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時光在飛速地流逝, 一轉眼,四個月就過去了。
這段時間裏,彌亞的生活節奏非常規律。
作為特勒亞將軍獨子的引學者,他每周都要去特勒亞將軍的府邸五天, 上午和薩爾狄斯以及他的小侍從一同練武, 下午陪同薩爾狄斯學習神典, 法埃爾爾則是在他的要求下在旁邊吭哧吭哧地認字掃盲。
剩下的兩天裏, 他必須要在神殿中和其他少年一同接受正式祭司的授課。這些少年都尚未成年, 不是正式祭司,都還隻是預備役。
其他幾位少祭都有各自的導師, 自然不需要來授課大殿中和眾人一起聽課,而被放養的彌亞沒有自己的導師,當然就隻能聽大課堂。
這一日, 本該又是去授課大殿中聽課的時候,但是彌亞剛準備出發的時候,一名侍從過來通知他,說是因為負責授課的祭司臨時有重要的事情, 所以授課取消。
對於授課取不取消的事情, 正在庭院中晾被子的小侍從是毫不在意的。
雖然大多數的日子裏他都得跟著主人去特勒亞將軍府邸,但是房子依然幹幹淨淨的, 就是因為彌亞在神殿的這兩天裏,他待在家裏就會將整棟房子以及庭院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打掃一遍。
此刻,他正在一邊哼著歌,一邊將散發著清香的被褥鋪在架子上。
陽光映在少年褐色的臉上, 映得他的笑容越發燦爛, 就像是一隻開開心心地完成自己工作的小狗一樣。
彌亞看著法埃爾。
幾個月下來, 小侍從的身體比之前看起來要強壯了一些。法埃爾的手臂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褐色光澤, 之前那隻小胳膊還瘦如竹竿,現在,雖然還是有些顯瘦,但是隻要法埃爾一用力,胳膊上就能清楚地看到一點鼓起的肌肉。
彌亞的目光移回來,落在自己的胳膊上。
他捏了捏自己依然很軟的胳膊,心情複雜地再次看向法埃爾。
看著看著,他突然覺得,法埃爾是不是身高也長了一點?
而且,說起來,之前一樣高的薩爾狄斯好像也……
突然有點心塞。
彌亞的目光引起了哼著歌兒晾被子的小侍從的注意,他立刻將注意力轉移到他的主人身上。
“彌亞大人,您有什麽事情吩咐我嗎?”
“不,沒什麽。”
彌亞擺擺手。
他說,“我出去走走。”
“好的,主人,我會看好家的!”
小侍從搖著尾巴歡快地回答道,幹勁十足地打算將屋裏屋外整個兒都洗刷一遍,同時還不忘記叮囑彌亞。
“請您記得要在午餐之前回來啊。”
“我知道了。”
離開住所,順著長廊往下一路走去,彌亞感覺路上的人似乎比平常要少一些。
他也沒多想,徑直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那是他這段時間在這一片隨意走走時,意外發現的一處僻靜之所。
那個地方在神殿的左後側,一個極為偏僻的角落裏。
因為這裏是一塊陡坡,所以沒有建築。陡坡上灌木叢生,橄欖樹、椰棗樹等各種各樣的樹木交錯在一起。一條狹窄的碎石小道沿著山坡蜿蜒往上,沒入茂密的樹林深處。
彌亞沿著碎石小道往山坡上走,小道上都是落葉,還有雜草從石縫中鑽出來,看得出來神殿的仆從們來這裏清理的頻率不高。
踩在枯葉上聽著枯葉碎裂的聲音,他順著蜿蜒小道走到了山坡的頂端。
碎石小道在山坡頂端就到了盡頭,這裏已是神殿的邊緣,往山坡另一端下去,就是一堵高大的石牆。
山坡不算高,而圍繞著神殿的石牆卻很高大雄偉,所以就算站在山坡頂部,也會被巨大的石牆擋住視線,看不到外麵。
前麵是巨大的石牆擋住視線,身側是高大而茂密的樹木擋住視線,所以山坡頂部的風景並不怎麽好,還會因為視線受阻而讓人感到憋悶。
但彌亞卻很喜歡來這裏,因為……
有風吹過,發出沙沙的響聲。
茂密的樹冠搖晃起來,啪嗒,一個果子掉下來,恰好砸在彌亞腳下。
他彎腰撿起果子,然後起身,笑著仰頭望去。
山坡上的樹林雖然各種各樣的樹木交雜著,但是還是以椰棗樹和橄欖樹為主。彌亞跟前的就是一根高大粗壯的椰棗樹,樹頂上一竄竄紅色的椰棗已經成熟,剛才掉在他眼前的就是一顆熟透了的椰棗。
喜歡念叨的小侍從不在身邊,彌亞用衣服擦了擦椰棗,直接咬下去。
落地的椰棗已經熟透,皮薄肉厚,甜美軟糯,一口咬下去,那甘甜如蜜的滋味在口腔裏蔓延開,讓少年愉快地彎起眼。
吃完椰棗吐掉核,彌亞搓了搓手,四處看看,選中了不遠處的一顆橄欖樹。
椰棗樹的樹幹都是筆直的,幾乎沒有叉枝。但是橄欖樹就和椰棗樹不一樣,它分岔很多,而且枝葉茂密,更容易攀爬。
彌亞攀住樹枝,縱身一躍,動作熟練地爬上橄欖樹。
雖然他的鍛煉成果不如薩爾狄斯和自家小侍從,但是多少還是有些效果的。
至少他爬起樹來越來越輕鬆了……嗯,這也算是一種本事,是不是?
