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夕陽落下, 城市一點點暗了下來。


  舒爾特城和王城完全不一樣,這是一座粗獷的城市。


  城的四周,高大堅硬的城牆環繞著。


  城裏,一棟棟巨大的石製建築皆給人一種彪悍的氣息。


  城外, 是一望無際的曠野, 延綿起伏的山丘, 以及鬱鬱蔥蔥的森林。


  華美與精致和這裏無緣, 它所擁有的, 是飽經戰亂的風霜,是積年累月中滲透著鐵與血的氣息, 是巍然矗立在大地之上的驕傲。


  一處廢棄的高塔上,少年坐在殘缺破舊的平台上,紅發的青年站在他的身側。


  兩人沐浴在夕陽之下, 一同俯視著這座城市。


  “希迪爾,你覺得這座城市怎麽樣?”


  希迪爾沉吟了一下。


  “血氣很濃的城市,雖然是波多雅斯北方最大的城市,但是, 很安靜。”他說, “安靜對一座城市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


  “當然,如果這座城市是純粹作為防禦外敵的軍事要塞的話, 這就夠了。”


  “不過現在,這裏將成為那位王子的大本營,那樣一來,像現在這樣繼續安靜下去可不行。”


  彌亞笑了起來。


  “希迪爾你一定很不喜歡這裏。”


  “千麵怪盜向來不落無寶之地。”


  希迪爾嘖了一聲。


  “這次被你免費使喚了這麽久, 真是虧大了。”


  不等彌亞再次開口, 他先一步堵住了對方的話。


  “別道謝, 你欠我的那些債得用實物來還, 嘴巴上道謝是最沒用的東西。”


  “好啊~~”


  毫不推遲,少年爽快地答應下來。


  他笑著說好,小腿懸在空中微微晃動著。


  “…………”


  希迪爾抬眼,眺望著曠野的地平線上如火燒般的紅雲。


  “夕陽不錯。”


  “希迪爾,我在龐維城所經曆的那些事情,並不是你害的,所以,你不需要感到愧疚。”


  “……我才沒有覺得愧疚。”


  紅發怪盜嘴硬道。


  當初,若不是他一時興起將伊賽亞擄走,還把寶石送給他,伊賽亞也不會被人冤枉,遭那麽大的罪。


  他雖然一直嘴上沒說,但是心裏卻是自責的,隻是不知道怎麽被伊賽亞看了出來。


  “實際上,就算沒有你的出現,或許也會有另外的麻煩事落在我身上……就好像我必須遭遇到一些事情……”


  少年輕輕晃動著小腿,看向遠方,目光有些深邃。


  他隱約還記得在龐維城的那一晚,他被束縛在處刑場中神誌不清時,那個不斷地在他腦海中回響著的話語。


  【人類不值得去救。】


  那個聲音一直在如此告訴他。


  它似乎並不希望他去救龐維城中的人。


  那個聲音厭惡著人類。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是彌亞就是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失去記憶這件事或許也是那個聲音搗的鬼。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並不討厭那個聲音……


  “你想要改變這座城市?”


  試圖轉移話題的希迪爾的聲音讓彌亞從沉思中醒來。


  “這可不是簡單的事情。”


  夕陽的火光映在臉上,有些晃眼。


  彌亞微微眯起眼,笑了起來。


  “總得試一試,不是嗎?”


  “……的確是你會做的事情。”


  安靜片刻,彌亞再一次開口。


  “你要走了?”


  “唔……本來是這麽打算的。”希迪爾摸了摸下巴,“不過,聽見你剛才的話,我有點好奇,打算留下來先看一看。”


