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9.家鄉的來信
為了區分與柴田勝家的軍隊,我與羽柴秀吉私下約定,大明軍和羽柴軍所有人將在右臂之上扎一條紅巾。
我早早就紮好了,但是在去了路上,心裡卻充滿了難以名狀的感受。
這一仗,我的心中充滿了矛盾和無奈,無論對哪個方面。
對於羽柴秀吉,我的心裡有著一種很複雜的愧疚。
我奪走了他太多,而他卻一直對我保持著隱忍和客氣。對這樣的奮鬥者,我有什麼資格靠著作弊奪走本該屬於他的勝利和榮耀呢?
而柴田勝家就一定就錯了嗎?我給了他幫助,他也給了我一定的回報,我們算是互利互惠。而他歸根結底不過是為了能闖出一條生路,難道就有錯嗎?
至於大明朝,我不欠它的,一點都不欠!
從我來到這個世界,我對大明朝沒有任何所求,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幫助二叔祖、幫助戚都督完成他們的夙願的壯志。
至於我本人,我更喜歡在大海上那種輕鬆和自由。
前世的三十年,我已經厭倦了在人前人後的隱藏自己;這一世的十年,又讓我更加厭倦這些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
我為什麼要過這樣的生活呢?我是說現在,我並不稀罕所謂朝廷大權,並不想要那些名頭花哨的官職,我只想要自己的生活。
至於我這次回來,完全是出於道義和自己心中的執念,我不想看到漢人的最後一個王朝就這樣消亡在滿清韃子的手中。
可是從李如松、從上上下下的人眼中,我已經看到了自己未來的命運。
昨天夜裡,我收到了華梅寄來的一封信。信里說了三層意思,每一層都像刀子一樣,狠狠剜絞著我的心。
第一層意思,華梅她很想我,鳶也很想我,家中很好,勿念。另外,還叮囑我保重身體,注意安全。
我拿著信的手抖了一下,因為思念同樣充斥在我的心裡。
第二層意思,岳父李再興病重,估計過不了這個夏天,大夫說的。讓我如果有時間,能夠回去送他一程。同時,聽說戚都督那邊狀態也不太好,除了戚興國之外的幾個兒子都已經從京師去了蓬萊,看情況也十分不好。
我不禁用力扯住了信紙。這兩個人,都是對我有恩的人,戚都督是我來到這世上的伯樂和引路人,岳父大人更是成全了我在這個孤單的世界里尋找伴侶的人生大事。這樣的兩個人,我為什麼不能去給他們送終,卻要在這裡受這份夾板氣呢?
第三層意思,華梅的字寫得很急,看得出她的心急火燎。
大意是,岳父讓他告訴我,朝廷里多有閑言碎語,說我獨步海上,又屢立大功,多次口出狂言詆毀朝廷,酒後還有不臣之心!
至於是誰說的,他不知道。為什麼說,自然是嫉妒我遠超他們控制能力的實力,並逐漸演化成為恐懼和憎恨。
岳父叮囑我,大功告成或不成,若是沒有必回京師的大事,最好.……不好回來了!
因為小皇帝的態度十分曖昧——他既沒有同意這些詆毀我的觀點,也沒有批駁他們。
這說明什麼?說明他在等待,在等待我們擊敗倭寇、班師回朝的日子!
至於到了那時,如何鳥獸盡、良弓藏,狐兔盡、走狗烹——一如李如松說的那樣,還不是他說方就是方,他說圓就是圓!
而我,則如同眾人心中的那樣,成為了砧板上的魚肉,不過是一個看似聰明、實則蠢笨,壓根不懂得現實,只有一腔熱血的蠢蛋罷了!
犧牲品,除了這個辭彙,還有什麼更適合我的嗎?
找不到的。
站在船頭,我緊緊將信件攥在手裡,感受著迎面吹來的海風,很冷。
葉思忠見我面色不虞,便問我道:「啟藍,發生了什麼?家裡可還安好?」
我點點頭,沉默了片刻,將手中的信件遞給了葉思忠。
他看著前面的內容,速速瀏覽,翻到第二頁,手卻是重重一抖!
他用力的盯著我,想從我的臉上找到他感同身受的焦急和痛苦,可是看到的依然只有平靜。
畢竟,這兩個人、尤其是戚都督,對他而言同樣重要。
見我面色冷漠,他繼續往下看著,臉色越來越凝重,忍不住「啊」的一聲叫出聲來!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真的會這樣!這不應該的,難道皇上真的沒有一點為國擔憂、為國惜才的心嗎?」葉思忠不由的破口大罵。
他心中壓抑悲憤,因為他知道我為這個國家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可是我又得到了什麼呢?除了一個虛名,我還有什麼呢?
天大地大,為什麼就容不下這麼一個毫無所求、一心為國的人呢?
