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畫布的碎片一片一片一片地、紛紛揚揚地從剛剛邁入房門的彌亞眼前飄落, 撒了一地,甚至還有一片哧溜一下從彌亞身邊滑出去,飄落到門外。


  房間裏很安靜。


  時間像是陡然停頓住,所有人的動作都定格在這一刻。


  包括臉上的表情。


  沒有人先開口說話, 也沒有人先動一下。


  就在這時, 門外, 時隔許久之後終於再度吃到甜滋滋的蜂蜜的貪吃鹿低下頭, 從地麵上那一片小小的東西上嗅到了剛才在彌亞手上嗅到的香味, 它以為這東西是什麽好吃的,張嘴就是啊嗚一下, 咬到嘴裏。


  嚼巴嚼巴……


  真難吃!

  啊呸——


  雅刹爾呸一下將嚼得坑坑窪窪的畫布碎片吐出來,昂起頭,邁步優雅地走了。


  許久沒有回來, 它得仔細巡視一遍自家領地才行。


  白月鹿發出的響動打破了房間裏死一般的寂靜。


  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盯著在自己屋子裏打架鬥毆的兩人看似神色不變鎮定自若的少年,其實心底早已被‘臥槽被翻出來了!’、‘這特麽就是傳說中的公開處刑麽麽麽麽麽——’、‘太特麽羞恥了啊啊啊啊!’、‘納迪亞你給我等著!’、‘接下來怎麽辦啊啊啊啊——’、‘話說到底為什麽會被翻出來?’、‘到底是這兩個人之中哪個幹的?’、‘太尷尬了太尷尬了太尷尬了!’、‘我覺得隻要我逃得快尷尬就追不上我’、‘我現在轉身跑掉這不叫逃跑這叫戰略性撤退’、‘但是就這麽跑掉隻會被人認為做賊心虛啊——’……等等無數念頭在腦中瘋狂咆哮刷屏中。


  最後,彌亞眼中厲光一閃。


  他俯身,一臉淡定地從地上撿起被撕碎的畫布, 然後抬頭看向對麵的兩人。


  “你們怎麽把這個從我房間裏翻出來了?”


  第一步, 先發製人。


  彌亞一動,其他兩人也跟著動了。


  聽到他的問話, 法埃爾下意識看了薩爾狄斯一眼。


  而薩爾狄斯被兩人這麽一看,眼神頓時就有點閃躲。


  很好。


  搶占道德製高點第一步達成。


  彌亞翻了一下手中的碎布,沒有流露出絲毫尷尬之色,反而一臉坦然。


  “這東西做得挺精致的, 被你們撕破真是可惜了。”他說, “納迪亞剛剛給我的, 說是給我的成人禮賀禮, 暫時先借給我。”


  他抬頭又看了眼前的兩人一眼,一臉無奈地歎了口氣。


  “納迪亞才剛剛給我,這才一會兒功夫,你們就把它弄壞了,我到時候拿什麽還給納迪亞?”


  第二步,自證清白。


  關鍵點,神態必須堂堂正正,坦坦蕩蕩,理直氣壯。


  心中默念,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以及,那個罪魁禍首的名字必須加重聲音說三遍。


  彌亞此話一出,薩爾狄斯和法埃爾頓時露出了然的神色。


  薩爾狄斯一直緊繃著的心髒頓時就是一鬆,然後似乎想到了什麽,眼底掠過一道危險的微光。


  但是他的臉色卻與他那一掠而過的危險眼神完全不一樣,對彌亞笑了起來。


  他說:“抱歉,我剛才想起有東西落在你房間裏,就回來找一下,不小心看到這玩意兒露出一角,我一時好奇,就……”


  他咳了一下,繼續說,“你不用擔心,是我不小心弄壞的,納迪亞那裏我去跟他說。”


  法埃爾的眼神閃動了一下,對於薩爾狄斯睜著眼睛說的瞎話他心底不置可否。


  他親眼看到薩爾狄斯進屋就徑直去翻床頭,根本不是什麽不小心看到。


  但是現在揭穿薩爾狄斯隻會讓氣氛重新變得尷尬,所以他沉默著沒有說話,隻是微低著頭,渾身上下再不見剛才和薩爾狄斯鬥毆時的狠色,一副很是沉穩的模樣。


  “這樣啊,也行。”


  彌亞點了點頭。


  “唔,對了。”


  他上前一步,從兩人手中將剩下的碎片拿回來,將碎布拚拚湊湊,屬於同一塊布的就放在一起,就這麽將其分成了兩疊。


  然後,他將兩疊畫布分別往兩人手中一放。


  在兩人發懵的目光中,彌亞對他們露出一個‘不用說了我理解’的溫柔笑臉。


  “既然你們都那麽想要,就一人一半,不要搶了。”


  薩爾狄斯:“…………”


  法埃爾:“…………”