好歹這麽安慰了一下自己,彌亞人已經坐在橄欖樹高處的樹枝上。
坐在這裏,仿佛就站在了最高處,山坡下那座高大石牆的頂部也在他的腳下,再也擋不住他的視線。
少年坐在高高的樹枝上,愜意地俯視著腳下的一切。
他的視力很好,能看到很遠的地方,足以將這座繁華城市的大半盡收眼底。
風吹動他身側的枝葉,彌亞抬起眼望向遠方,目光跨過大地,隱約可以眺望到遠方的大海。
他不知道他看到的海洋是不是他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的海洋,他隻看到遠方湛藍的海洋和天空幾乎融化到一起,無邊無際地延伸出去。
汪洋大海在明亮的陽光下像是一塊巨大的藍色寶石,安詳而寧靜地躺在大地之上。
那片蔚藍之色是如此的美麗。
少年向後靠在樹幹上,微歪著頭,看著遠方的湛藍大海。
不知為何,隻要像這樣眺望著那片蔚藍之色,他就會覺得非常平靜,心情似乎也會變得柔和下來。
他緩緩地閉上眼,清脆的鳥鳴聲環繞在耳邊,和緩的風輕柔地掠過他的頰邊,撥動細碎的淡金色發絲掠過臉頰,搔得他的頰有點癢癢的。
彌亞就這樣放鬆地靠在樹上,享受著難得的安寧時光。
不知道過了多久,鳥鳴聲忽然有些奇怪,還有樹葉搖晃時發出的和緩的沙沙聲忽然也變得急促起來。
彌亞睜開眼,他的額發不斷地在他額前拂動著,他感到自己坐著的這個粗大的樹杈也在隱隱晃動。
陽光依然明亮,隻是起風了,不久前還點綴著藍天的朵朵白雲都被風刮走。
風起得急,起得突然,隻不過在數息之間就猛烈地刮了起來。這一片的樹木都開始劇烈搖晃,無數樹葉被高高卷起,飛向天空。
眼看著突如其來刮起的風越來越大,這顆橄欖樹的樹冠也搖晃也越來越猛烈,彌亞趕緊爬下樹。
隻是,這陣風起得實在太快,讓人猝不及防,饒是他下去的動作再迅速,才下到一半的時候,突然一陣凶猛的颶風襲來,刮得整棵大樹都劇烈地搖晃起來,更是吹得他睜不開眼。
啪嗒一聲,他腳下踩著的那根粗壯的樹枝在大風中不堪重負,瞬間裂開。
他手拽著的那根樹枝承受不住他的重量,緊跟著斷裂。
彌亞一下從樹上掉下來,手上還攥著那根斷裂的橄欖樹枝。
糟糕——
眼看少年就要摔到地上,突然,一個火紅的影子從旁邊茂密的灌木叢中竄出來。
縱身一躍。
那個身影輕盈地躍起,在空中劃開一道火紅色的弧線,分毫不差地接住了從樹上掉落的少年。
啪嗒。
那是雪白的蹄落在滿是折斷的枝葉的地麵發出的踏地聲。
已經閉緊眼護住頭部做好結結實實摔一跤的準備的彌亞隻覺得身體一輕,似乎落在一個溫熱的軀體上。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貼著的地方的觸感還是毛絨絨的。
怎麽,救他的人在這種大熱天裏還穿著皮毛嗎?