偌大的大明朝,有幾個人能夠這樣純粹的一心為國、不求名利?如果一定要處理一個人才行,哪怕處理我葉思忠,換孫啟藍一份太平,行不行?
比起我的平靜,葉思忠的反應更加激烈的悲憤。因為他懂得我的平和面容之下,心中會是怎樣的翻江倒海。
「老兄,看來事情比我們想象的來的要快,所以我有些事必須提前交代了。」我望著漸漸靠近的陸地、那陣陣瀰漫的硝煙,淡淡的道。
「你說。」葉思忠一個字也無法多說。
「第一,這一仗之後,我會帶著小部分人馬深入大興安嶺,你知道我要去做什麼。」我面色十分平靜:「水軍我會不悔、格爾哈特繼續率領,不會讓人知道我已離開,還望老兄你多多掩護。」
葉思忠一咬牙:「好!」
「第二,我準備讓嵐帶領一支船隊返回大明,儘力說服我岳父李再興和戚都督跟隨她出海,以解我後顧之憂。通關文件,老兄幫忙想辦法吧。」
葉思忠再次咬牙:「好!」
「第三,我準備從大興安嶺回來之後,去一趟南方。具體地說,江陵」我嘆息著道。
「你要去幹嘛?」葉思忠疑惑不已,他不知道我去江陵幹什麼,忽然又覺醒道:「你準備去祭拜張太岳?」
我點點頭:「這次一走,恐怕再沒機會回到這裡,我與二叔祖也算是就此訣別。不去看看他老人家,我於心不安啊!」
葉思忠沒有作聲,忽然流下了眼淚,默默地立著。
我笑了笑,吟道:「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岐路,兒女共沾巾。我知道勸老兄你隨我一起走也是絕無可能,故只望你切莫悲傷,即使相隔萬里,我們也依然是兄弟!」
「海風大,迷了眼。」葉思忠擦了擦眼睛,換了副笑容道:「啟藍你天縱英才,無論身在何方,也必是經天緯地之才。這一走,是好事!我還指望著聽到你創出天大的事業,又怎會悲傷呢?」
我轉過身,與葉思忠雙手重重一握,忽然想起一事,鄭重的道:「老兄,有兩件事你自己謹記,切莫當做兒戲。」
葉思忠見我如此認真,不由的也有些緊張:「啟藍但說無妨,為兄記得!」
我對他點點頭,盯著他的眼睛道:「這第一件,是關於你本人的——切記,二十年後,山海關或有大戰。你無論如何不要再留在薊州,哪怕辭官不做,也別去打那場仗!」
我說的,正是大明與女真人開始全面對抗的時節,我怕的是萬一即使沒有努爾哈赤女真人依舊會崛起的可能性,而葉思忠當年的戰死也於這場大戰脫不了干係。
「屆時,若是你沒有其他選擇,儘管找我留在大明朝的線人——我自會讓他們聯繫你——想去哪裡,兄弟隨時給你安排妥當!」我再三叮囑。
葉思忠聽明白了,他知道我師父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載,我既然這樣警告他,就一定是事關他的生死,絕非輕易的小事。
可是儘管葉思忠大將之才,聽到或可能是自己最期的情報時,也不禁失去了追問的勇氣,只是唯唯諾諾的點點頭,說了聲:「為兄記下了!」
我又說道:「至於第二件事,便是七八年之後,韃靼人會再次入寇北疆,不論是誰去任大將,你不要去!若是李如松或其他人去的話.……你酌情提醒吧。」
葉思忠再次一愣,想不到我連說兩件事都是關於那不祥的日子,一時間默默無語。我輕輕拍著他的肩膀道:「我師父推算,七八年之後這一戰,八成是李如松的最期,我這麼說是萬一有什麼變數,老兄你一定不要參與進去。這也是兄弟能給你最重要的忠告了!」
葉思忠皺眉道:「啟藍,我雖然不是方術之人,卻也十分清楚明白天機不可泄露的道理。你這樣將大限告知於我,會不會影響到你自己啊!」
我聽了這話不由的哈哈大笑,這哪是什麼天機,明明就是歷史課本罷了,但我又沒法明說,只能含含糊糊的道:「一兩次便也無妨……老兄你務必記仔細了!」
葉思忠正要答應,九鬼政孝忽然快步走到跟前道:「先生,前面就是金野城!柴田勝家、羽柴秀吉正全力拚殺,我們是否介入戰場?」
我問道:「李如松他們現在哪裡?」
九鬼政孝答道:「信號回報,李如松尚在三十裡外潛伏,等待我們的進攻時機,他好全力夾擊!」
我點點頭:「既如此,全力炮擊柴田軍勢!盡一切可能,將他們的隊伍打散,為後續部隊創造優勢!」
「是!」九鬼政孝轉身去了,一場大戰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