  我們不是,我們沒有,你不能亂講。


  沒注意兩人懵逼的神色,彌亞笑眯眯地用兩隻手拍了拍兩人的手臂。


  這兩人對這疊東西都很感興趣,為了搶到手,竟然都打起來了。


  也是,這些東西對自己來說不算什麽,畢竟自己之前那個世界……咳,總之,這疊畫布在這個時代絕對是好東西。


  畢竟都是剛剛成年不久的血氣方剛的青年啊。


  嗯嗯~~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的。


  “藏好了,別被別人看到。”


  說完,他就轉身快步離開了房間。


  最後一步,成功地將燙手芋頭送到了想要它們的人手中。


  完美。


  不愧是我。


  輕描淡寫地化解了一場危機,彌亞如此愉快地想著,走路的步伐都輕鬆了不少。


  而在彌亞離開之後,房間再一次回到剛才鴉雀無聲的氣氛。


  房間裏兩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看著被塞到自己手中的畫布碎片,同時陷入沉默。


  坦白,還是不坦白。


  這是一個問題。


  …………


  ……………………


  過了幾天,將剿匪任務的後續事宜處理完後,閑著無聊的納迪亞將軍再次來到海神殿。


  他自認為,作為一位貼心的長輩,對已經沒有雙親的小少祭,他得從心理和生理各個方麵好好地去關心、去教導。


  雖然那孩子可能還有些害羞,但是孩子長大了,該學的東西就得學,這很正常嘛。


  所以,他得去問一下小少祭對自己上次送的禮物的感想,如果不喜歡他給的那些……咳,畢竟那是他收藏的一部分,肯定是按照他的喜好買的,咳咳,孩子不喜歡,他可以再去買些孩子喜歡的類型。


  想到這裏,棕發的將軍大人都被自己的貼心感動了。


  他正興致勃勃地往少祭所走,半路卻被人擋了道。


  “唷,薩爾狄斯殿下,你也在哪。”


  上次過來沒見到薩爾狄斯的納迪亞渾然不覺危險在逼近,還揚手對眼前的人打了個招呼。


  薩爾狄斯對他笑了一下。


  “你來找彌亞?”


  “是啊。”


  “有事嗎?”


  “這個嘛。”


  納迪亞露出神秘的笑容。


  “那就是我和小少祭閣下的秘密了。”


  “這樣啊……”


  薩爾狄斯也跟著笑了起來,他伸出手,攬住納迪亞的肩。


  兩人在北疆戰場並肩作戰兩年多,彼此已很熟悉,再加上納迪亞性子本就大大咧咧,所以,就算薩爾狄斯是王子,他也沒覺得這種行為有什麽不對。


  “納迪亞,說起來,我回來這麽多天,一直沒能練練,身體都遲鈍了不少。”


  薩爾狄斯微笑著說,


  “有空的話,現在陪我練練?”


  “可是我還要找小少祭……”


  “彌亞今天一直都在,不會出去,陪我練完你再去找他也行。”


  薩爾狄斯不由分說,就這麽硬是將納迪亞轉了個方向,拽去了練武場。


  到了練武台上,他完全不給納迪亞拒絕的機會,拿起一杆槍就直指對方。


  他對納迪亞微微一笑,說:“來。”


  饒是納迪亞是個粗神經,看到薩爾狄斯那一笑,也莫名後頸有些發毛。


  …………


  ………………


  六個小時後。


  已是大汗淋漓的納迪亞直喘粗氣。


  靠!這小子今天發什麽瘋?怎麽下手這麽狠?

  他的臉上有一處重重的青淤,喘氣的時候都一抽一抽的痛。


  納迪亞很納悶。


  平常不都是點到為止,而且不打臉嗎?


  這次怎麽回事?


  這小子說是練練,結果打起來一招比一招狠,凶猛至極,最後竟是拚著在胸口挨自己一下狠的,也要照自己的臉來一下?

  棕發的將軍鬱悶地摸著自己的臉,一碰就痛,讓他忍不住咧了咧嘴。


  這幾天他可怎麽見人?


