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薩爾狄斯在練武場默然站了好一會兒, 才慢慢地回去自己的住所。


  他很想去看看彌亞的情況,但是不知為何心裏又惴惴的,不敢過去。


  彌亞小腿上血淋淋的傷口一直在他腦中晃動著,攪得他心煩意亂, 就連女仆小心翼翼地問他什麽時候進餐都被他罵了一頓趕了出去。


  最後他煩躁得幹脆將所有人都趕出了房間, 關緊門將自己悶在屋子裏, 誰也不見。


  就這樣過了一下午。


  直到傍晚時分, 女仆在外麵戰戰兢兢地向他稟報, 說是納迪亞騎士長來了,薩爾狄斯這才打開門, 讓人把納迪亞帶進來。


  納迪亞簡單地對他匯報了一下自己帶彌亞去醫師那裏清洗包紮傷口,然後將其送回海神殿的事情。


  看了沉默不語的薩爾狄斯一眼,他說:“您不需要太擔心, 隻是皮外傷。”


  那傷口雖然血淋淋地看著瘮人,但並不嚴重,對經常上戰場的騎士長來說,算是很輕的傷勢了。


  “不過就算傷勢不嚴重, 少祭閣下也得休息一天, 所以他會在後天再過來。”


  納迪亞瞥了薩爾狄斯一眼,說,

  “還有,至少一個星期內,少祭閣下不能去練武場。”


  就算是皮外傷,也要等它徹底愈合, 不然傷口再次裂開會更加麻煩。


  一直垂眼聽著的薩爾狄斯聽到這裏, 突然問:“那你……這一周還去練武場嗎?”


  納迪亞搖頭。


  “不。”他說, “我的教導對象隻有少祭閣下。”


  他可以在教導彌亞的時候順帶讓那個小侍從跟著, 但是讓有著貴族身份的他專門去教導一個小奴隸,這絕不可能。


  如果他真的這麽做了,事情一旦傳出去,他將淪為眾人的笑柄。


  不過,那個小侍從雖然看起來瘦瘦小小的,但是好像天生力氣就大、耐久力也不低……這些天來飛一般成長的速度還真是挺讓他吃驚的。


  如果就這樣成長下去,以後未必比他麾下的那些騎士差。


  隻是……再有天賦,終究也隻是個奴隸,可惜了。


  一想到這裏,騎士長就忍不住想起今天下午送受傷的彌亞回神殿時,那個小侍從跟在旁邊一路哭得稀裏嘩啦的模樣,嘴角頓時抽了一下。


  簡直就是個哭包,居然能哭那麽長時間,眼淚一直就沒停過,也算是某種特殊的本事了。


  納迪亞搖搖頭,將腦中回蕩不止的哭聲甩掉。


  說完事情,他就轉身欲走。隻是剛走到門口,他不知突然想起什麽,停下腳步,轉回身來。


  “薩爾狄斯少爺,你要不要猜一下,我為什麽會答應教導少祭閣下和你武藝——雖然你放棄了這個機會。”


  納迪亞站在門口,雙手抱在胸前。


  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玩味的神色,就這麽看著薩爾狄斯。


  要知道,以他‘巨劍騎士’的名聲以及地位,誰都勉強不了他。就算他的上司特勒亞將軍親自開口讓他教導薩爾狄斯,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拒絕。


  薩爾狄斯瞥了他一眼,麵無表情地說:“他用了你承諾他的人情。”


  “喲嗬,看來你也蠻了解他的嘛。”


  “……”


  薩爾狄斯沒吭聲。


  那家夥從初次見麵開始,就總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他早就習慣了。


  騎士長抬手,摩擦著自己下巴上的疤痕。


  他繼續問:“你覺得他為什麽要用這種要求用掉這個人情呢?”


  “……”


  “我勸過他,不要把我這個寶貴的人情浪費在一個注定會半途而廢甚至都不會開始的人身上。”


  騎士長說,仍舊摩挲著下巴,隻是眼中玩味的神色一點點變淡。


  “是的,浪費。就算當著你的麵,我也敢說這兩個字。”


  “可是他說,他相信你。”


  “他說,他不想讓別人用看廢物的眼神看他的好友——哪怕那個別人是好友的父親。”


  “我還因此和他還打了賭。”


  納迪亞攤開雙手。


  “很可惜,他輸了。”


  男人的語氣很淡,但是就是這種淡漠的語氣,才更讓人感覺出他心裏濃濃的失望。


  隻有一分是為他自己,更多的是為了那個相信薩爾狄斯的少年。


  納迪亞說:“他信錯了人。”


  說完,騎士長徑直轉身離去。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隻剩下薩爾狄斯一個人坐在窗邊。


