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時隔十來日之後, 蒙加斯特使者再一次踏入城主府中。
這一日的雲層頗厚重,擋住了陽光,讓政事廳的光線也暗了幾分。
天氣雖然不好,但是此刻邁入政事廳的使者心情卻很燦爛。
第一次進來的時候, 那些武將幾乎都用不善的眼神盯著他。
現在, 政事廳中那些粗魯不懂事的武將的身影少了許多, 因為都跟隨薩爾狄斯王太子出征去了。
近來波多雅斯戰事不利, 除了那些固執死倔的人以外, 一些在開始對此事不發表意見的人逐漸動搖,而原本就寄希望於蒙加斯特援兵的那些貴族官員更是不斷地和他走動, 希望和他打好關係。
如今,他再次站在這裏,眾人看他的目光比上一次要溫和了許多, 甚至還有人投來討好的神色。
這樣才對嘛。
他在心裏滿意地點了點頭。
求人,就得有個求人的樣子。
和上次一樣,他站在政事廳中間,抬眼向上望去。
上方仍有兩張石製座椅, 一左一右, 並列而立。
隻是左側的那張座椅如今是空著的,唯有藍眸的少祭一人坐在上方。
使者笑了一下, 向其低頭行禮。
“少祭殿下,很榮幸再次得見您的尊容。”
他彬彬有禮地說。
隻是在他低頭的那一瞬間,他的唇角揚起一個不以為意的弧度。
那位薩爾狄斯王太子雖然年輕,心思不夠深沉, 但也是眉目淩厲, 一身威嚴, 坐在那裏就給人一種極具魄力的感覺。
與之相比, 上方這位少祭的容貌就顯得柔軟太多了。
一張臉雖然漂亮,卻還帶著幾分孩子氣的稚嫩,像個尚未成年的稚氣少年,看上去很是無害。
行完禮後,在抬頭的一瞬間,嘴角上揚的弧度已經消失不見。
仍舊是一派恭敬之色的使者不著痕跡地打量著上方的少年祭司,看著那略顯纖細的身影,他心裏有點納悶。
這位少祭親自率領騎兵上戰場的事情早已傳遍大陸,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自然也聽說過。
隻是……看這位的模樣,怎麽看都不像是能征戰沙場的人啊?
他正盯著,突然一道淩厲的目光射來。
目光一轉,他就看到了一位佇立在台階下方的黑發騎士。
那是一位身型高大強健的騎士,胸前的徽章標誌著他騎士長的身份。
騎士雖然麵容俊朗,但是神色冷若磐石,渾身散發著凜冽之氣。
和對方淩厲的目光對上的一瞬間,使者頓時就覺得後頸寒毛一豎。
他飛快地移開目光,同時心底了然。
據說那位少祭在征戰時,有一名黑發黑眼黑甲的騎士跟隨左右,想必就是這位。
他自覺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嗬,就算上了戰場,恐怕真正率兵征戰的,恐怕也是這位騎士長吧。
就在使者在心底覺得自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時,坐在上方的少祭開了口。
“蒙加斯特的使者,你今日求見,是為了什麽?”
少年祭司清亮的聲音在政事廳中響起,將大廳中心思各異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使者立刻收斂心神,他仰頭看著彌亞,微笑著說:“少祭殿下,王太子殿下不在,您能全權代替他做出決定嗎?”
那話的言外之意中隱含的不敬讓法埃爾目光微微一冷。
彌亞不知是聽出來了還是沒聽出來,他歪了下頭,睜著一雙澄澈如水的湛藍眼眸看著使者。
“薩爾狄斯不在,舒爾特城的一切事宜都由我做主。”
“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
使者笑眯眯地說,
“少祭殿下,上一次我國納撒爾王提出的讓你我兩國的關係更加親密穩固的建議,不知考慮得如何了?”
彌亞還沒來得及開口回答,站在下方的那些人已經按捺不住了。
左側一個年紀頗大的官員迫不及待地站出來。
“少祭殿下,如今形勢危急,必須要做出決斷了啊!”
