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4.老宅話前途
暮春的京師依舊風緊,屋裡若不點爐火還是很冷。在老管家李福的操持之下,老岳丈的室內一直溫暖非常,這也讓老人少受不少罪。
等老岳丈喝完葯,氣息上明顯舒緩了很多。其實對他的這次疾病我也說不太清楚其原委,聽華梅說,之前多有知名大夫來給老岳丈把過脈,但是事後無不搖頭。
客氣一點的會說這病需要長期將養,並且不要做太樂觀的打算。直接一點的就明確說「準備後事吧!」
這也讓華梅和鳶多流了不少眼淚,聽說倆人還把一個說話難聽的大夫給打了,結果自那以後就少有大夫敢上門了。
我現在也算是神醫中的翹楚,只要是病,我都能治,但問題是當我搭上老岳丈的腕脈才再次確定——他現在根本就不是病,而是生命力耗盡了!
這種「病」,我治不了的.……
但是於情於理,我能治不能治,也必須得治。因此,我送走其他人之後,就在華梅和鳶的陪伴之下,將綠色氣勁源源不斷輸入老岳丈的腕脈,向藉此給他多提供一些生存的力量!
反正到了這種時候,就是死馬當活馬醫,有用沒用,都得盡一切能力去做,這也是為人晚輩應盡之義務。
在我帶來的藥物和綠石氣勁的雙重作用之下,老岳丈的狀態似乎好了很多,至少看起來比我剛進門時強得多。
他睜開眼,看著我笑了笑,隨即緩緩轉頭看向華梅和鳶,笑著輕聲道:「女兒啊,為父想喝一碗你們熬得紅豆粥,又想吃兩塊點心。」
華梅和鳶知道,老岳丈這是有些話要單獨和我說,於是她們應了一聲便款款起身去了,臨走時,鳶還回頭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怕我又跑了,要把我看進眼睛里似的。
我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鳶才笑了笑,出門去了。
「啟藍啊,你這一步選的不妥。」老岳丈在她們走了之後,開口說話了。他的意思倒不是責備我,而是告訴我,這樣冒著危險回來實屬不智,不像是我一貫的作風和所謂為。
我聽了不由的啞然失笑:「那依著您的意思,我把老人媳婦的仍在這裡不管就對了?哪有老丈人不心疼自己閨女的。」
李老丈人搖頭道:「我會想辦法送她們出去的。」
我依舊微笑著,聲音卻不那麼喜悅:「什麼辦法?」
老丈人語塞,我嘆了口氣道:「父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孩兒我行走時間這麼多年,又何曾怕過什麼?更何況這次,你們都留在這京師偌大的牢籠里,我又如何能一走了之?」
老爺子也隨著我嘆了口氣:「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可是你這樣回來,除了平白搭上自己一條性命,又有別的什麼作用呢?」
我輕輕哼著笑了一聲:「父親,你也太小瞧孩兒了。京師雖大,著皇帝也穩坐八寶金殿,但是他就一定能一語定乾坤嗎?天下之大,卻也不全都姓朱!」
老爺子聽了我的話,忽然笑了笑:「你終於還是想通了!」
聽了這話我不禁疑惑道:「什麼?」
老爺子微笑道:「當年你二叔祖和我談過,說啟藍這孩子啊,什麼都好,就是認死理。」
我不由的「噗嗤」一聲笑了。這還真是二叔祖說我的話。
「可是如今,你也覺悟啦!」老岳丈搖頭苦笑道:「真是勢必人強莫抬頭,優秀的都走啦!」
說完,一聲長嘆。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聽到這話的感受,如果有可能,我多麼希望二叔祖不要死,戚都督也健康著,給這個沉痾深重的大明朝多一些喘息的機會,讓它多回幾口氣!
可惜,愚蠢的朱翊鈞把這一切都變成了泡影!
即使二叔祖沒了,只要他堅決的將改革思路貫徹到底,就是給這大明朝再次注入了靈魂。
可惜他沒有。
他廢除了所有的改革政策,將那些銳意進取的人殺的殺、流放的流放無異於自毀了守衛家山的萬里長城!
別人就算看得到,想得到,但又能做什麼呢?
比如我,不遠萬里從西洋回到大明,我圖什麼呢?
名嗎?利嗎?
我想要得到這些的話,在外面我能得到的遠比回來要多的多!
然而都不是!
我為的,只是給這漢家的最後一個王朝注入一針強心劑!讓它最好不要被女真人再次佔領!
