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北方已經冷了下來, 但是南方海域邊的王城依然很溫暖。


  熾熱的太陽高掛天空,明亮的陽光籠罩著這一片大地和海洋。


  王宮深處,那間白玉為地的精致而又奢華的房間裏,柔軟輕薄的金色絲絨毯鋪在地上, 珍珠綴成的珠簾微微晃動著。


  風從外麵吹來時, 有著金絲繡紋的半透明薄紗展開曼妙的弧度。


  一襲薄紗半掩著簾內那個美麗的身影。


  細碎陽光點點落在宛如金紗似的長發上, 白玉似的肌膚泛著柔和的微光。


  那是世間所有的藝術家窮極一生也雕琢不出的美麗, 它仿佛不該存在於人間。


  美得讓人屏息的女子靜靜地坐在那裏, 她的眼就像是光滑無痕的瓷器,總是冰涼的, 不帶一點溫度。


  讓人覺得坐在那裏的隻是一尊美麗的雕像。


  白發蒼蒼的老侍從站在輕薄的紗簾外麵,風掀動紗簾時,就露出了坐在紗簾裏的王妃的臉。


  老侍從神色複雜地注視著奧佩莉拉王妃。


  這個女人仍舊和初見時一樣, 沒有任何改變。


  時光不曾在她的容顏上留下絲毫痕跡,更不曾讓她的目光染上絲毫溫度。


  她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與人世間的一切都隔絕開。


  五年過去了,所有人都在時光中向前走去, 唯有她仿佛被永遠地禁錮在一個永遠不變的時間裏。


  “王妃大人。”


  老侍從低下頭, 他的聲音已越發蒼老和沙啞。


  “請您去勸一勸陛下。”


  奧佩莉拉王妃看著他,碧綠如翡翠的眼眸中映著老侍從的影子, 目光平靜無瀾。


  “現在還能勸得動陛下的,也隻有您了。”


  老侍從深深地低下頭。


  老人一直挺得筆直的背不知何時佝僂了起來,他的聲音中帶著祈求的意味。


  “陛下已經聽不進任何人的話,他拒絕和任何人對話。”


  “他……”


  “王妃大人, 請您去勸勸陛下, 現在唯一能讓他聽進去的, 隻有您了。”


  奧佩莉拉王妃俯視著下方神色憔悴的老侍從, 老人祈求的話並未讓她淡漠的神色有絲毫改變。


  “我勸不了他。”


  她平靜地說,抬眼看了站在一旁的侍女一眼。


  侍女會意,立刻上前。


  “請您離開,王妃要休息了。”


  她抬手,示意老侍從離開。


  老侍從還想要說些什麽,但是看著奧佩莉拉王妃微微側過去的淡漠側臉,目光黯淡下來。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轉身離去。


  他走得很慢,一步步的,腳步沉重。


  那透著幾分蒼涼的背影讓人看著就覺得不忍。


  王妃宮所的大門在他身後緩緩合上,仿佛將奧佩莉拉王妃再次與外麵的世界隔絕開來。


  房間裏回複了往常的寂靜。


  王妃不喜吵鬧,所以無論何時宮所裏都很安靜。這裏除了呼吸和輕輕的腳步聲,幾乎沒有其他的聲音。


  這座宮所就如同它的主人一般,毫無溫度。


  奧佩莉拉王妃垂下眼,細密的睫毛掩住她的眼。


  她勸不了他。


  她影響不了,也不該去影響他。


  戴維爾王本該死在那個戰場,就如同她本該死在那一晚一樣。


  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就在平靜地等待著自己死去的那一天到來。


  從她懷孕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她腹中孕育的那個孩子將在未來親手奪走她的性命。


  然而……


  抬頭,望著窗外那一望無際的天空,奧佩莉拉王妃從來掀不起絲毫波瀾的眼中浮現出一絲茫然。


  希望已經逝去。


  而命運不斷地前行著,究竟會走向何方?

  …………


  ……………………


  濃鬱的酒氣充斥著整個房間。


  胡子拉渣的男人躺在躺椅上,手中拿著一個酒壺,就這麽一口一口地往嘴裏灌下去。


  躺椅下方,好幾個已經空了的酒壺安靜地趴在地上。


  男人躺在那裏,醉眼朦朧,夾雜著斑斑白發的發絲淩亂地散落在他的臉上。


  他額頭上的皺紋深深地陷下去。


  往日銳利灼人的雙眸被酒精侵蝕成一片渾濁的色調。


  他的瞳孔上像是覆蓋著一層濃鬱的霧靄,陰沉沉的,看上去模糊不清。


  不過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戴維爾王整個人快速地衰老了下去,就像是時光在他身上已經過去了十年。


