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仗,大明朝的傷亡人數少於倭寇,少很多,樊昱君是歷史評價還是在我本人看來,都是大明朝輸了。
因為這一仗打掉了一個人奮進的勇氣和鬥志,而這個人正是整個抗倭援朝的最高指揮官——李如松!
一名戰士失去鬥志,會使他本人在戰場上岌岌可危;一支部隊的指揮官失去鬥志,這支部隊會成為友軍拖累而當戰爭的最高指揮官失去鬥志,那麼戰爭最好的結局,就是停滯不前。
船長室里,李如松默默無語,看著窗外的眼神有些迷離和發散,端著杯子的手停在半空,微微的顫抖著。
我看了他半天,他沒有反應。於是我扭頭深深地看了李如梅一眼,這位智勇雙全的將領同樣一臉擔憂,目光里頗有內容的望著我。
我們幾乎是同時搖了搖頭,隨即我將目光從李如梅臉上離開,轉向了旁邊的李寧、楊元、祖承訓、查大受,我的目光從他們的臉上一滑而過,幾個人面色各異、顯然也是若有所思。
唯一相同的是,沒有人說話。
我心中冷冷一笑,得意時趾高氣昂、目空一切,失意時失魂落魄、杯弓蛇影,什麼玩意!
說真的,我沒有義務去慣著他們,尤其是當初我勸諫他們未被接受、如今想幫助他們又得不到回應的情況下。
當然,我也犯不著和他們發生矛盾衝突,只是與嵐對視的時候、眼眉嘴角露出的嘲諷的笑容卻是毫不掩飾的。我相信,任何心中仍有血性的人看到這個笑容都會怒憤填膺吧。
雖然一閃即逝,但是依然被有心人看的很清楚——這也是我希望的,總不能就這麼看著李如松在那發獃,實際上卻什麼都不做吧。
李如梅就是看見的人之一,也是最主要的目擊者,更是心情最複雜的高層將領。
為什麼複雜呢?作為將領,他是當初在平壤的會議上與我持相同意見、反對向王京出兵的。在意見遭到否決之後,李如梅沒有消極等待,而是積極和我溝通、策劃了昨天夜間的掩護撤退。
他有理由憤怒,也有理由對主將的消極態度提出異議,但是他沒有——因為他同時也是李如松的弟弟,是李家人,這讓他的立場十分尷尬。尤其是看到我的表情之後,更是清楚此時已經到了他不得不開口的時候。
「各位,倭寇賊勢浩大,但我軍以一當十,論戰並不足以畏懼。但難就難在後勤補給跟不上……」李如梅說話的語氣是對著在座所有人的,視線卻是直勾勾的盯著我。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但我沒有做聲,繼續聽他表述著自己的想法。
見我沒有打斷他的話,李如梅投給我一個感激的眼神,因為我完全有理由打斷他的發言。
「如今,我方的補給壓力很大,倭寇的補給線同樣舉步維艱,因此我的建議……在下一步的作戰方略上,還是以穩為主、不宜冒進啊!」李如梅說的聲音不大,似乎是怕驚擾到誰。只有我知道,他是怕讓我感到不悅,說出一些讓李如松和李家軍難堪的話來。
我依然沒有開口,面無表情的看著桌子中央的燭火,似乎聽到了,又似乎沒聽到。
李如梅話音落下,船艙里又陷入一片沉默,只有燭火燃燒的噼啪聲依舊,躍動的火光映照著眾人的臉上忽明忽暗,現場的氣氛十分尷尬。
「問題……不在後勤。」就在此時,船艙里傳來一個聲音,我偏頭看去,說話的是李如松本人!