彌亞看那位老年官員一眼,沒有說話。
下一秒,又有人站出來說話。
“是啊,殿下,斯頓的十萬大軍恐怕再過兩三日就會兵臨城下,此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有人帶頭,跟著勸說的人也越來越多。
“斯頓人勢大,哪怕以王太子的武勇,也難以抵擋。”
“如今王太子殿下接連落敗,他若是落入斯頓人手中,或是出了什麽意外,波多雅斯就真的沒有希望了。所以,以防萬一,還是讓王太子盡快退回城中,以保安全。”
“明知形勢險惡,王太子偏要一意孤行,未免太任性了些。”
“難得在這種危急關頭,納撒爾王願意伸出援助之手,還有什麽可猶豫的呢?”
“聽聞王妃也願意前往蒙加斯特,以此解除波多雅斯的危機,不是嗎?”
“王妃畢竟還年輕,以後恐怕也是要再嫁的,如今納撒爾王願意求娶,也是好事一樁啊。”
“如此一來,波多雅斯和蒙加斯特的盟友關係將更加親密和穩固,對於各方來說都是有利的事情。”
站在一側的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中心思想就是,答應納撒爾王的要求,盡快將奧佩莉拉王妃送去蒙加斯特,換得蒙加斯特的援兵。
“你們說得都是些什麽話!”
與說話的那些貴族官員相對而站的另一側的一位官員終於忍不住了,滿臉怒意的開口。
“王妃是薩爾狄斯殿下的母親,你們居然讓殿下將王妃獻給納撒爾王——將王太子殿下置於何地?”
他怒喝道,“若是做出那種事,民眾將如此看待殿下!”
“不要說得那麽難聽。”
有人皺眉反駁道。
“什麽獻出?這是納撒爾王求娶我波多雅斯的王妃,以結姻親之好而已。”
官員氣急而笑。
“你以為用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可以掩蓋我們這群人連一國王妃都護不住,隻能向他國的國王獻出王妃得以保全自身的事實了嗎?”
站在他身邊的另一官員也跟著冷笑。
“就是,世人可不是瞎子,堂堂波多雅斯幾十萬男兒,竟要躲在一個女人裙底之下,你們不要臉,我還要!”
這一句罵得極狠,絲毫不給對方顏麵,完全不顧蒙加斯特的使者也在場,幾乎是扒開對方的臉皮往地上踩了。
這人想必是被剛才那些人冠冕堂皇的話惡心得狠了。
此話一出,對麵的人也怒了。
“你這話未免說得太過分了!”
“我說得哪裏不對?”那官員本就是脾氣暴躁之人,此刻更是毫不客氣地與那些他看不順眼的人爭鋒相對,“陛下為了守護波多雅斯戰死,這才死了多久?你們就要把他的妻子獻給他國的國王,你們對得起陛下嗎?”
蒙加斯特的使者看著大廳中的波多雅斯人爭吵不休,心裏很是滿意。
聽到這裏,他笑著開口道:“怎麽能說得那麽難聽呢?王妃的美名在蒙加斯特亦是眾所皆知,我們陛下是發自內心地仰慕著王妃,所以才派我來誠心求娶。王妃若肯嫁給陛下,我們陛下必定會好好地待她。”
那官員怒視使者,正欲開口,站在他對麵的一位麵容削瘦的中年貴族眼神陰冷地盯著他,開口道。
“你現在的行為,又何嚐不是置整個國家安危於不顧,隻在乎自己的名聲呢?”
“你——”
中年貴族冷冷一笑。
“你不怕死,你願意為波多雅斯戰死,但是波多雅斯真的滅亡了,你就算死個成百上千次又有什麽用?”
“你們不過是沽名釣譽罷了。”
“為了守護波多雅斯,所有人都可以犧牲,無數將士們更是戰死沙場,現在僅僅隻是將王妃嫁給納撒爾王,就能保住無數將士的性命,而你們這些人,為了自己的臉麵,為了自己的名譽,寧可眼睜睜地看著將士們戰死嗎?”
