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二章 盼頭
歸程並不順利,進入沅陵境內時天上開始飄雪了。山路濕滑,有的地方還結了冰,車隊不得不以龜速向前蠕動,一直拖到天黑后才到兵站。
雪倒是越來越大,直到第二天一早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往南走都是山路,為了搶時間而冒險有些不值當,趙誠索性下令車隊在兵站進行休整,家在本地的給五天探親假,好歹回去看看爹娘。至於剩下的,以排為單位,輪流上街逛逛,這幫小子兜里都有錢,即使是新入伙的那些,都有幾十塊大洋的安家費,留在營區非鬧出事情來不可。
趙誠沒有閑著,和李有財分頭去軍屬、烈屬家裡跑了跑,送溫暖么,幾十年後連三歲的娃娃都不吃這一套,現在卻能讓老百姓激動的熱淚盈眶。
沅陵這頭的老百姓多少都見過世面,打前明起,本地就沒少出過官的。武漢失守以後,從長沙搬來本地辦公的省府大員可不是一個兩個,江邊上、山頭裡,縣城到處都是機關單位,騎馬、坐轎、開轎車的比比皆是,可是小吉普確實稀罕物件。準確的說,除去新24師,別無分號。
趙誠在兵站站長的陪同下挨家挨戶的進行慰問,老虎卻沒進村,正領著人看著車上的東西。他們這些「馬弁」都是一樣的打扮,咔嘰布軍服、帆布大衣,高幫皮鞋擦的鋥亮,帆布大衣都敞著懷,小牛皮的裝具,盒子炮和施邁瑟衝鋒槍看的那些團丁和孩子直流口水。
本地人尚武,看一眼傢伙式就能知道隊伍的強弱來,老虎他們身上的殺氣根本躲不過他們的眼。有膽子大還會湊上來問一句:「敢問好漢們是哪位司令的軍頭?」
老虎身上杆子味十足:「新24師趙司令的部隊。前些日子,鬼子在岳陽外兩艘大軍艦就是我們炸的,那幫孫子不服,想報復,結果又在益陽打下叫我們司令打下了14架飛機來……」
吹牛皮也好,炫耀也好,都是之前趙誠同意的。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現在表現的跋扈一些,無形當中就能給弟兄們的父母妻兒免去不少麻煩。
本來打算回兵站吃飯的,結果硬被軍屬們拉著不讓走,家家都拿出了準備過年時吃的飯菜。
家裡做出來的自然沒有飯店做出來的好看,可是樣樣都是情誼。趙誠在每一家都是一口酒一口菜,不管吃多吃少,總得領了大家這份心。
最後停留的那戶是烈屬,兩個兒子都在隊伍上,兩個兒子都戰死在了長樂街。打仗從來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勝利也好、失敗也好,將軍、司令報告上的一個數字,背後就是幾百、上千,乃至幾萬、幾十萬家庭的眼淚。
也是一大桌子的菜,老人家甚至宰掉了下蛋的老母雞。老太太陪坐在一旁,不停的搓著雙手,生怕做出來的飯菜不和客人的口味。
老爺子卻沒那麼緊張,不停的勸趙誠他們多吃一些:「嘗嘗,這是蒿子粑粑,還有臘肉,香的很……」
趙誠不餓,但他還是大口大口的往嘴裡塞著飯菜。豹子也是一樣,默不作聲,彷彿是在昆明城裡吃最貴最好的席面。
堂屋的八仙桌上有個相框,兩張一寸的相片孤零零的放在中央。光線不好,相片望過去模模糊糊的,趙誠知道,那是去年過年時部隊統一拍的。如果沒打仗,現在坐在這裡陪著老人們吃飯的,應該就是照片上的兄弟倆。
「我吃好嘍!」豹子刨乾淨了碗里的飯粒以後小聲說道:「好吃,跟家裡做的一樣好吃。」
趙誠沒答話,依舊低著頭,菜有點辣,他流眼淚了。
等吃完飯,豹子陪著老太太把碗筷送去了廚房,趙誠沒有像往常那樣散步消食,而是坐在火塘旁陪老爺子聊著天。老人家怕他抽不慣旱煙,特意從村頭小店裡買來了最貴的香煙。
「家裡有什麼難處沒有?」趙誠給自己點煙前特意給老爺子煙袋鍋里逗了火。
「都挺好,家裡四畝半水田,交完稅以後正好夠填飽肚子!隊伍上送的錢都存著,前兩天還送了鹽和錢來,日子比街坊鄰居要鬆快。」老爺子答道。
「有沒有人上門來找麻煩?」趙誠問的直截了當。
來之前豹子特意查過,兄弟兩人都是好漢子,一個是連副,一個是士官,撫恤金加起來有一千三百多大洋,再算上他們的積蓄和遺物,鬧不好得兩千往上。這在鄉下是了不得的大錢,幾乎超過一個小地主的身家。陝州那邊是有先例的,土匪特意挑烈屬家裡搶,趙誠不想弟兄們走的不安心。
「還好,都是鄉里鄉親,哪有什麼人強討惡要。沒事的!」老爺子一口一口的抽著旱煙,彷彿說的是人家的事。
「大爺,我那兩個兄弟不在,有話您就說話!」趙誠有些發急。
「真沒有事。」老爺子依舊還是那副表情,半晌之後,他才憋出一句話來:「聽說隊伍上幫老大老二都過繼了兒子,是不是真的?」
「這事不假,還是對雙胞胎,今年七歲。」趙誠答道,這事還是他親自指示後勤上辦的,所以印象頗深。
「能不能讓我和老太婆見一見,實在不行給張相片也成。我知道隊伍上規矩大,要是有難處就算了。」說完話,老爺子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似乎剛才那口煙抽的猛了。
「行,沒問題。」趙誠一口應承了下來:「這兩天您二老把家裡先收拾收拾,等天氣好了,正好和車隊一起到東川過年,正月十五以後再和車隊回來,不會耽誤地里的農活。」
「哎,哎,好,好。」老爺子的手有些哆嗦,煙鍋子里的火都滅了,可他卻沒發現。
「大爺,有個事得請你幫忙。」趙誠斟酌著說道:「現在票子毛的太快,隊伍上發的撫恤金都是美元和黃金,再有就是大洋,等從東川回來,你跟鄉里的烈屬都知會一聲,能留都留著,實在要用錢,一點點換成法幣,千萬別一下子都換了。我是官家人,所以這些話不能從我這裡說出去。」
「我懂,我懂。過日子不就是細水長流么!」老爺子點點頭。前後不過一小會,他的眼神已經不再向剛才那樣渾濁了,裡面多出一種東西,叫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