  他依然沉默著,異色的瞳孔看向遠方,海神殿所在的方向。


  房間裏異常的安靜,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在自己的呼吸聲中,不知為什麽,薩爾狄斯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其實他並不是第一次去練武場,在他七歲的時候,他也曾去過練武場。


  那個時候,他還太小,太幼稚,因為父母一直對他態度淡漠,所以他一直想著,要怎麽做才能讓他的父母開心,從而喜歡他。


  父親大人是將軍。


  大家都說,他的父親勇猛而強大。


  大家都說,他是父親的孩子,以後肯定也能成為像父親這樣的武勇之人。


  他問老管家,如果他變得和父親一樣強,父親是不是就會喜歡他。


  老管家笑著對他說,特勒亞大人喜歡武勇之人,也一直都很讚賞強大之人,如果他能做得好,一定能得到父親的另眼相待。


  所以,他也曾努力嚐試過。


  七歲的時候,就像所有貴族子弟一樣,他第一次踏上練武場。


  在經過一個星期的努力之後,教習高興地對他說,他很有天賦,所以隻要他足夠勤奮,以後一定能像特勒亞將軍那樣強大。


  他很開心。


  他開心地去向父親匯報自己的練武成果,急切地想要告訴父親教習對他的讚賞,他希望得到父親的表揚,哪怕隻有一句也可以。


  然而……


  寂靜的房間裏,少年坐在窗邊一動不動,像是一尊石雕。


  從窗子裏照進來的夕陽落在他半邊臉上,將他金色的發染上淺淺的火色,同時也在他的眼窩上籠罩上一層更深的陰影。


  太陽一點點沉入地平線,最後一道落在他臉上的陽光消失了,少年的身影整個兒陷入黑夜之中。


  ………………


  小腿的傷勢雖然看起來血淋淋的很嚴重,但是其實隻是擦破了皮而已,沒傷到筋骨,這讓彌亞鬆了口氣。


  傷筋動骨那可就是一百天往上了。


  在海神殿休息了兩天,傷口都結痂之後,彌亞就再次前往特勒亞將軍的府邸。


  畢竟他名義上的任務隻是引導薩爾狄斯修習神典,隻用動嘴,不需要動腿。


  考慮到他的傷勢,這次納迪亞沒有像以往那樣帶著他騎馬,而是打算在這段時間裏都讓彌亞乘坐馬車來回。


  這一次彌亞本不打算帶上法埃爾,因為他心裏明白,以納迪亞的騎士長之尊,不可能單獨教導一個下仆。


  但是法埃爾一副擔心他擔心得不得了的樣子,死活要跟過來。


  等到了特勒亞將軍的府邸,下了馬車,老管家還細心地安排幾個仆從抬著軟轎來接他。彌亞本以為仆從們會直接將自己送到薩爾狄斯的書房那邊,沒想到,他們竟是抬著他直接去了練武場。


  彌亞茫然地看向一旁的納迪亞,騎士長也困惑地看著他,顯然對於此事他毫不知情。


  遠遠地就看見練武場上站著一個人,等近了一看,彌亞驀然睜大了眼。


  金發的少年站在練武場的高台上,一身深色的勁裝。


  他站在練武台上俯視著彌亞,略微上挑的眼角透著傲氣,一頭純金的發絲在陽光下閃動著明亮的光輝。


  彌亞錯愕地仰頭看薩爾狄斯。


  和彌亞驚訝的眼神對視了一秒,薩爾狄斯有些不自在地避開彌亞的目光,幹咳一聲,然後一伸手直接指向法埃爾。


  “看什麽看!喂,你!沒錯,說的就是你——”


  法埃爾一臉茫然地看著薩爾狄斯。


  “這段時間裏你來做我的侍從,現在,上來!”


  彌亞在最初的錯愕之後已經反映了過來,聽到薩爾狄斯那命令般的口氣,他反而笑了起來。


  他正犯愁著自己受傷,沒法讓納迪亞繼續教導法埃爾。


  要知道,練武這種事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一個月裏法埃爾剛入了門,突然又停下一段時間,以後重新開始要花費雙倍的精力。


  可是讓法埃爾跟著自己接受納迪亞的教導已是他鑽了空子,不可能再強人所難,傳出去對納迪亞的名聲也不好。


  此刻薩爾狄斯的做法讓他眼前一亮。


  換成納迪亞教導薩爾狄斯,法埃爾跟著薩爾狄斯,就像是當初跟著他一樣——這樣就沒問題了。


  雖然薩爾狄斯什麽都沒說,但是彌亞明白,這是薩爾狄斯在以另一種形式向自己道歉。


  而最讓他開心的,是薩爾狄斯願意主動接受納迪亞的教導這件事。


  畢竟這就是他最初的目的。


  他對身邊的小侍從點了點頭,滿臉不知所措的小侍從懵懵懂懂地上了練武台。


  彌亞仰頭對薩爾狄斯笑道:“他這段時間就拜托你了。”


