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薩爾狄斯冷冷地盯著那個兩鬢斑白的男人。
波多雅斯的王者, 他血緣意義上的父親。
他看著男人的眼神沒有一點溫度,連陌生人都不如。
甚至於,他的心底深處還有著對男人深深的憎惡之意。
這個男人,讓他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他讓他生而有罪。
他讓他被迫承受了所有因為那個罪而帶來的苦難。
如果不是遇到了彌亞, 薩爾狄斯自己都不知道, 現在的他將會是一種怎樣可怖而又可悲的存在。
他有著太多的怨恨。
他有過太多的不甘。
他知道他心底的陰影有多麽深邃和黑暗。
但是, 和彌亞待在一起的時候, 他曾經想過, 他可以舍棄那些怨恨不甘,他可以忘記深埋在他心底的黑暗……他想將那些討厭的東西全部從他心底裏摒棄掉, 然後,將他心裏的空間全部、全部都隻留給一個人。
他真的曾經這樣想過——
握緊手中的利槍,薩爾狄斯深深地呼吸著。
長時間的戰鬥讓他的呼吸也變得紊亂, 但是他看著對麵那個男人比自己要急促得多的呼吸,他很清楚,現在的他完全可以戰勝那個男人——哪怕那個男人是戴維爾王,是被譽為波多雅斯最強戰士的存在, 是幾十年來馳騁戰場而不敗的王者——但是現在, 這個男人即將敗亡於他的手中。
他知道,他做得到。
他已不再是五年前那個弱小無能的小孩。
五年過去。
他已經擁有了挑戰任何人的力量。
無論是過去他名義上的父親, 還是他現在血緣上的父親。
過去曾經壓在他身上的陰影,壓迫得他無法呼吸的重負,早已被他輕易地卸到一邊。
這個曾經對他而言、對許多人而言強大得不可跨越的男人,現在已垂垂老朽。
這個他曾經拚盡一切想要去超越的男人, 再也攔不住他的去路。
……隻是, 這又如何。
他贏了。
他擊敗了這個讓他憎惡的男人。
可這又有什麽用?!
他已永遠地失去了他最寶貴的東西。
永遠的……
異色的瞳孔中濃鬱的黑霧翻騰、暴風肆虐, 或許山崩海嘯也不過如此, 那仿佛是一個世界在薩爾狄斯的眼底深處一寸寸碎裂。
他盯著戴維爾王縱馬向他衝來。
他戾氣橫生、殺意洶湧的瞳孔映著戴維爾王氣勢凶猛地向他刺來的銀槍。
他迎了上去。
他縱馬迎麵而來,同樣的,向前刺出手中長|槍。
利槍|刺去,帶著破空之聲。
仿佛呼嘯的海浪。
槍尖掠過的痕跡仿佛撕裂了這一片的天空。
年輕的王子以他強大的力量以及一往無前的氣魄,將他那位曾在戰場上所向無敵的父王的銀槍撞飛到空中。
這一瞬間,他將他的父王擊敗在他的槍下。
薩爾狄斯手中的利槍還在向前。
凶猛的,毫不停滯的。
殺意四溢。
絲毫不加掩飾。
隻需一秒,閃著寒光的槍尖就能貫穿戴維爾王的喉嚨——
一縷陽光滑落,湛藍色的流光從薩爾狄斯的眼前一晃而過。
他的眼底微微一閃,手中利槍偏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
槍尖偏過戴維爾王的喉嚨,僅僅在他下巴一側劃破一道血口。
以及,一縷被割掉的蒼白發絲。
戰場依然喧囂,戰馬嘶鳴聲、兵刃撞擊聲、對戰的將士們的嘶吼聲依然響徹在大地之上。
但是,兩鬢斑白的王者和年輕的王子所形成的空間卻異常的寂靜。
安靜到時間仿佛隻在他們周身停止。
兩人目光相對。
戴維爾王的目光是失神。
他失去武器的右手還懸在半空之中,他右手被震裂的虎口淌著血。
薩爾狄斯的眼神是狠銳。
他的手舉著長|槍,他的右手手腕上,金絲絞線係著的流光海藍石折射著淺淺的熒光。
一滴從戴維爾王下巴側頰上滲出的鮮血緩緩地滴落在架在他側頸上的利槍那漆黑的槍身上。