  此刻醉醺醺地躺在那裏的男人,渾身上下再也看不見一絲過去那位威嚴懾人的君王的模樣。


  此刻的他,就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


  舒爾特城的那一仗,徹底抽去了他的傲骨。


  劃過他頸邊的那一槍,徹底將他的驕傲擊得粉碎。


  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因為突發的地震才迅速趕回王城,為了穩定人心。


  唯有他自己心裏很清楚,那不過是他給自己找的借口。


  從舒爾特城匆匆趕回王城,是因為他害怕再與薩爾狄斯對戰。


  他不願承認自己的失敗。


  他害怕自己再一次敗在薩爾狄斯的槍下。


  所以他逃了。


  他從舒爾特城倉惶地逃回了王城。


  恐懼……悲涼……狼狽……恥辱……


  這一切情緒匯聚在一起,不斷地撕扯著他的胸口,就像是數不清的毒蟻在一點點地啃噬著他的心髒,讓他徹夜難眠,痛苦不堪。


  他開始用酒精來麻醉自己。


  喝醉了,就能忘記一切。


  喝醉了,就不用麵對不堪的現實。


  就這樣吧。


  孩子都大了。


  他老了,管不了,也不想去管了。


  許多忠心的下屬對他苦苦勸誡,他卻什麽都不想聽。


  他選擇將所有的政務都丟給王太子,自己躲進宮所之中,閉門不出,徹夜買醉。


  因為隻有在酒精侵蝕掉他全部意識的時候,才是他最輕鬆的時候。


  所以,就這樣一直醉下去吧。


  “戴維爾王!”


  有人在厲聲叫著他的名字。


  他在恍惚中睜開眼,模糊的視線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動著。


  他使勁甩了甩頭,又眯起眼努力去看,才勉強看清了那個大逆不道膽敢揪住他衣領的人。


  他張口,一股濃鬱的酒氣就從他口中噴了出來。


  “……伊緹特……”


  …………


  如果不是親眼所言,伊緹特根本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爛醉如泥的酒鬼竟然會是戴維爾王。


  房間裏充斥著濃鬱的酒氣,地麵上大大小小的酒罐子隨處可見。


  曾經雄姿英發的模樣早已在眼前這個男人身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現在看到的,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一個在酒中麻醉自己的懦弱者。


  伊緹特甚至悲哀地發現,戴維爾王拿著酒壺的那隻手在微微顫抖。


  當初那隻在戰場廝殺了一天一夜依然能穩穩地握緊利槍的手,現在竟是被酒精侵蝕得止不住地發抖。


  “戴維爾王。”


  伊緹特伸手,揪住戴維爾王的領子。


  “你還想醉多久?”


  他揪住對方的領子狠狠地將對方從躺椅上拽下來。


  戴維爾王被他拽下了地,向前走了踉蹌著走了一步,卻因為醉得厲害,一不留神腳下就絆到地麵的酒壺,被絆得一屁股摔坐在了地麵上。


  被踢開的酒壺咕嚕咕嚕地滾到一邊,撞在石柱上。


  戴維爾王卻是恍如不覺,摔在地上了也懶得起身,他就這麽盤腿坐在地上,仰頭,繼續將手中酒壺裏的酒灌進嘴裏。


  酒液順著他的下巴流下來,打濕了他的衣襟,浸滿了酒水的衣服濕淋淋地緊貼在他的胸口。


  黑發中夾雜著斑斑白發,淩亂地貼在戴維爾王不知不覺之間已爬上不少皺紋的臉上。


  “……你打算繼續這樣下去?你覺得波多雅斯的將士們會願意效忠一個連站都站不穩的醉鬼?”


  伊緹特胸口堵得厲害。


  從少年的時候起,他就一直跟在戴維爾王身邊。


  他親眼看著當初那個年輕的王子突破重重阻礙,以強勢之姿回到自己的王國,登上王位。


  他親眼看著初登王座的年輕王者力挽狂瀾,一力撐起支離破碎的王國。


  他一路看著戴維爾王的名字從寂寂無名,到響徹整個大陸。


  他看著那個英勇無畏的君王馳騁在戰場之上,浴血廝殺,如一頭威風凜凜的雄獅,鎮守住自己的領土,牢牢地守護住自己的子民。


  那個時候的戴維爾王……


  他是英雄。


  他是君王。


  他是波多雅斯的守護神。


  ……


  可如今這個醉醺醺地跌坐在地上,雙眼渾濁麵容憔悴滿是老態的男人又是誰?


