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chapter 199 想重新開始
我靠著軟墊,翻著膝上的書,彩月侍在一旁,垂頭不語。
窗外,雨水淅淅瀝瀝,南柳月撐著傘已經站了許久。
「什麼時辰了?」又翻過一頁,我才抬起頭來。窗外的人影,從來都不在我眼中。
對上這一張半老的臉,昔日的美貌猶能曉見,彩月一時未能反映,愣了片刻。
「回太後娘娘,已經申時三刻了。」
哦,快四點了。
「傳膳吧。」
「現在……」有些早吧?
剩下的話自動消音,彩月還是順從地退出棲鳳宮,去御膳房傳膳去了。
這一次,我沒有特意囑咐菜色,彩月也私心想著太後娘娘許是這段時日吃得太清淡,故而一夜衰老。
還是吃多些吧。
烏雲沉重,彩月在御膳房待了好久,瞪眼看著御廚們掌勺做菜每一道菜肴。
要說人為什麼會一夜之間有如斯變化,這後宮的手段層出不窮,使毒最為簡單,不得不防。
一頓豐盛的晚膳就這樣耗費了好久,最後,彩月帶著浩浩湯湯一群宮女托著膳食回到了棲鳳宮。
銀筷銀碗擺放整齊,端來的菜滿滿地擺了一長桌。
我讓彩月請南柳月進來,他坐在長桌對面,看著我,神色複雜。
彩月識相地退了出去,徒留我和他相顧無言。
我這是什麼意思呢?
大概是想在離別之前來一段兒完整的告別罷了。
我夾了一塊竹筍小口小口地嚼著,吃得緩慢,而南柳月只是僵硬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不餓嗎?」
他在外面站了一下午,怎麼會不餓。
「吃不下。」南柳月依舊抿唇看著我,一瞬不瞬,還是沒有拿起桌上的筷子。
我轉而夾了一塊豬尾巴,辛辣的味道讓人懷念。
我好久都沒有吃辣椒了。
「念。」
「嗯。」
南柳月突然起身,走到我面前站定。
我淡定地又夾起一塊豬尾巴,吃得一臉享受。
「念不能吃油膩的,喝這個。」說著,他從身後拿出一碗已經盛好的雞湯。
「……」怎麼覺得這話聽起來很熟悉。
「我沒病。」只是看起來中了蠱毒。
白了他一眼,我推開面前的雞湯,又夾了一片紅艷艷地辣椒,嘎嘣脆地嚼著,故意給他聽。像是挑釁。
南柳月皺了皺眉,拉回被推到一邊的雞湯,固執地擺到我面前。
「你中了美人蠱,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就這麼不值得信任?
世上哪有這麼多為什麼,不想告訴,便不告訴了。
「不是讓你小心秦玉兒了嗎,為什麼還是變成了這樣?」
怪我咯?她給我下了蠱還是我的錯了,我求著她給我下蠱毒的?神經病!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南柳月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渾身散發這一股怨氣。
「因為我想重新活一遍。」
「!」
南柳月瞬間瞪大了眼睛。
念是什麼意思?不要活了的意思嗎?
「我不喜歡現在的我,想要重來一次的機會。」
「……」他想說,現在就挺好,不需要重新來過。
可,他說不出口。
「一切重新開始,我誰都不要認識。」
「那我呢?」南柳月用盡全身力氣鬆開拳頭。
她就這麼討厭他嗎,討厭到要舍了這條命。
「你就好好地活著。」我的責任只是讓你好好活著。
「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我只是建議,至於最後的結果,全都是你的選擇。」我賭他不會選擇死,就像秦玉兒把他做成了人彘,他都沒有說要放棄。
所以說這樣的人,怎麼會輕易地選擇去死,無論被動還是主動,他最後的選擇都會是堅強地活下去。
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挺好的。
「你以為你很了解我嗎?」
「不了解。」了解你的是無念,她已經死翹翹了。
「對。」所以,他也不會如她所說,好好地活著。
都是沒有希望的人,不知道明天有沒有太陽,誰比誰活得更容易?
「嘖,難不成你還想跟著我一起下地獄,做一對苦命鴛鴦?」索性說開了。
南柳月聞言,驚訝於我的直白。
但是他分明是默認了。
「可是這是不能的。」我搖搖頭,「我身上的,是美人蠱。」
言下之意便是,我不會這樣去死,只是被動地沉睡。
「美人蠱有法可解……」
「沒有。」我抬頭望向他,定定地又重複道:「沒有法子。」
「念!」南柳月伸手握上我的,全身都在抗拒這一事實。
「從踏入皇宮開始,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完成師命,幫助皇帝護好青蒼國。現在,皇帝能做很好,也有你在,青蒼國沒什麼可擔憂的了。如果說我心存什麼幻想的話,那就是對你,但是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只想好好睡一覺,什麼都不想……」
我沒有揮開他,就這樣不動聲色地看著。
在等,我在等,在等他自己認識到事情的絕對性。
「你很自私。」
我眨了眨眼,斟酌著他這句中肯的描述,點了點頭,「還真是。」
南柳月看著眼前又衰老三分的容顏,心臟的一角微微泛酸,澀得厲害。
如果她真的那麼自私,那該有多好。
或許,她不會遵從師命,她還是十五年前的可愛小姑娘。
或許,她不會成為青蒼國的太后,她可以拽著他的一角笑得安靜。
或許,她不會快要死了都還在擔心青蒼國的安危,她應該在死亡谷曬太陽、采草藥……
真正自私的人是他才對,他自私地給她造成困擾,自私地不去思考放肆帶來的後果。
與她相比,他總是矮了些。
他無恥地想要更多。
「替我守護青蒼國吧!」輕飄飄的語調,沉甸甸的囑託,我又自私地用生死換他的承諾,以愧疚作為捆綁,脅迫著他繼續好好活著。
可不就是自私嗎?
「……好。」
艱難地勾起一抹笑,南柳月聽見自己這麼勇敢地回答了。
我也笑,難得地真誠,還聽話地端起了被冷落一邊的雞湯,一勺一勺喝了個乾淨。
拿起筷箸,我精準地夾起一旁的芹菜炒木耳,惡作劇的笑在斑駁的臉上奇異地和諧。
「吃點吧?」
南柳月點頭,張嘴含住了湊上前的筷子。
嗯,好像沒那麼難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