年輕的雄獅張開利齒,凶狠地咬住了年邁獅王的喉嚨。
它將取代它,成為新的萬獸之王。
這或許就是時光流逝之下,新與舊的交替的一瞬間。
無人可阻擋。
新生終將取代老朽。
歲月從來是如此的殘酷。
“雖然我從來都不願意承認。”
薩爾狄斯盯著戴維爾王,他說,“是的,我身體裏流著你的血,我的確……和你很像。”
他頓了一頓。
“但是……”
戴維爾王和薩爾狄斯對視著,這一刻的他比之前少了一分氣魄,他仿佛失去了極大的精神力,就連目光中都隱隱染上了一縷暮氣。
他神色恍惚地看著薩爾狄斯,聽著薩爾狄斯的話,等著其繼續說下去。
可是,就在薩爾狄斯但是那兩個字剛剛說出口時,他感覺到自己視野中的景色忽然晃動了起來。
戴維爾王一怔,然後瞬間反應了過來。
那並非是因為他體力不支或者沉重的打擊導致他的視線晃動,而是四周的一切真的晃動了起來。
神色一凜,發生的災難以及即將麵臨的危險讓戴維爾王的眼神再一次變得銳利起來,恢複了以往威嚴的神態。
他的駿馬發出高亢而驚慌的嘶鳴聲,躁動地踏地,他用力勒緊韁繩才控製住坐騎。
不隻是戴維爾王,飛快地收回長|槍的薩爾狄斯也亦是如此。
他一手持槍,一手死死地拽住韁繩,控製住身下駿馬。
大地在震動。
伴隨著從地底深處傳遞來的一陣陣讓人心底發麻的轟鳴聲。
轟隆,哐當。
那是從舒爾特城中傳出來的一些脆弱的建築物崩塌倒地的響聲。
而不遠處戴維爾王的營地中那一片片的營帳也像是多米諾骨牌般,齊刷刷地接連倒地。
包括營地中臨時修建的瞭望塔、箭塔以及四周的尖利木欄也全部橫七豎八地倒在晃動的地麵上。
大地顫抖得極為突然,也極為劇烈。
四周的景色都仿佛成了殘影。
原野上高高的青草起伏不休,附近叢林中不斷傳出高大樹木折斷倒地的響聲。
一陣陣飛鳥鋪天蓋地地從叢林中飛向天空,無數動物從叢林中竄出來,四散奔逃。
不知道過了多久,地麵終於停止了震動。
這場突如其來的地震終止了這場才進行到一半的戰爭。
騎士們大多數都已經從馬背上摔下來,隻有少數騎術好的還在竭力想要控製住自己因為受驚而亂跑的坐騎。步兵們大多都因為站立不穩而趴在了地上,懵得根本沒有心思再繼續和敵人戰鬥下去。
薩爾狄斯和戴維爾王各自環視著戰場。
前者皺眉。
後者神色凝重。
緊接著,他們抬頭,對視了一眼,然後默契地同時抬手,宣布停戰後撤。
薩爾狄斯率軍返回舒爾特城內,當北地軍團全數進入城中之後,城門緩緩關閉。
他一邊騎馬向前走去,一邊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手腕。
金色的絞線綴著的流光海藍石映在他異色的瞳孔之中。
那是他的槍尖即將刺穿戴維爾王喉嚨的那一瞬間映在他眼底的流光。
【記著,薩爾狄斯。】
【不要去想那些你討厭的人,多想想我。】
薩爾狄斯低頭,染著血痕的細碎金發從他頰邊散落。
他垂眼,細長睫毛掩蓋住眼底一點柔軟。
他親吻著他手腕上的湛藍寶石,溫柔憐愛如親吻著情人的眼。
無人可看到,那垂下的睫毛的影子掩蓋住其溫柔憐愛的眼神之中那抹宛如撕裂般疼痛的痕跡。
我一直在想你。
一直。
可……你已經不能再想一想我。
…………
而就在北地原野戰場地震的同一瞬間,在離舒爾特城還極為遙遠的道路上,正前往舒爾特城的龐維人們也陷入了驚慌之中。
不久前突然爆發的火山和地震讓龐維人們如今已成驚弓之鳥。
大地剛一晃動,他們就驚恐地大喊出聲來,紛紛蹲下或是趴在了地上。
一直到地麵停止搖晃,他們才慢慢地重新站了起來,驚魂未定地望著龐維城的方向。
幸好他們現在正走在一片原野大道上,四周都是草地,所以除了幾個過於驚慌失措摔傷自己的人之外,沒有其他的人員傷亡。
“怎麽回事?是不是蘇威爾火山又爆發了?”
