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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陰雲漠漠, 寒風驟起。


  京郊十餘里處,駐紮著百萬大軍。


  槍刀森布,嚴整有威, 中軍高豎一面白旗,其上『代天討逆』四個字赫然醒目,殺意凜凜。


  另有數百幡旗高豎,白色旗面隨那凜冽寒風獵獵作響。其上書『端慧』二字, 是為那已故皇太子的謚號。


  「報, 大將軍至!」


  黃羅帳頂的主公帳幄外, 傳來親兵的一聲通報。


  鎮南王從輿圖前轉身, 道:「進來。」


  門帷高揭, 身著黑色鎧甲的高大身影就幾步近前, 挾著外面凜肅寒風, 單膝跪地拜見:「父王, 末將幸不辱命!」


  鎮南王笑著扶他起來:「好!比約定時日足足提前兩日, 不錯。」


  說著就拍拍晉滁臂上的麒麟肩獸, 示意與他一同出帳。


  「朝廷主力大軍一破, 剩下的就只待攻城了。」


  賬外親兵掀了門帷, 鎮南王與晉滁相攜走了出來,轉向京城正門的方向, 遠遠眺望著。


  「萬里河山吶, 就剩下這最後一關了。」


  招呼吳耳將他千里眼拿來,鎮南王看了好一會, 嘖嘖嘆聲不已。


  「看看,光是五門道就如斯旖麗絢彩,更何況那城內,那皇宮。」


  說著他放下千里眼, 將其遞給身旁的晉滁。


  晉滁自小在皇宮長大,京城何等繁華錦繡,沒人比他更清楚。可他還是依言接過了那千里眼,往對面那高高的城牆上看了過去。


  五門並立的京城正門,單檐頂覆琉璃瓦,城牆外貼磚雕,遙望過去,城樓絢彩,確是莊嚴肅穆,又壯麗華美。


  「既為主帥,那依你來看,破城需用多長時日?」


  晉滁放下千里眼,正色道:「十日之內,必破京師。」


  鎮南王詫異的看他一眼,問:「可敢立軍令狀?」


  晉滁轉頭,沉聲吩咐親兵:「拿紙筆來。」


  「好!」鎮南王喝彩一聲,撫掌道:「待城破那日,我親自為你慶功!」


  說著又道:「大軍休整半日。未時正刻,大軍開撥,攻打京城!」


  「懍遵軍令!」


  未時正刻一到,主帥披掛上馬,金色兜鍪下的雙眸望向京城五門道的方向,不帶任何情緒。


  「鳴鼓進軍,攻城!」


  林苑房裡,鄭氏茫然麻木的坐著。


  在聽到打城外傳進來那隱約的鳴鼓聲,與那震天喊聲時,好似陡然被蟄了下般,渾身激靈顫了下,而後倉皇伸手抓住林苑的胳膊。


  「大嫂你聽見了嗎?叛軍,又開始攻城了。」


  鄭氏哆哆嗦嗦的說著,本來艷麗的面容此刻煞白了一片。


  自打五日前叛軍開始攻城,京城的局勢就愈發嚴峻起來,守城的大將換了一個又一個,有被聖上處斬的,也有不幸戰死城頭的。


  有關朝廷將要覆滅的消息瘋了似的在京城四處。


  恐懼悄無聲息的蔓延,尤其是當城外的流矢飛石不間斷砸進街道、民居,那指不定何時落在自己頭上的死亡陰影,愈發加大了人們的恐懼。


  不乏有人惡念瘋起,趁火打劫,短短的幾日里,京城裡已經亂了套,殺人,搶劫,放火等惡行屢見不鮮。


  可朝廷此刻已經自顧不暇,又哪有餘力去阻止。


  動蕩的時局裡,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貧民百姓,哪個也得不了安生。


  隱約的鳴鼓聲傳來,林苑微顫了雙手,隔著這麼遠都能聽見,可見城外的戰況是何等的激烈。


  她忍不住摸出那小銀鐲子放在手裡緊緊攥著,好似這般就能讓她心裡安穩些。


  這是那日瑞哥離去前,她從他右腕上褪下的一隻,想留個念想。


  如今,她也只有這一個念想了。


  「嫂子,你怕嗎?」鄭氏緊緊挨著她:「外頭都在傳,朝廷要敗了,叛軍就要攻進城了!到那時,到那時……」


  鄭氏說不下去,只顫的發抖,又捂著嘴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到那時,符家無論男女老少,一律殉國。


