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8 章
——你看著的人, 到底是誰?
彌亞睜大了眼。
月光穿透他的身體,淡藍色的透明眸底映著薩爾狄斯的麵容。
他的瞳孔控製不住地微微放大。
他的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點什麽。
但是不等他發出聲音,那俯身俯視著他的男人就再一次開口。
“我一直在做夢。”
月光從薩爾狄斯頭頂照下來, 給他披了一身的冷清。
“夢裏, 你沒有死在海裏。”
他的指尖沿著少年臉部的輪廓緩緩滑下。
而後, 又沿著少年修長的頸探入。
他的拇指張開, 看上去像是捏著少年纖細的喉嚨一般。
“你陪著我, 一起長大。”
他的眼被逆光下的陰影所籠罩著,碧色的眸被黑暗染成幽深的墨綠, 黑色的陰影一點點沉澱下去,最終,在眼底融為一體。
他說:“你說, 你永遠都會陪在我身邊。”
那個夢太過於真實。
真實得不像是一個虛幻的夢。
真實得就像是真的在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實。
他想起了初見時少年對他自然而然的行為,熟稔的話語,以及看著他的坦然而又親昵的眼神。
那並不是對待陌生人的態度。
就算少年再怎麽愚蠢,也不可能毫無防備地在一個陌生人的身邊入睡。
更不可能因為所謂的睡迷糊了就輕易就去親吻一個自己並不熟悉的人。
何況, 少年其實從來都不蠢。
“彌亞。”
他看著眼前少年的模樣。
雖然麵容還帶著幾分稚氣, 但是並不是他親眼看著死去的那個十二三歲的少年。
現在他眼前的少年,年齡要大得多。
死去的人不會長大。
薩爾狄斯的手還保持著虛握著少年喉嚨的動作。
他凝視著身下的少年, 再一次問道。
“你的眼看到的,到底是誰?”
彌亞輕輕地吐了口氣。
他的睫毛微動著,但是他的目光一直毫不動搖地和薩爾狄斯對視著。
“薩爾狄斯。”
從來沒有別人。
從他來到波多雅斯的那一天起,他滿心滿眼, 都隻有那個名叫薩爾狄斯的人。
無論是一開始純粹是為了自救而被迫那樣去做。
還是到了後來, 已習慣成了自然。
將一個人放在眼裏心裏太久, 就再也放不下。
少年輕聲說, “一直都是薩爾狄斯。”
少年一句話,讓薩爾狄斯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
原本隻是虛握在彌亞喉嚨上的手指猛地攥緊,就像是一把猛地攥斷了彌亞的喉嚨。
但攥緊在一起的手指終究也隻是穿透了彌亞的頸,什麽都不觸碰到。
碧色的眸,原本應該是如沐浴在陽光之下的橄欖寶石那般明亮的翠綠色,此刻卻沉入了深深的陰影之中。
有什麽濃烈到了極點的情緒在其中肆虐著。
就像是橄欖石緩緩沉入翻騰的岩漿之中,融化毀滅在最極致的火焰之中。
而後,什麽都不剩。
薩爾狄斯閉上了眼。
他的臉色看起來平靜到了極點。
可是他和少年的頸重合在一起那隻拳頭攥得很緊,用力到手背上都已青筋勒起的地步。
映著月光而顯得異常明亮的金發散落在眼上那道深深的疤痕,竟是莫名滲出幾分疼痛的痕跡。
他獨自一人度過了三十多年的時光。
他不相信任何人。
他不在乎任何人。
他早已習慣了獨自一人。
卻有人意外闖入了他一個人的世界。
讓他習慣了那個人的存在,那個人的陪伴。
他以為從此以後會一直有人陪伴在側。
隻有他看得到。
隻屬於他一個人。
……
他以為可以得到什麽。
但他終究什麽都得不到。
他想要的,從一開始,就不屬於他。
本該屬於他的,卻早已永遠地失去了……
薩爾狄斯睜開眼,他的眼角在睜開的一瞬間延伸出如以往麵對他人那般銳利的弧度。
他看著彌亞的目光是初見時的淡漠。
他看了彌亞一眼,收回手,直起身體。
他說:“你走吧。”
彌亞一驚,站起身來。
他張口想說些什麽,可是當他張開口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無法發出聲音。
他下意識伸出手,抓住薩爾狄斯的手臂,仰頭,睜著眼看他。
他的目光中滿是焦急。
他感覺到了這個世界的排斥,他感覺到他的身體似乎在一點點地消散。
“你既然早已死去,那麽就不該出現。”
薩爾狄斯俯視著抓住自己雙臂的少年。
“既然我的身邊一開始就沒有你,現在出現在我麵前的你,又有什麽意義?”
你說你看著的一直都是薩爾狄斯。
可是和你一起長大的人,不是我。
你一直陪著的那個人,不是我。
那麽,我,究竟算什麽?