  薩爾狄斯哼了一聲。


  雖然這是他自己做的決定,但是對於彌亞這麽重視一個侍從他依然很不滿。


  他將目光從彌亞身上移開,落到納迪亞身上。


  法埃爾都上了練武台,納迪亞依然穩穩地站在下麵,紋絲不動。


  “你還愣著幹什麽?上來啊。”薩爾狄斯不耐煩地說,“不是要教我練武嗎。”


  騎士長笑了一下。


  “薩爾狄斯少爺,請不要自說自話,我有答應教你練武嗎?”


  納迪亞的話讓兩個少年都錯愕地看向他。


  “納迪亞騎士長?”


  “你——你明明答應過彌亞——”


  納迪亞沒理會薩爾狄斯,轉頭對彌亞說道:“少祭閣下,一開始我就對你說得很明白,我答應你教導你和薩爾狄斯少爺,但是隻要有人自己放棄或者半途而廢,我不會給那個人第二次機會。”


  “你的確這麽說過,可是,能不能……”


  “抱歉,少祭閣下,我說的話從不反悔,這是我的原則。而且,您在我這裏的人情已經用掉了,已經不可能向我提出第二個要求。”


  “…………”


  彌亞看得出來,納迪亞的確是說話一言九鼎,而且也有言在先,他的確沒有資格非逼著人家反悔。


  可是,薩爾狄斯好不容易才願意……該怎麽辦才好?

  少年為難地想著,下意識抿緊了唇。


  薩爾狄斯本來還生氣地想著,‘不教拉倒,我隨便找個人來,又不是非你不可’,可是一轉眼看見彌亞似乎有點難過的神色,他咬了咬牙,強壓下心頭的火氣。


  “之前……是我任性了。”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向納迪亞低頭,雖然那表情看起來非常勉強。


  “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我也不會半途而廢,所以,就這一次,你就不要計較了,行不行?”


  納迪亞本以為自己那一番話會把薩爾狄斯氣炸,立刻將自己趕走,沒想到這位傲慢的小少爺竟是按捺下自己的脾氣說出這樣的話來。


  對此,騎士長頗為詫異地挑了下眉。


  小少爺這種忍氣吞聲的態度實在是破天荒第一次。


  但是,詫異歸詫異,不代表他會改變主意。


  他繼續搖頭,說:“很抱歉,薩爾狄斯少爺,我有我的原則。”


  能輕易就打破,那就不叫原則。


  “我可以讓父親大人直接對你下令……”


  納迪亞輕輕地嗤了一聲。


  “我決定的事情,除非我自己願意改變主意,否則就算你讓你的父親特勒亞將軍給我下命令也沒有用。”


  薩爾狄斯很想直接甩臉讓納迪亞滾蛋。


  可他轉頭看了一眼,彌亞就站在旁邊,眼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湛藍的眸中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湧動著,透出幾許期待。


  他看見彌亞的小腿上,纏繞其上的繃帶雪白得刺眼。


  心裏翻騰的戾氣忽然就降下去一點,薩爾狄斯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問:“那麽,你要怎樣才會改變主意?”


  納迪亞不耐煩了,他是真的不想教導這位小少爺,他想他得幹脆點解決麻煩。


  他縱身躍上練武台,走到一旁的武器架上伸手拿起兩把鐵槍,想了想,又放回去,換成兩把木質槍頭的練習木槍。


  然後,他轉身,抬手將一柄木槍拋給薩爾狄斯。


  “打敗我。”


  騎士長神色冷淡地說,“隻要你能打敗我,我破例違背我的原則,給你第二次機會。”


  薩爾狄斯猛地攥緊手中剛接到的木槍,盯著納迪亞的眼底戾氣橫生,眼看整個人就要爆發。


  彌亞心口一緊,忍不住快步向前走了幾步,但最終還是站住了,張開的嘴也重新閉上。


  如果他現在上前幫忙求情,隻會讓納迪亞更看不上薩爾狄斯。想要讓納迪亞改變心意,隻能靠薩爾狄斯自己。


  彌亞站在練武台旁,目光沉靜地注視著台上對峙的兩人。


  他就這樣看著,什麽都沒說。


  正如之前他曾經對納迪亞說過,現在亦是如此。


  他相信薩爾狄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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