好不容易控製住受驚的大黑馬,希迪爾疑惑地向彌亞問道。
彌亞搖了搖頭。
“不知道。”
他說,“但是感覺震源不像是從南方的龐維城那裏傳過來的……更像是從東邊。”
彌亞轉頭,向東方望去。
東邊,那是波多雅斯王國海岸線的方向。
…………
同一時間,波多雅斯王城之中也是一片兵荒馬亂。
王城在數百年來一直安安穩穩,這一天突如其來發生的地震讓從未經曆過的民眾們陷入了恐慌之中。
幸好負責鎮守王城的王太子帕斯特在騷亂之初就果斷派出全部的軍隊,很快就讓王城重新平穩了下來。
地震的時間不長,也不算太劇烈,但是造成的王城中建築倒塌、小部分運河裂開、船隻互撞以及人員傷亡等等意外狀況依然很多。
花費了好幾天時間好不容易將這些狀況都處理完的王太子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的傳來,讓王太子以及他的下屬們皆是神情凝重。
很快,傳遞信息的鷹凖騰空而起,迅速向北方飛去。
數日後,接到從王城傳來的信息的戴維爾王果斷撤軍,離開了舒爾特城。
在地震中遭受損傷的舒爾特城忙於救災,並未追擊撤離的王軍。
而且因為這一次受災,北方斯頓國蠢蠢欲動,開動大軍逼近邊界,很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於是,薩爾狄斯果斷地率軍離開舒爾特城前往邊境,打算給那些趁火打劫的斯頓人一頓畢生難忘的教訓。
戴維爾王率領王軍從舒爾特城離開,迅速南下。
彌亞帶領著龐維人向舒爾特城進發,緩緩北上。
於是,不可避免的,雙方在大道上撞了個正著。
大角鹿龐大的身軀極為顯眼,幾乎是在照麵的一瞬間,就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它的身上。
隨後,理所當然的,眾人看到了騎在那頭巨型赤鹿上的少年。
麵對他們的國王,還有那剛從戰場上回來因而殺氣四溢的軍隊,龐維人都已戰戰兢兢地跪伏在地上。
一片黑壓壓跪在地上的人群之中,唯有那名藍眸的少年依然騎在大角鹿背上,神色淡然。
風刮了起來,夏日燥熱的風掠過大地,掠過白月鹿頭頂巨大的杈角,吹向對麵。
在這短短的幾天裏,兩鬢斑白得越發厲害的戴維爾王注視著鹿上的少年。
漆黑的額發在風中拂動著,晃動的陰影讓人看不清此刻他眼底的神色。
白月鹿踩了踩前蹄,發出一聲清亮的鳴叫聲。
彌亞拍了拍它的頭,然後抬起頭。
少年明亮的眼看向對麵,看向戴維爾王。
他笑了起來。
他的目光毫不避讓地和戴維爾王灼人的目光對視著。
他平靜而從容說:“我回來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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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齦發炎得厲害,半邊臉還腫著,根本無法吃東西。
喝了四天的粥了,
T-T
現在頂著包子臉還要繼續工作,天天要在休息時間去醫院吊水,而且持續不斷的牙痛也很難受,讓人很煩躁,很難集中注意力。
我會盡量抽空碼字更新,但是這周內真的不敢保證能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