  鄭氏抱著她哭:「嫂子,我怕死。」


  林苑喃喃:「誰不怕死……我也怕。」


  鄭氏哭聲更大。


  林苑回抱過她,目光漸為清明:「但我更怕無謂的死亡。弟妹,既然怕那就不要死,到時候跟我一起逃,指不定能逃出條生路來。」


  鄭氏抬起頭來看她,眼睛還流著淚:「不可能的嫂子,逃不掉的。到時候到處都是他們的兵,往哪逃?」


  「正因為混亂才好逃脫。我們婦人素來深居簡出,試問又有幾個能認出我們的?到時候我們就做普通百姓裝扮,混在人群中逃出去。」林苑給她分析道:「天下經此一亂,流民眾多,戶籍制度必然寬鬆。我們定能鑽個空子,搏出條活命來。」


  鄭氏先是一怔,似有心動,而後眼裡的光又迅速熄滅,頹然的搖搖頭。


  「不可能的嫂子,太難了,我們倆個弱女子……若一個不慎被發現,即便沒被拉去砍頭或處極刑,也是被打入教坊司的。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沒試過焉知不行?」


  鄭氏站起身來,流著淚看著紫禁城的方向,哽咽道:「嫂子你不用再說了,我想了想,其實死也沒那麼可怕。總歸清清白白的去,下輩子也還能跟二爺一同投胎,再做夫妻。」


  林苑就不再勸了。


  她無法動搖旁人的信念,亦如旁人無法改變她的決心。


  鄭氏離開后,她低眸看著手心裡的小銀鐲子,一顆心慢慢定了下來。


  雖她也不確定,城破兵荒馬亂那日,她這病弱殘軀能不能僥倖活著逃出城去,可還是要拚命試一下的。


  若要她什麼都不做,安靜等著給覆滅的王朝陪葬,那她做不到。


  硝煙四起的城外,此刻敵對雙方暫且停戰。


  因為此刻高高的城頭上,有一女人,一總角年紀的兒郎被人綁了上來,壓在城牆上的單勾欄上。


  「晉賊,你睜眼看看城牆上的人是誰!」


  由踏道上城頭的官員身著緋色官服,是剛被任命的守城大將。此刻他手指那女人孩童,凜然喝問。


  「大哥!大哥救我——」


  孩童見到城下的人,立馬大聲哭求,凄厲的聲音傳的很遠,足矣令城下的人聽清。


  女人也凄慘哭道:「救救我們——世子,求你讓王爺救救我們……」


  坐在高大的戰馬上,晉滁仰頭看過,兜鍪下的狹長眸子眯了眯。


  片刻,他回頭吩咐親兵,聲音無甚起伏道:「去請王爺過來。」


  約莫兩炷香的時間,鎮南王打馬從後方過來,晉滁就示意他抬頭往城牆的方向看。


  「王爺?可是王爺?!」


  「父王!父王救救辰兒,辰兒不想死啊——」


  鎮南王大概掃了兩眼,就嘆聲跟晉滁道:「人老了,眼也花了,也不大看得清楚人。不過聽聲音似不像,想來也不知從哪找的人來,欲哄騙本王的。繼續攻城,莫耽誤戰機。」


  晉滁闔眸:「懍遵軍令。」


  鎮南王剛要掉轉馬頭離開,此刻城牆上卻傳來一句喝聲:「國賊休走!」


  鎮南王就詫異的重新仰頭望去。


  城牆上那官員戟指怒目,指著他劈頭蓋臉的一陣怒罵:「國賊晉遜,豺狼脾肺,虎狼心膽,詆毀君王,冒瀆聖躬,為私慾至萬民塗炭,乃國之大賊!死不足惜!祖宗先輩,後世子孫,皆因你而蒙羞!還不快快懸崖勒馬,省的讓世人唾罵千古!」