“我不想再看到你。”
男人一如往常低沉卻隱隱透出一分沙啞的聲音在黑夜中回響。
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像極了刺蝟身上豎起的尖刺。
隻是說不清被綻開的刺紮得鮮血淋漓的,到底是一方還是雙方。
金色的發絲在黑夜中散落,冰冷的眼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身前的少年。
他說:“消失吧。”
彌亞張著嘴,卻依然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的身體,從抓著薩爾狄斯雙臂的雙手開始,一點點地消散在空氣中。
就像是融化在烈日下的冰雪。
就像是被黑暗吞噬的微光。
薩爾狄斯看著眼前的少年透明的身軀一點點地消融在黑夜之中。
最後一眼看到的,是那雙淡藍色的眼眸。
那雙眼最後留下的,是說不出的擔憂,以及,一抹哀傷的痕跡。
在他的思緒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竟是下意識伸出了手。
指尖在黑夜中探過,仿佛是想要抓住什麽。
但這隻手終究什麽都沒能抓住。
握緊的手指縫隙中,隻有淡淡的月光如水般從指縫中流淌而下。
金發的帝王靜靜地站在夜色裏,如一尊聳立的石雕。
他的唇用力抿緊,薄如刀刃,夜露打濕了他散落在頰邊的金色發梢。
他轉身,離開了這座寂靜的庭院。
黑夜中,無人能看見他此刻臉上的神色。
…………
………………
意識恍恍惚惚,仿佛在海底深處沉睡。
少年仿佛陷入夢境之中。
他看到了那條宏偉壯麗的光的河流,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流淌而去。
他看到了龐大河流一側分岔出的細小支流。
他記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前往波多雅斯之前所呆過的地方。
他看到了那段原本暗淡的河流重新變得明亮。
他看到了重新明亮起來的那段河流中,其中一顆光點光輝閃耀,勝過萬千星光匯聚而成的光芒。
無人可及它的輝煌。
隻是,那條本該就此消失的支流雖然已經細如發絲,卻依然還在。
支流之中那最亮的一個光點閃動著。
它固執地閃動著,倔強地不肯消失。
因為它在,所以那條細小的支流也不會消失。
——所謂天命之子,是主導一個時代,掌控一段時空的存在——
很久以前的那個聲音仿佛再一次在耳邊回響。
彌亞緩緩地睜開眼。
他看著自己的手,仍舊是透明的。
這說明他依然待在這個錯誤的世界線之中。
曆史的軌跡已經回到了正確的地方,曆史洪流也已經重新流向正確的方向。
當世界線已經循著對的軌跡前行之後,這個意外導致的錯誤的世界線就該消失。
但是,它沒有消失。
它依然存在。
雖然微小,雖然不起眼,但是它的存在卻是極為可怕的存在。
千裏之堤,毀於蟻穴。
一個小小的癌細胞,就足以毀掉一切。
它就像是一個不確定的意外因素,說不清什麽時候就會爆發從而再度讓所有都就此崩壞。
彌亞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那個時候他想說話,卻怎麽都說不出話來。
因為薩爾狄斯不想聽他說話。
為什麽那個時候,他會消失。
因為薩爾狄斯不想見他。
這個世界,是這裏的薩爾狄斯的世界。
薩爾狄斯還在,這個世界就不會消失。
如果說這個世界線是一場噩夢的話,那麽,這裏的薩爾狄斯就是已永遠地陷入噩夢中,無法醒來的那個人。
而唯一讓這個世界消失的辦法……
彌亞的目光閃了閃,他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個陌生的宮殿。
這座宮殿的建造風格和波多雅斯的完全不一樣,整座宮殿的色調以深紅色為主,造型銳利而張揚。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宮殿,也不知身在何處,一時間有些茫然。
此刻是深夜時分,四周一片寂靜,隻有隱隱約約的蟲鳴聲從外麵的草坪中傳來。
細小的燈火掛在牆壁之上,在宮殿裏落下一片微光。
突然,彌亞聽見了一個極輕的腳步聲。
他循聲望去,看到一個高挑的身影從遠處的陰影中走來。
當那個人走到火光之下時,彌亞的瞳孔猛地一縮。
喉嚨突然一痛。
那並非是真實的,而是屬於幻想中的疼痛。
女沙赫!
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她不可能還活——
不……不對。
彌亞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現在所在的世界並非正確的曆史線,因為沒有他的存在,薩爾狄斯應該是將瑪格麗特收為了下屬。
也就是說,瑪格麗特現在也是薩爾狄斯麾下的將領之一,已為其征戰多年。
但是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瑪格麗特所在的地方?
而且,看著這座建築風格極其陌生的建築,彌亞隱約猜想著,莫非這裏並不是波多雅斯境內?而是在另一個國家?