中年貴族說得義正言辭,一臉凜然之色。
而他那話聽起來又言之有理,抗戰派一方一時間不知如何辯駁。
妥協派一方的人此刻占據了製高點,紛紛開口,步步緊逼,氣勢逼人。
“為了一個女人,你們寧可讓波多雅斯就此亡國?”
“為了王妃一人,讓波多雅斯亡國,戴維爾王的靈魂才真的是得不到安息!”
抗戰派的人以武將為主,本就因為出城征戰少了大半,沒剩下多少,再加上對方那些貴族官員大多都是巧舌如簧、善於詭辯的人,將他們這些不善於爭辯的人說得啞口無言,竟是無言以對,不得不沉默下來。
於是,妥協派的勢力就這樣壓製了全場。
他們之中的一位貴族向前走去,看向彌亞。
他沉聲道:“少祭殿下,形勢危急,請您現在就與蒙加斯特定下盟約吧。”
彌亞坐在上方,歪著頭,一手撐著側頰,正看大廳中那一出好戲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被這麽一問,他眨眨眼,笑了一下。
“不急,再等等。”
他說,
“這麽重大的事,讓我再想想。”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是讓下方一眾人急了。
“已是迫在眉睫之時,怎麽還能等?”
“請速做決斷啊。”
“斯頓大軍已近在眼前,容不得拖延了啊。”
蒙加斯特使者的臉上已經沒了笑容。
他沉下臉來,說:“看來對於納撒爾王的好意,波多雅斯毫無誠意,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打擾了。”
他這麽說著,轉身作勢要走。
但是才轉了半個身子,立刻就有人上來攔住他,好聲好氣地勸。
他留下了下來,但是一張臉板著,一副‘你們再不決定我就走’的模樣。
一名年輕的貴族看著蒙加斯特使者沉下去的臉色,終於按捺不住。
他抬頭看向彌亞,高聲說道:“少祭殿下,您雖然身份尊貴,但是畢竟還是太年輕了,更何況就算是大祭司也從來不參與政事,您如今的行為,將伊緹特大祭司置於何地?”
“既然您遲遲無法做出決斷,不如就先回去休息,將事務都交由我們處……”
話說到一半,陰影突然落在他臉上。
一個高大的身軀佇立在他的身前。
黑發的騎士長擋住他看向上方少祭的視線,冰冷而又銳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騎士長語氣森冷地說:“不得無禮!”
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高大身影以及黑騎士周身的駭人氣勢,讓貴族在一驚之下本能地後退了一步。
等反應過來,他頓時惱怒不已。
“我在和少祭殿下說話!你算什麽東西?竟敢打斷我的話!”
這位年輕的貴族以前一直待在王城,當海上民逼近王城之時,他迅速從王城中逃了出來。
他高傲地昂起頭,斥責著眼前的騎士長。
“就算你現在坐上了騎士長的位置,仍舊掩蓋不住你卑賤的出身。”
“區區一個奴隸出身的東西,竟敢在我麵前大放厥詞,還擋在我的麵前。”
他輕蔑地說,
“低賤的家夥,還不給我退到一邊去!”
哪怕被當麵唾罵,法埃爾仍舊是一副冷峻之色,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是根本沒聽見眼前這個貴族的話。
“你——”
年輕貴族還待在叱罵,上方的彌亞突然開了口。
“法埃爾,讓開。”
一句話,就讓法埃爾側身退到一邊。
“嗯,你說得沒錯。”
少年懶洋洋地撐著側頰,開口說道。
“就算法埃爾現在成為了騎士長,也無法否認他是奴隸出身的事實。”
“沒錯,少祭殿下,您看他居然敢……”
下一秒,彌亞話鋒一轉。
“隻不過,他就算是奴隸,也是身為少祭的我的奴隸,也是塞普爾的奴隸。”
少年銳利的目光俯視著下方的年輕貴族。
“你覺得,塞普爾的奴隸……卑賤?”