如此納悶的想著的少年抬頭一睜眼,就嚇了一跳。
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眸瞅著他,圓溜溜,清澈如水。
漆黑的鹿眼近在眼前,和他大眼瞪小眼地互盯了好一會兒。
然後,鹿頭一轉,張嘴,吭哧一下就咬掉了他手中攥著的橄欖枝上大半的樹葉。
趴在鹿背上,彌亞就這麽茫然地看著這頭幼鹿扭著頭悠閑地啃著他手中的橄欖樹枝,好一會兒之後才反應過來。
敢情他是讓一頭鹿給救了。
他發覺自己還趴在鹿背上,於是趕緊直起身,可是他一起身,原本向前伸著的手就跟著縮了回來,而正扭著頭啃橄欖葉的幼鹿就咬不到了,於是不滿地衝著他嚶了一聲。
彌亞怔了一下,頓時失笑,俯身重新將樹枝遞到幼鹿嘴前。
這個時候,他已經認出了這隻貪嘴的幼鹿。
一頭一米多高的幼鹿,比普通成年鹿還要高大的幼鹿。
彌亞一邊喂樹葉,一邊伸手摸了摸小鹿的頭。
小鹿毛絨絨的頭頂剛長出兩根小鹿角,雪白如玉,小小的,很光滑。
那次因為這隻小鹿,他意外遇到了奧佩莉拉夫人,說實話,那位夫人的確是美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彌亞覺得,身為她孩子的薩爾狄斯最多不過繼承了奧佩莉拉夫人三分的美貌。
雖然那位夫人和特勒亞將軍的關係……有點奇怪,不過他沒興趣探尋人家夫妻間的事情,所以很快就將那點疑惑拋之腦後。
倒是那頭明明還隻是幼年卻已經和他差不多高的火紅幼鹿讓他有些好奇——他好奇這個小家夥成年後到底能長多高。
為此,他還特地去圖書室查閱了那隻幼鹿的資料。
大角鹿。
他記得當時特勒亞將軍是說的這個名字。
翻閱了一本典籍之後他才知道,原來那隻饞嘴的幼鹿居然還是極為罕見珍貴的品種,據說現在幾乎已經絕跡。
大角鹿,一種極為罕見而且美麗的鹿,一身赤紅的皮毛,四蹄如雪,身姿優雅,頭部長著線條優美的巨大的角,分岔如樹枝,角如象牙一般光滑圓潤。
它身型巨大,成年鹿可高達二米以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巨角,分岔極多,展開的長度兩到三米。
這是它名字的由來。
在月光下,它白色的角會泛出特殊的玉色光澤,仿佛有流光湧動,極為美麗。
因此,它又有著白月鹿的稱呼。
傳說,它是月神戴薇婭所創造的純潔生靈。
月之女神非常寵愛它,賦予它一種特殊的嗅覺,讓它能夠聞出人心。
它之所以更喜歡親近小孩,那是因為比起大人,孩子的心靈還保留著最初的純潔,雖然這種純潔最終總是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逐漸染上各種各樣的顏色……
當時彌亞看書看到這裏的時候還琢磨著,這個特點似乎和他那個世界裏傳說中的獨角獸挺像的,隻不過人家獨角獸喜歡純潔的處-女,而大角鹿喜歡純潔的小孩。
此刻,彌亞瞅著這隻愉悅地啃著橄欖樹葉的白月幼鹿想著,他看的那本書上可沒提到它是饞嘴的吃貨。
不過也可以理解,畢竟貪嘴這個屬性實在不符合人家如夢似幻的月之精靈的形象,所以就算有這個特點,編寫典籍的人恐怕也不樂意寫進去。
想到這裏,彌亞又忍不住摸了一下那根小鹿角,很難想象現在還短短的小角以後能長到兩三米那麽巨大。
在少年瞅著鹿角的時候,小鹿已經啃完了他手中的橄欖枝,然後就昂起頭,邁開長腿,向前跑去。
不虧有著月之精靈的稱呼,它在樹林中奔跑的姿態輕盈而又優雅,雪白的蹄子踩踏著地麵的啪嗒聲像是一曲優美而又富有節奏的樂曲。
它跑得很輕很快,幾乎是轉瞬之間就從山坡上跑到了底部,然後繼續向一個方向輕盈地跑去。
小鹿開開心心地在叢林間跳躍、奔跑著,速度極快,似乎完全忘了自己背上還托著一個人。
一不留神就被帶著跑的彌亞已經懵了。
等等,你要帶我去哪裏?
你是不是忘了我還在你背上?
不得已緊緊地抱著白月幼鹿的脖子,彌亞眼睜睜地看著小山坡離自己越來越遠。
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眼前的景色以極快的速度變換著,沒過多久四周的景色就變得越來越陌生,變成了他以前從來不曾去過的陌生景色。
少年慌了。
放我下來啊啊啊啊——!
…………
等到如風一般恣意奔跑著的白月幼鹿終於肯停下來的時候,被風吹得頭暈腦脹眼前畫圈圈的彌亞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
他一側身從鹿背上溜下去,就這麽坐在了碧綠的草地上。
四周都是茂密的灌木叢,一眼看去,都是綠茵茵的一片。
白月幼鹿低頭湊過來拱他,被他一把推開。
“你這是綁架,知道嗎,你——嗯?”
少年正生氣地教訓著幼鹿,突然透過前方灌木的縫隙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奧佩莉拉夫人?
她怎麽在海神殿這裏?是來祈禱的嗎?
彌亞這下明白了,看來白月幼鹿是奧佩莉拉夫人帶過來的。
想必是幼鹿因為淘氣到處亂跑,恰巧跑到了他那邊,恰好接住了掉下樹的他,然後又這麽背著他跑了回來。
彌亞覺得這樣躲在灌木後麵偷看不太好,還容易被人誤會,於是打算起身出去和那位夫人打個招呼,說清楚……
……
等等。
呼吸一滯,少年正要扒開灌木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睜圓了眼。
現在正在親吻奧佩莉拉夫人的那個男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