  鎮南王使勁眯著眼看,問了句:「誰那是?」


  晉滁這才注意到那高高城牆上的官員。


  這些天里那些守城的主將換了一茬又一茬,讓人看得也麻木了,剛就沒太多在意。


  此刻仔細一瞧,晉滁陡然直了脊背,眸色又凜又冷。


  鎮南王這會想起來了:「哦,是他啊,符居敬。」


  便就大聲沖著城頭喊道:「本王代天討逆,上合天意,下合民情,有何不可!若你這不識時務的蠢材能北面跪地,稱臣聽命,那我會考慮給你個好死。」


  「呸!」符居敬怒目唾道:「國賊!老狗!本官堂堂正正的人,豈會向狗屈膝!」


  鎮南王大笑數聲,而後對晉滁道:「一會攻城時候,箭千萬射偏點,留他一命,等我親自去剮了他。」


  晉滁頷首。抬眼往城頭上的凜凜浩氣的官員那看了眼,而後抬手一揮,喝道:「全力攻城!」


  永昌二十年十一月初二。


  在京城五門道將失守的時候,自皇家寺廟傳來沉悶的鐘響聲,沉悶的響在混亂的紫禁城上空。


  八十一聲,是帝王駕崩的喪鐘聲。


  聖上,殉國了。


  京城,哭聲一片。


  從喪鐘敲響的第一聲起,孫氏就將全府人都召集在院中。她很清楚,殉國的時候就要到了。


  此刻院中,除了一直留在宮中議事的符以安,以及臨時被聖上委任守城大將去守城門的符居敬,符家的人,無論主子僕人,還是男女老少,都在這裡。


  「你們老爺之前吩咐,喪鐘一響,意味著城門將破,屆時闔府需為國盡忠。」


  此言一出,空氣中陡然一寂,接著隱約傳來些壓抑的啜泣聲。


  孫氏面色平靜的掃過他們:「如果不想隨符家盡忠,可以就此離開。」


  這些人里,有人視死如歸,有人坦然面對,有人漠然麻木,也有驚懼害怕。


  卻無一人,提出離開。


  林苑咬了咬唇,卻還沒等她開口,孫氏卻朝她看來。


  「林氏,仁以既然給了你放妻書,你便不是我符家的人。你走吧,不必留下來與我們一道。」


  這話讓林苑當即落了淚。


  那日的休書符居敬連署名都未落,明顯是氣言而已,她婆母自也知道。如今卻這般說,自是因看出了她不願赴死之意。


  「待給你們收了……屍首,我就走。」


  孫氏目光柔和的看她:「成。也不必太講究,待會隨意找塊布給我蓋上便是。」


  林苑忍著淚用力點頭。


  孫氏又看向眾人:「桌子上有白綾,有鴆毒,有匕首,你們自行選擇罷。」


  說完,她自己去院中央的桌前,拿了一條白綾,然後轉身步履蹣跚的進了正堂。


  鄭氏也哭著拿過一條白綾。在進屋前,她突然停住,手抓著門框回頭,抽噎著對林苑道:「嫂子,我最愛吃滷雞,若你當真能搏出條生路來,那請逢年過節時別忘了我……只要半隻就夠了。」


  說完,也不等林苑回應,直接擦了眼,抓著白綾衝進了屋裡。


  林苑幾欲伸出手去,幾欲要上前抓扯住鄭氏,想要對她說,既然怕就別死了,跟她走,去拼條活路來。


  可最終卻沒有。只僵直在原地,看著鄭氏決絕的身影消失在堂內。


  她知道,她上前勸說也是無濟於事。


  這是鄭氏的道,也是符家滿門的道。


  她無法阻止。


  這一日,符家滿門命喪於此。


  這一日,林苑的眼淚像失控了般,止都止不住。


  她單手蒙著眼睛癱坐在桂樹前,回想著在符家與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歡喜的,悲傷的,爭執的,快樂的,笑鬧的……明明那些往事好似昨日,歷歷在目,為何轉瞬間就成了此刻家破人亡的慘景。


  林苑忍不住痛哭失聲。


  這世道啊,為何可以這般殘忍。


  不知何時,院子里變得一片死寂。


  沒有椅子倒地的聲音,沒有下人哀嚎的聲音,也匕首劃破頸項的聲音……唯獨長風掃過落葉,發出擦地的嘩啦聲。


  林苑渾身陡然一顫,而後手心死死攥住粗糙的樹榦,抖著雙腿站了起來。僵硬的扭過頭看向那死寂的屋內,而後瘋似的趔趄沖了進去。


  「婆婆——」


  「弟妹——」


  悲戚的大哭聲傳的很遠,卻傳不到遠在城牆上誓死抗敵的官員耳中。


  見到晉軍蜂擁上城牆,符居敬知大勢已去,遂仰天大笑。


  「符某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中不愧君王百姓!死後亦不愧泉下翁!符某縱死無悔!」


  說完拔劍自刎,血濺城頭。


  晉滁的親兵見了,忍不住道:「將軍這……」


  「由他。」語罷,挾戟驟馬,高聲大喝:「眾將士聽令,隨我殺進城中!」


  「諾!!」


  旌旗蔽日,塵土遮天。


  百萬大軍攻入京城,宛若天摧地塌,岳撼山崩。


  京城大亂。


  京中百姓有躲在家中閉門不出的,也有拖家帶口想趁亂逃出京城的,街面亂鬨哄成一片,兒喚爹娘聲,爹娘喚兒聲入耳不絕。


  穿著身粗布葛衣做平民打扮的林苑踉蹌的往出城的方向走。


  然而她大病初癒,身虛體弱,剛走過長街時就已經喉嚨生煙,雙腿抖得邁不開步來。


  她忍不住環顧四望,也希望能僥倖找輛馬車搭上,可如今急於出城的人那都是拚命的架勢,馬車呼嘯疾馳連撞著人都不停。


  稍作歇息后,林苑就只能咬牙繼續前行。


  她要出城,她要奔出條活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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