等等,這樣說來,看這個宮殿——莫非是又將哪個國家給攻打下來了?
彌亞盯著向他走來的女沙赫。
十幾年過去了,女沙赫的臉上留下了時間的痕跡,但是她的身軀依然高大強健如他記憶中一般。
頭發在腦後高高束起,血紅色的皮甲包裹著她健壯的身體。
當她走來時,一股無形的血腥氣息仿佛迎麵而來,令人不寒而栗。
女沙赫那雙在黑夜中宛如晝伏夜出的野獸般的眼注視著前方,但是卻看不見就站在一旁的彌亞。
彌亞看著她以極輕的腳步走入內殿之中,下意識也跟了進去。
內殿裏空空蕩蕩的。
除了前方的快步行走的女沙赫之外,就隻剩下跟在後麵的彌亞自己。
這種莫名的既視感讓彌亞心裏一動。
他突然記起自己剛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時候,也是走在空空蕩蕩的宮殿之中。
莫非……
彌亞剛想到這裏,他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寢宮的外廳中,燈火微弱,金發的帝王斜斜地躺在一張寬大的紅木躺椅上。
他閉著眼,看起來已經睡著了。
雖然是在沉睡著,但是他依然蹙著眉,似乎睡得並不安穩。
他緊蹙著的眉讓他的眉心有著深深的皺褶。
若是仔細去看的話,就會覺得,他這種沉睡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彌亞的腳步一頓。
猝不及防的,就這樣再次和薩爾狄斯見麵,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個時候,薩爾狄斯盯著他的目光是冰冷而淡漠的,就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一般。
可是他卻分明從那冰冷的視線深處感覺到了極深的疼痛的痕跡。
的確,對他來說,一直都是薩爾狄斯。
但是,對這個世界的薩爾狄斯來說,自己的所作所為卻像是……
彌亞咬住下唇。
身為下屬的女沙赫在半夜急匆匆地來見薩爾狄斯,想必是有要事匯報。
當女沙赫將薩爾狄斯叫醒後,薩爾狄斯就會看到他。
那個時候,他該怎麽做?
還是說,他先躲一躲,等女沙赫匯報完離開之外,再出現?
就在彌亞正站在門口猶豫著的時候,女沙赫早已飛快地向沉睡中的薩爾狄斯走了過去。
她以幽靈般無聲的腳步向薩爾狄斯迫近,就像是一隻悄無聲息向獵物迫近的獵豹。
彌亞心裏驀然一緊。
他從後麵看見女沙赫肩膀上的肌肉用力繃緊,如一頭蓄勢待發準備搏殺的野獸。
這一刻,他曾經在劇烈的海浪波濤的耳鳴中看到的那一幕,此時飛快地在他腦中一閃而過。
黑夜之中,暗淡的燈光之下。
風格奇異的宮殿深處……
金發的帝王躺在紅色的躺椅之上。
搖動著的火光將女將軍高舉短劍的影子映在一側的石柱上。
火光一晃。
利刃狠狠地貫穿了帝王的胸口。
拔出時噴出的鮮血飛濺了映著女人猙獰影子的石柱滿柱的血紅——
…………
自己在那個時候看見的,原來就是現在!
向薩爾狄斯迫近的女沙赫已經拔出了短劍。
不知痛飲過多少人鮮血的利刃在微弱的火光下閃動著鋼鐵特有的冰冷寒光。
彌亞想要大喊出聲,將沉睡中的薩爾狄斯驚醒。
他想要衝過去,抓住女沙赫的手。
可是他剛張開口,他剛邁出一步,就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控製住了他的身體,讓他動彈不得。
一個無形的聲音在他腦海中的響起。
‘這就是結束。’
‘當天命之子死去,這個世界就會消失。’
‘一切都將回到正確的軌跡之上。’
彌亞呆滯了一瞬。
‘結束它的機會隻有一次。’
在這個世界線中遵照命運死在女沙赫手中,是唯一讓天命之子死去的機會。
‘若是天命之子活下來,不可預知的異變將導致不可預知的後果。’
房間裏,帝王在沉睡。
女沙赫舉起短劍的影子映在一旁的石柱上,顯然異常的龐大而又猙獰。
——隻要這裏的薩爾狄斯死去,曆史軌跡將就此回歸正軌——
少年放大的瞳孔中,映著女沙赫手中利刃的寒光。
——錯誤的世界將會消失,所有的一切都將結束——
少年衝了出去。
——隻要天命之子遵循命運死去——
他衝過去。
拔出薩爾狄斯腰間的短劍。
他不管什麽命運!
他不在乎所謂曆史正確的軌跡!
彌亞咬緊牙,高舉起短劍迎上去。
鏗!
一聲金戈撞擊之聲。
少年舉起的短劍死死地架住了女沙赫刺向薩爾狄斯胸口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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