  時光太過殘酷。


  英雄的王者不知不覺中老去。


  老的不是身體,而是心。


  他的心如今已經老朽不堪。


  他最終選擇了用酒來麻醉自己,逃避現實。


  伊緹特看著坐在地上依然在一口一口地灌著酒的戴維爾王,眼底滿是失望之色。


  當聽說王太子要斷掉送往舒爾特城的糧草物資時,他來找過戴維爾王。


  當知道王太子將沙拉姆將軍恢複原職,並讓其率領騎士團北上,駐紮在普爾特拉城時,他又來找過戴維爾王。


  隻是每一次過來,看到的都隻是這位已經徹底放縱自我的王者醉醺醺的模樣。


  他想,他現在已經不需要再對戴維爾王抱有任何希望了。


  伊緹特輕輕地吐出一口氣,轉身欲走,可就在這時,大口大口喝著酒的戴維爾王抬頭看他一眼,像是終於發現到他的存在,繼而突然想起了什麽。


  “伊……伊緹特……嗝兒……”


  他一邊打著酒嗝兒,一邊說。


  “我偷偷、告訴你一件事……你……嗝兒,那個孩子……我回來的時候……遇到那孩子了……他……”


  說到一半,酒意突然上頭,他往旁邊一倒,就這麽倒在地上醉死了過去。


  那個孩子?

  伊緹特目光一滯。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飛速在他腦中閃過。


  “那孩子?……彌亞?”


  他下意識伸手想要將醉死在地上的戴維爾王搖醒。


  “你是說——”


  這時,有人攔在戴維爾王身前。


  “伊緹特閣下,陛下要休息了,請您先離開。”


  伊緹特目光銳利地射向將戴維爾王從地麵扶起來的老侍從。


  “卡亞,你應該聽到了,陛下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他的眼底深處仿佛有海浪在洶湧。


  “他說的‘那個孩子’——是什麽意思?”


  老侍從沉默了幾秒,然後搖了搖頭。


  “回來王城之前,陛下曾對我下過命令,不能將此事說出去,所以,在陛下清醒過來並重新下令之前,我什麽都不會說。”


  “無論是您,還是其他人。”


  他如此回答著,然後再一次重複著剛才那句話。


  “現在,請您離開這裏,陛下要休息了。”


  …………


  夕陽西下之時,伊緹特心思重重地回到了海神殿。


  他在房間裏坐了許久,一直到太陽落下地平線,天色徹底黑透,一直靜靜地坐著的他突然起身離開了自己的房間。


  少祭所和大祭司的住所挨得很近。


  不多時,他就來到少祭所這裏。


  庭院裏的樹木鬱鬱蔥蔥,皎潔的月光灑落在碧綠的枝葉上。


  夜色很靜,空無一人的庭院中隻能聽到短促的蟲鳴聲,以及潺潺的流水聲。


  沿著走過無數次的碎石小道,伊緹特走到臥室前,推門而入。


  寬敞的臥室裏空蕩蕩的,就算打理得再整潔,也感受不到一絲鮮活的氣息。


  明明夜晚的氣溫不低,可站在這個房間裏,總能莫名地感覺到一抹揮之不去的冷意。


  那就仿佛是這個房間裏的暖意也已隨著那個少年的消逝而一並離去。


  伊緹特環顧著房間的四周,最後,目光落在左側的那麵牆壁上。


  他看著掛在正中間的弓架上的那隻白木弓,目光一時間有些失神。


  好一會兒之後,他走過去,伸手輕輕地撫摩了一下那光滑的弓身。


  月光落在錚亮的弓弦上,在他湛藍色的眼中折射出一道細細的雪亮的光線。


  撫摩著白弓,伊緹特低聲自言自語道:“彌亞,你到底……”


  啪。


  突如其來,一聲拍打房門的響動從外麵傳來。


  伊緹特的手一頓,他轉頭,目光定定地注視著那扇門。


  黑夜寂靜無聲,那落在地上的月光不知為何,白得有些滲人。


  啪啪。


  又是兩聲。


  這響起的聲音,在漆黑的夜色裏,在空無一人的庭院中,給人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啪,啪啪。


  聲音接連不斷。


  門外沒有人說話,但是房門不斷地被拍響。


  伊緹特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不斷地被拍響的房門,眼底深處仿佛有無盡的海浪在湧動。


  他從弓身上收回手,轉身向房門走去。


  站在房門前,他再一次聽見了輕輕的拍打聲。


  他心底深處突然生出一點懼意。


  因期寄而滋生出的一分緊張和懼意。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一把將房門打開——


  房門打開,月光從天空中傾瀉而下,照進房間裏。


  一身火紅的巨鹿佇立在宛如朦朧銀紗似的月光中,清亮如水的黑眸俯視著伊緹特,沐浴著月光的巨大杈角泛著白玉一般的美麗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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