  他一手插在腰間,俯視著腳下的城市。


  高空的風呼嘯而過,將他一頭火紅的長發吹得在空中飛揚而起。


  他的唇角上揚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千麵怪盜不落無寶之地。


  不過,他可從來沒說過,這座城市沒有寶物。


  …………


  在太陽徹底落下地平線之時,彌亞回到了城主府中。


  從窗台上跳下去後,他一抬頭,就看見自己留的字條還待在桌上。


  看來在他出去的這兩個小時裏,薩爾狄斯沒有回來。


  他鬆了口氣,想了想,快步走過去,伸手想要拿起那張紙條。


  但是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及紙條之時,一隻手陡然從他身後伸出來。


  搶先一秒,像是砸下來一般重重地拍在紙條上。


  砰地一聲。


  猝不及防。


  將彌亞嚇了一跳。


  一回頭,熟悉的麵容映入他的眼中。


  他驚訝道:“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薩爾狄斯沒回答,隻是低頭看著彌亞。


  天色已經暗了下去,房間裏還沒點燈,陰影中,他的臉有些看不清。


  他的左手還按在桌麵的紙條上,人站在彌亞身後,右手也搭在桌沿上。


  他的身軀比彌亞高大許多,這樣站在彌亞身後時,就將彌亞限製在他和桌案之間那狹小的空隙中。


  再加上籠在兩側的雙臂,從一旁看過去,就像是以身體為囚牢將彌亞整個人囚在他懷中一般。


  彌亞甚至都無法轉過身來。


  薩爾狄斯深深地看了彌亞一眼,然後,他拿起被他按在桌麵上的紙條,目光在上麵掃過。


  在彌亞從窗子裏跳進來之前,他就已經在臥室裏了。


  他隻是沒出聲,沉默地看著彌亞進了房間,走向桌案。


  半個小時前他就回來了,隻是在推開房門的一瞬,空蕩蕩的房間讓薩爾狄斯的心髒在刹那間無止盡地沉了下去。


  空無一人的臥室,就像是在告訴他,他所經曆的一切隻是一場夢境。


  胸口仿佛被一座無形的大手攥得緊緊的,幾乎讓人窒息。


  若不是一眼看到桌案上放著一張紙條,而紙條上隱約可見熟悉的筆跡,他恐怕已經控製不住自己一腳將房門踹得粉碎。


  他在門口站了許久之後,才慢慢地走進臥室,關上門。


  他沒有去拿那張紙條,而是站在角落裏,靠著牆靜靜地站著,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桌上的紙條。


  火紅的夕陽餘暉從窗子斜斜地照進來,映在薩爾狄斯那張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臉上。


  他就這麽靠著牆,安靜地等著,一直等到太陽徹底落下地平線,映在他身上夕陽餘暉消失,他整個人也陷入了房間的陰影深處。


  黑暗中,唯有那雙盯著紙條的異色雙眸閃動著幽幽的光澤。


  即便是有光,也是暗沉的,幽暗得看不到底。


  一直到藍眸少年從窗子裏跳進來,那雙眼才陡然亮了起來。


  …………


  站在彌亞身後,薩爾狄斯的目光在他手中的紙條上掃過。


  彌亞在上麵寫得很簡單,大意就是有事要出去,很快就會回來。


  薩爾狄斯的目光有些暗沉。


  他不是不知道,彌亞之所以趁著他離開的這段空隙裏自己偷跑出去,是因為他不肯讓彌亞離開城主府。


  他已經知道了彌亞這段時間裏所經曆的事情,也知道彌亞離開城主府是想要去看那對幫助過他的商人夫婦,但是無論彌亞怎麽說,他就是不願意讓彌亞出去。


  彌亞沒辦法,才瞞著他偷跑出去。


  可是彌亞這種行為讓他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感越發變得強烈起來。


  那種焦躁不安的感覺,從彌亞重新回到他身邊的那一刻起就不斷地從他心底深處湧出來。


  它就像是毒蛇的毒液一般,持續不斷地滋生著,同時還一點點地腐蝕著他。


  薩爾狄斯目光幽深地看著彌亞。


  被他以身體為囚牢囚在懷中的少年在狹小的空隙中無法轉身,隻能回頭看他。


  哪怕在黑夜之中也異常明亮的湛藍眼眸凝視著他,流露出一絲疑惑。


  彌亞像是在用目光疑惑地詢問著他,怎麽了?

  怎麽了。


  薩爾狄斯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怎麽了。


  盡管彌亞現在就在他的眼前,還被他牢牢地囚禁於懷中,但是那種已經深入骨髓的不安感卻不曾減弱分毫。


  他總覺得,隻要自己一鬆手,彌亞就會從他身邊消失,離他而去。


  而他就會和不久前一樣,再一次陷入暗無天日的痛苦之中。


  他的目光中浮現出一絲茫然。


  因為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怎麽做才能減輕這種不安的感覺。


  用自己的左手握住彌亞的左手,抬起來,他輕輕地低頭,將自己的鼻尖貼在少年白皙的手背上。


  溫暖的觸感從鼻尖傳遞過來。


  流金似的金發散落在手背上,薩爾狄斯睜著眼,看著彌亞的手。


  少年的手腕很纖細,肌膚白嫩如牛奶一般。


  薩爾狄斯看著自己金色的發絲散落在那隻手腕上,幾縷發絲恰好將其纏繞了起來。


  他想,如果在這隻手腕上纏上金色的細鏈,襯著白皙的膚色,一定很美。


  他想,如果將那金色鏈子的另一端纏在房間的柱子上……那麽彌亞就永遠都離開不了這個房間一步。


  那樣一來,他永遠都不需要再擔心懷中的人離他而去。


  薩爾狄斯半垂著眼,細長睫毛的影子落入他的眼中。


  有某種意味不明的、卻又極其危險的東西從他眼底深處一點點的浮現,就像是從萬丈海底深淵之下緩緩浮向海麵的怪物的影子。


  他想,他的確與他那位親生父親很像。


  他身體裏終究還是流著戴維爾王的血。


  甚至於,他的身上又還要加上那位撫養他到十四歲的養父的影子。


  將彌亞囚禁在自己身邊。


  將彌亞囚禁在隻有他知道的地方。


  讓彌亞再也無法離開他一步!

  讓彌亞從此之後隻能看到他一個人!


  隻要他這麽去做的話——


  就在薩爾狄斯眼底危險的微光閃動之時,一隻手突然搭在了他的抓在桌沿的右手上。


  不知何時轉回頭去的彌亞看著他的右手,又摸了摸他的手腕,問:“這裏的海藍石手繩呢?”


