭殃的,指不定會是哪個。」


  林苑雙眸空洞洞的,如潭死水一般。


  「我,不求出去。」 她蠕動著唇,聲音斷斷續續的:「只願他,別再出現……別過來。」


  見她油鹽不進,田喜不免嘆氣。


  「唉,其實您又是何必。」太子爺狠硬的手段,難不成她還沒吃夠?


  「您大概不知的,若太子爺真正厭一人,惡一人,多半時候是眼皮都懶得掀半毫,讓人拖出去打死都怕髒了口的。」


  田喜真情實意的道:「您當太子爺是憎恨您,報復您。可卻不知太子爺雖是恨您,可恨的卻是……」


  話未盡,門口這時傳來些腳步聲,熟悉的頻率讓他面色一變,忙止了聲。


  晉滁端著湯藥踏步進來的時候,就那本是靠著榻邊站著的田喜,似避嫌似的慌忙朝側邊連退幾步,而那本是雙眸朝榻外方向看著的人,此刻卻緩緩移開了目光。


  他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過幾回,而後側眸看向在房門外候著的下人,狹長的眸就微眯了下。


  「剛在說什麼?何事如此機密,還要屏退下人,私下密語。」


  田喜冷汗都淌了下來,忙趨步近前小聲解釋:「是傳達您的話,還有奴才又多嘴勸了幾句,望夫人能養好身子伺候殿下。不方便那些下人聽,遂就打發了去。」


  晉滁將手裡葯碗擱在桌面,持著湯匙漫不經心的攪著。


  「倒是好生貼心。」


  田喜聽得這不冷不熱的一句,當即只覺脊梁骨的真魂都給跑散了幾分。


  伺候這位爺這麼多年,那吐出的話裡帶著些何等心思,他猜也能猜得一二分來。


  太子自小在宮裡長大,宮裡頭那些個腌臢事他聽說的瞧見的多了去,這會怕是不知又是想起了些什麼事來。


  田喜慌忙跪下:「奴才不敢。」


  晉滁當然知他沒那狗膽。


  只是心裡到底不虞。不虞在於,她肯拿眼瞧那狗奴才,對著他卻宛如對著死物。


  抓過案上湯碗起身往那榻上方向走,他邊走邊道:「出去。」


  田喜片刻不敢耽誤的出了房間。


  坐在榻邊,晉滁舀了勺湯藥,瓷勺邊抵開她的唇,餵了進去。


  「你要一直對孤做出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其實也不打緊。左右有這具身子,就夠了。」


  他又舀了勺餵了進去。


  掀眸看她那麻木空洞的模樣,冷笑了聲:「但是身子可得調養好了。若是在孤撂開手前,敢先熬死了自個,那孤少不得年年拎個林家人,去你墳頭祭奠一番。」


  說著他伸出手來緩緩覆上她腹部,盯著她那雙顫慄的眸,俯身道:「養好身子,好生熬著,給孤生個小皇子。」


  「待他大些,孤就領著他,時常的來看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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