  這要是被別人知道他這臉是被自己半個弟子的薩爾狄斯打的,他的麵子裏子可就丟大發了。


  一想到這裏,納迪亞更加鬱悶。


  薩爾狄斯的成長速度太快了,快得可怕。


  不過短短四五年,武力已強到幾乎與自己不相上下。


  之前他還可以憑借自己的體格和巨力壓製薩爾狄斯,但是薩爾狄斯在體格迅速增長的同時,力量也一並瘋狂增長,徹底補足了薩爾狄斯的短板。


  那簡直就像是眾神將一度遺忘的力量重新賜予了薩爾狄斯一般。


  五年,僅僅五年而已。


  現在的薩爾狄斯除了閱曆尚淺以外,無論是體格、力量、速度、反應、技巧甚至於武者天生的第六感——各方各麵,所有的一切都是頂尖的。


  無論是怎樣強大的武者,總會有一兩個的弱點,但是薩爾狄斯身上卻看不到任何弱點,無論哪一方麵都毫無破綻。


  這就是所謂被眾神寵愛的存在吧。


  納迪亞心裏很清楚,自己現在還能憑借自己比其年長許多的戰鬥閱曆與之勢均力敵,但是再給薩爾狄斯幾年的時間,他根本無法想象這位王子會成長到多麽可怕的地步。


  他暗暗想,再過五年,這世間恐怕再也沒有人是薩爾狄斯的敵手。


  這一瞬間,一個念頭突然在納迪亞腦中一閃而過。


  偏生這位王子又是一個桀驁的性子,若是……


  等到了那一天,這位王子殿下真的願意屈居帕斯特王太子之下嗎?

  這個突如其來冒出的念頭讓納迪亞失神了一瞬的時候,那邊同樣胸口劇烈地起伏喘著氣的薩爾狄斯再一次舉槍,直指納迪亞。


  “繼續。”


  帶著一側漆黑麵具的年輕人直勾勾地盯著納迪亞說,如一頭狠狠咬住敵人就死不放手的猛獸。


  那句已經重複了至少八次的話讓納迪亞應激地胸口一抖。


  他一邊喘著氣,一邊苦笑起來。


  “到此為止吧,殿下,天都黑了。”


  六個小時啊,太陽都已經落下地平線。


  他攤開手,無奈地問道。


  “您好歹讓我知道,我到底是哪裏得罪了你啊?”


  狠狠發泄了一頓,將被彌亞誤會的鬱悶盡數發泄出來之後總算心情稍微舒暢了一點的薩爾狄斯沉吟了一下,然後從懷中掏出一疊布。


  那布放在他懷中,早就被他的汗水浸透了,濕噠噠的。


  他將這疊濕淋淋的畫布往納迪亞手中一塞。


  納迪亞的眼猛地睜圓了。


  被薩爾狄斯一槍杆子敲在眼角時都隻悶哼了一聲的棕發將軍此刻嗷的一聲嚎了出來。


  “我的寶貝——”


  他那和薩爾狄斯對打了六個小時都穩穩當當的雙手,此刻捧著手中那疊畫布在止不住地顫抖著。


  看著那疊被撕得七零八碎、皺巴巴的、其上的畫更是已經被汗水暈得再也看不出原貌的畫布,納迪亞捂著胸口,心痛得無以複加。


  他的珍藏啊!

  昂貴至極……花費了他好幾年薪金才買到手的寶貝!

  就這麽毀了啊!


  這一刻,他心痛到無法呼吸。


  “這是你給彌亞的吧。”


  “是又怎麽樣?”


  眼見心愛的寶貝被毀,納迪亞頓時怒發衝冠。


  他才不管對方是不是王子,已徹底沒了好臉色。


  薩爾狄斯盯著他,目光透出一抹危險的氣息。


  “下次你再給彌亞這種東西……”


  “我給了又怎麽樣?”


  納迪亞混不吝地冷笑起來。


  打蛇打七寸,戳人戳死穴。


  他可清楚得很,彌亞就是薩爾狄斯的死穴。


  為了報複這小子毀了他的珍藏,越是不讓他做他越是要做。


  薩爾狄斯微微一笑,說:“你再給他這東西,我就趁你不在的時候去你那裏,把你這些東西全部毀了。”


  瞬間僵住的納迪亞:“…………”


  好狠。


  你贏了。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掉頭就走。


  縱身從練武台上躍下,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已糊得不成樣子的碎布片,他心裏又是一痛。


  納迪亞正唉聲歎氣地打算離去,突然一隻深褐色的手伸到他麵前。


  那隻手掌中一疊熟悉的碎布片讓他的胸口又是一縮。


  “這個還給您,納迪亞將軍閣下。”


  這個好歹沒有濕,畫也沒有暈,回去縫縫補補也可以……


  納迪亞在心底如此自我安慰著,也顧不得保持自己高大的形象,正要伸手去接。


  誰知,法埃爾的手忽然猛地一縮,然後向旁邊一揚。


  這一下,碎布們紛紛揚揚地落進了旁邊的噴泉池中。


  納迪亞:“………………”


  “抱歉,納迪亞閣下,不小心手滑。”


  一臉冷峻的黑發侍從麵無表情地說著顯而易見的謊話。


  “另外……”


  眼底利光一閃,手中利槍一揮,他冷聲道:“許久不見,還請您指教一番!”


  即將迎接下一輪的暴風驟雨的納迪亞在心底發出無聲地咆哮。


  這兩個小兔崽子啊啊啊——


  小時候在小少祭麵前一個比一個會裝可憐,結果長大了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一個賽一個的蔫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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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納迪亞將軍此刻的心情……


  嗯,請腦補那種手辦宅看到自己心愛的手辦一個個被捏碎時的心情。[二哈.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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