年輕貴族的喉嚨一哽。
的確,法埃爾身為少祭的奴仆,那麽也就相當於侍奉海神塞普爾的奴仆。
侍奉神的奴仆,誰敢說其卑賤?
這可是對神靈不敬。
他張了張唇,卻是呐呐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好半晌之後,他才低聲說:“是我失言了。”
低頭認錯之後,他不甘地退到一側。
下方眾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一位頭發已經半白的老官員再度開口詢問。
“殿下,對於蒙加斯特的盟約,您到底作何打算?”
彌亞看著他們,目光深邃,他說:“不急,再等等看。”
“這——”
不說那些急切的貴族官員,現在,就連蒙加斯特使者也按捺不住了。
他高咳了一聲,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
等四周安靜下來後,他開口道:“少祭殿下,如今波多雅斯的局麵,可由不得您繼續優柔寡斷啊。”
“雖然我身份不及您尊貴,但是年紀大上您幾輪,是個老家夥了。”
他說,“我這個老家夥,如今就失禮地放肆一回。”
“您也好,王太子殿下也好,終究還是太年輕了。”
“年輕人氣性太大可不好。”
他意有所指地說。
一邊說,一邊還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這一點委屈都受不得,以後可怎麽辦?”
要知道,未來不得不托庇於蒙加斯特,在納撒爾王手下受委屈的日子,可還長著呢。
“我知道,年輕人嘛,年輕氣盛。”
他一副語重心長的神態,繼續說著:“但是看事不要隻看著眼前,要多看看未來,不要因為逞一時之快,做出讓自己後悔的抉擇。”
“要盡快成熟起來,做出成熟的決定,這樣才能擔負起一個國家的責任啊。”
“是啊,使者閣下說得沒錯。”
“少祭殿下,您和王太子不能再倔強下去了。”
“如今斯頓的十萬大軍馬上就要抵達舒爾特城,等到斯頓人真的攻破舒爾特城,最後關頭再後悔也來不及了啊。”
就在蒙加斯特使者喋喋不休的時候。
就在一眾妥協派連連點頭,時不時附和使者一句的時候。
就在抵抗派要咬緊牙雙目發紅的時候。
就在彌亞歪著頭撐著頰神色淡淡地聽著蒙加斯特使者喋喋不休的時候——
伴隨著一陣急促而響亮的腳步聲,身著輕甲的傳信騎兵衝進了政事大廳之中。
“軍情急報!”
騎兵劇烈地喘息著,跪在地上舉起手中的銅製圓筒,一雙眼是通紅的。
大廳陡然一靜,不少人心底都繃緊了。
這種時候的軍情急報,難道是波多雅斯大軍徹底潰敗了?
法埃爾取出銅筒裏的密信,快步送到上方的彌亞手中。
彌亞將卷紙展開,低頭看著紙上的文字。
大廳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直勾勾地盯著彌亞的臉。
看完密件的年輕少祭搖了搖頭,無奈地歎了口氣。
在場眾人心裏咯噔一下。
莫非真的是——
“你說得對。”
彌亞說,
“我們年輕人年輕氣盛,氣性大,真的不好,會造成無可挽回的結果。”
彌亞的話讓使者露出微笑,眼神也露出一點得意之色。
彌亞歎了口氣,繼續道:“薩爾狄斯也是,受了點委屈,就生氣,一生氣,就跑去把人家的王城都打下來了,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使者一邊聽,一邊自得地微笑點頭。
剛點了兩下,他突然回過神來。
等等。
好像哪裏不對?
“等、等一下,您剛才說了什麽?”
年輕的少祭睜著一雙清亮無害的湛藍眼眸俯視著下方的使者。
他眨了眨眼,說:“他跑去斯頓大草原裏麵,把人家的王城打下來了。”
蒙加斯特使者:“…………”
波多雅斯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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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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