  薩爾狄斯目光一頓。


  猶豫了一下之後,他稍微後退了一些,然後從腰間掏出一個黑絲絨小袋。


  他的左手依然還握著彌亞的左手,此刻帶著其翻掌朝上,將袋子往彌亞手中一倒,一個閃光的東西掉了出來。


  黑夜之中,中心仿佛有深邃的海水在流動的湛藍寶石落入彌亞掌心。


  細長的金色絞線伴隨著柔滑的金色流蘇從彌亞指縫中滑落,在空中輕輕飄動著。


  “果然又被你改回成這個耳飾了啊……”


  他聽見彌亞輕輕地嘟噥了一句,一副‘我早猜到你會這麽做’的口吻。


  然後,他看著彌亞抬手,將這個金絲海藍石耳飾戴在了自己的耳上。


  “說起來……我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裏,我的那位‘父親’,還有‘小侄子’,都爭著要給我買耳飾。”


  少年一邊將其戴在耳上,一邊低聲嘀咕著。


  “我都沒要。”


  “因為我總覺得,我不能戴他們送給我的耳飾。”


  “我總隱隱感覺得到,這裏,本該有著某種很重要的東西。”


  將耳飾好好地戴上,金絲從少年白皙的耳垂下垂下去,綴著流光似的海藍寶石。


  彌亞抬手,輕輕地撥弄了一下耳墜。


  海藍寶石微微一晃,金色的流蘇從他的肩上滑落。


  “你看,就算失去了記憶,我依然還記得,我弄丟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他一邊說,一邊轉過身來。


  “就算忘記了一切,我依然還記得,我有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彌亞靠在桌案上,雙手按在桌沿上,仰頭看著薩爾狄斯。


  “所以,薩狄。”


  眼眸微彎,少年對薩爾狄斯微笑。


  他和耳邊綴著的海藍寶石一般湛藍的眼中清晰地映著薩爾狄斯的影子。


  他說:“無論我去了哪裏,最後都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


  薩爾狄斯沒有回答,他目光深邃地俯視著彌亞。


  他的雙手突然按在彌亞的手上,俯身向彌亞湊來。


  彌亞看著那張突如其來逼近自己的俊美麵容呆了一下。


  等反應過來薩爾狄斯想做什麽時,他本能地想要抬手擋在臉前,可是薩爾狄斯似乎早就猜到了這一點,早就將他的雙手按在了桌沿上。


  彌亞有些慌。


  “等……”


  “不等。”


  薩爾狄斯話剛落音,他的唇就堵住了對方似乎還想說什麽的唇。


  彌亞隻來得及發出一個音,就被堵住了嘴。


  薩爾狄斯就在他的身前,而身後的桌案堵死了他全部的道路。


  他站在桌案之前,但是上半身已經被迫向後倒在桌麵上。


  唇瓣被溫柔地舔舐過。


  無比細致的,仿佛在憐愛而又珍惜地撫過每一寸角落。


  磨蹭時一點點燃起的熱度像是向著四麵八方感染而去,讓他的頰、甚至於耳根都跟著一起微微發燙了起來。


  被壓製在桌麵上的上半身動彈不得,彌亞隻能微微睜著眼,看著上方那金色的長發從他眼前垂落。


  “薩……”


  堪堪發出一個音的唇再一次被堵住。


  薩爾狄斯的吻似乎是極其溫柔的,但是那溫柔中又帶著仿佛能將其吞噬殆盡的粗暴。


  他占據著他的唇,強硬地將其據為己有。


  他不給他絲毫喘息的空隙,就連呼吸進去的氧氣都被其徹底吞噬。


  那熾熱的吻簡直想要掠奪走他的一切——


  就在彌亞幾乎要因為無法呼吸而意識模糊過去的那一瞬間,他的唇終於被鬆開了。


  一片空白的腦子來不及多想,他張口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喘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還沒來得及生氣,薩爾狄斯已經湊到他耳邊,輕聲說:“剛才房間外麵有人。”


  “……啊?”


  “恐怕是在查探我們的狀況。”


  “…………”


  薩爾狄斯看著彌亞,唇角微微上揚。


  “所以,我就做了和寵侍該做的事情給他看。”


  “…………”


  我信你個鬼!


  彌亞生氣地瞪向上方的薩爾狄斯。


  全然不知道自己此刻眼角隱隱泛紅、眼睛水潤泛光、唇瓣微腫殷紅的模樣瞪過來,不僅沒有絲毫威懾力,反而讓對方忍不住又低頭輕輕親了他一下。


  一個極輕的吻,帶著深深的憐愛之意。


  就算身體流著那個男人的血,就算他們兩人再怎麽相似……


  薩爾狄斯輕輕地撫著懷中還在輕輕地喘氣的彌亞的發絲,哪怕冰冷的金屬麵具也掩蓋不住他眼底滲出的溫柔。


  隻要彌亞還在他身邊,他就永遠都不會變得和那個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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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黏糊黏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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