然而……
見我面色陰晴變換,老岳丈只道是我以為他在責怪我,便溫言道:「啟藍,你已經無愧於大明,今晚趁著夜色,收拾收拾,想辦法走吧!我在軍界還有些威信,你要走,他們也不會窮追猛打的……」
聽了這話,我搖頭笑道:「父親啊,你誤會了。我只是嗟嘆,偌大的一個大明朝,居然就只剩下不到五十年壽命,而後就國將不國,又要被韃子登台了!」
「韃子?」老岳丈皺眉道:「韃靼人雖然勇敢善戰,但現在火器日漸強大,他們的騎兵已然式微,又怎麼會?」
我搖頭道:「不是韃靼人。」
「不是韃靼人?」老岳丈眉頭皺的更緊:「難道是……女真人?你曾說過,對了,張太岳你二叔祖也說過,有朝一日,女真人會成為大明朝的心腹之患,難道是真的?」
我正要回答,他又接著道:「女真人尚未統一,又有李成梁一家子時時提防著,怎麼會便就讓女真人起來的了呢?」
我長嘆一聲,給老岳丈倒了杯熱水:「正是因為有李家在那兒做保護傘,才有了女真人的日益坐大啊!」
「哦!此話怎講?」老岳丈奇道。
我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水,才低聲道:「我回來之前曾去了一趟長白山,見到了,也抓住了女真人的首領努爾哈赤。」
「哦!後來呢?」老岳丈問道:「你殺了他?我也曾聽聞,這努爾哈赤有勇有謀,的確是一個英雄人物。」
我搖搖頭:「不,我放了他。」
「為什麼?」老岳丈問道:「你這麼做,一定有你的理由,對不對?」
我嗯了一聲:「我覺得他比朱翊鈞強,至少還是向好發展的。或者說,他比大明朝除了朱元璋之外的皇帝應該都強,跟著他,百姓至少能安穩些日子。」
「可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一點你想過嗎?」老岳丈沒有責怪我的意思,而是平靜的問道。
「我當然想過,我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更清楚這一點!」老岳丈聽我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也是頗感詫異,但我卻說的毫無愧色。
「是的,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更清楚會發生什麼,未來會走向哪裡。五十年,五十年後,女真人就將取代大明,成立大清!」我斬釘截鐵的道。
「啟藍,這些都是你那位師父說的嗎?」老岳丈嘆了口氣:「我聽張太岳說,你那位師父預言神准,甚至不能稱為預言,倒應該說是安排更相似些。」
我悵然道:「是啊,是他老人家說的。凡是他說的,便無有不中。所以我選擇相信他,留下了努爾哈赤!」
我緊緊的盯著老岳丈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道:「至少大清上位后的前二百年裡,百姓的生活比大明戰火不斷要強!如果換了別人來統治,好與壞尚未可知!比起未知的好壞,我寧願選擇已知的半好不壞!」
老岳丈也盯著我,沉默了片刻方問道:「你就不怕你師父預言錯誤……」
「絕對不會!」我打斷他的話。
「為什麼?」老岳丈問道,神色依然平靜。
我略一思考,才正色答道:「因為我已經看到了這一切。」
在老岳丈詫異的神色中,我毫不遲疑的娓娓道來。
我講了大明朝與東瀛的二次戰爭,講了大順皇帝李自成,講了吳三桂和陳圓圓,講了吊死在煤山上的崇禎皇帝。
而後,我又從努爾哈赤、皇太極講起,講道多爾袞,講道順治,講道康熙,一直講道了溥儀。
老岳丈聽著,開始時不信,只當是我在隨口瞎說,但是當聽到我一年一年訴說世界的變革,這一年誰出生了,誰死了,誰幹了什麼大事,誰登基為帝,又殺了親族的誰,所有的一切都宛如親見,他慢慢的信了。
我講的更是毫無疑慮,因為我說的赫然就是一部晚明和清朝的歷史啊!又怎麼會錯呢?
「溥儀之後呢?」老岳丈忽然問道:「後面又是誰作皇帝?還是又改朝換代了?」
我笑了笑:「溥儀之後,便沒有皇帝了。」
「沒有皇帝?那天下之事又是誰說了算呢?」他問道。
「也許是……人民。」我答道:「以我的能力,也只能看到溥儀皇帝倒台後的一百零八年,這也是我能力的極限了!」
「一百零八?倒應了天罡地煞之數。」老岳丈笑道:「我信你!不過啟蘭,你既然什麼都知道,你倒是說說,你自己之後又當如何呢?」
我搖頭苦笑:「我不知道。」見到老岳丈疑惑的目光,我補充道:「術士不知自己的命,就像醫者不能自醫。父親您是明白的。」
老岳丈點點頭:「有理。啟蘭你吉人自有天相,路不會走窄的。」
我微笑補充道:「父親,我走之前給努爾哈赤定下了規矩的。」隨後,便一五一十的說了我們的約定。
老岳丈嘆息道:「孩子,你有心了!」
說著他,他重重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你還有未來,不必留下來為這沒有前途的國家殉葬!」
我搖搖頭:「不!父親。我還有事要做呢。」
「哦!你還有何事?」老岳丈疑惑不已。
「哼!」我輕哼道:「朱翊鈞既然敢拿我的家人威脅我,又斷送了我的、二叔祖的所有心血,我又豈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說著我站起身來,淡淡的道:「我會最後再努力一次,要麼挽救它,要麼……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