見他開口,本來軟塌塌的李家一眾將領都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軀,目光都集中向了坐在我正對面的李如松。
我面色依舊,毫無表情的看著他,等著他來說出他的決斷。
「倭寇原本一分為二,如今大有合而為一、共同對付大明的趨勢。幸得孫提督運籌帷幄、引得倭寇雙方相攻,緩解了我方被夾攻的窘境。但是……」
他的聲音忽然壓低了,聽得出來,他說出這些話並不容易。
「但是如今,我們並沒有足夠兵力再去主動進攻,死守平壤當為眼下最優的選擇。」李如松的聲音有些發顫,但是其中的意思非常堅定:「啟藍在後勤上、在戰鬥上給了我們很多支援,但是如今正值敵軍最鼎盛之時,我軍沒有能力再主動進攻了!」
「沒有能力進攻?」我笑了笑,十分的淡然:「也許吧,畢竟你是大帥。我沒什麼好說的,直接說你的計劃吧,若是就此收兵,我就撤兵回朝了。」
李如松頓時面色鐵青,他被我刺激的不輕——離開了我的支援,他的補給根本到不了這裡,只怕連平壤的補給都十分困難。可是班師回朝嗎?就因為他不敢打,就要讓之前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
這是什麼道理?只怕他今天退兵,明天就得收到朝廷命他進京述職的命令。
但是除此之外怎麼辦呢?打又不敢打、退又不敢退,還能怎麼辦?我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望著李如松,他開始還在與我對視,到了後來似乎支撐不住,緩緩低下了頭,低聲道:「這次失敗,我的確當負全責。如今已至此境地,啟藍你說,我們當如何進退,才能度過眼前的局面?」
我冷冷的哼了一聲,輕聲道:「你是大帥,到來問我?」
李如松頓時滿臉通紅,說不出話來。李如梅在一邊看著,連忙勸道:「啟藍,國事為重。兄長他當時也是立功心切,也請你多多理解才是!」
說完,李如梅有指著桌面上的地圖道:「如今,柴田勝家、羽柴秀吉兩軍已聚集至王京附近,若是我們沒有動作,只怕進退維谷不說,還會前功盡棄。啟藍你足智多謀,又深知東瀛倭寇的深淺,故我等誠心求教,還望啟藍不吝賜教。」
我望著李如梅,又轉向李如松,就那麼定定的看著他。李如松站起身來,對著我深深行了一禮,懇切的道:「啟藍,之前確是我不知進退,但如今形勢嚴峻,還望啟藍不計前嫌,多多指教才是。」
葉思忠也跟著道:「的確,啟藍,還是國事為重,不可意氣用事啊。」
我淡淡的望著他道:「我之前苦心經營,單斷柴田勝家糧道,造成羽柴、柴田兩家矛盾越加尖銳,又想方設法拉攏羽柴家,與敵人形成遠交近攻的態勢。大勢初成,方才看到構想之形勢,卻被這一場糊裡糊塗的戰鬥給打亂了。」
眾人默然,我繼續道:「一心求勝也好,不顧大局也罷,事到如今已經成了這樣的態勢。我其實相當心冷,但我卻知道,若是此時畏縮不前,只怕羽柴秀吉、柴田勝家坐下和談之後,這高麗便再難有我大明軍的立錐之地。與其到時候被人拿槍拿棒的趕出去,不如我們自己走,也好過在這裡坐等著送命。」
李如梅聽我話裡有話,立即追問道:「你直說便是了,啟藍,到底有何良策?」
我掃視了眾人一圈,知道人人都在等著我的意見,卻不是之前那樣禮節性的聽,而是真正想知道眼下的情景到底有何方法破得。
我頓了頓,指著我們所在海面以北的位置,沉聲道:「柴田勝家的兵力均集中於此處,但殘餘的不多糧草卻全部存在漢城……」
李如松眼前一亮,急問道:「你是說,我們去襲擊漢城?」
我點點頭道:「這只是其一。至於其二.……」
我看著李如梅道:「在昨天夜裡,羽柴軍與柴天軍依然再度反目,我要你帶一支人馬化妝成羽柴軍,半夜去襲擊柴天軍的營寨!至於人手,我可以安排最專業的東瀛忍者配合你,偽裝上當無任何問題,只是要記住,不求傷敵、但求擾敵,不要暴露本來面目即可。你可明白?」
李如梅哈哈笑了兩聲:「自然明白!啟藍端的好計謀!我們一邊偷襲柴田勝家老巢、一邊引發羽柴與柴田家的矛盾,正是絕了柴田勝家最後一絲希望的招數!高,實在是高!」
我輕輕的揮了揮手,再次開口望著李如松道:「剩下一支人馬,請李大帥親自帶隊,截斷羽柴秀吉和後方的聯繫,不要太久,只要三天!三天足矣!」
李如松先是一愣,隨即才問道:「羽柴秀吉糧草充沛,三天時間能夠改變什麼?我卻不知啟藍的意圖何在。」
我淡淡笑著道:「如柏堅守平壤,柴田勝家沒有機會。而若是羽柴秀吉陣型穩固,則柴田勝家與之相抗則同樣難有大作為!我要大帥率軍襲擊其後,正是為了讓羽柴秀吉內部混亂、首尾難顧。至於我,則當用其他辦法,引導柴田勝家將更多精力引向西北——讓他不得不去襲擊羽柴秀吉搶奪糧草.……」
說著,我微笑著總結道:「這也算是升級版的驅虎吞狼吧!」
船艙里先是靜了片刻,隨即傳出一陣熱烈的笑聲!包括李如松在內的眾人都連稱好計,愉悅不易。
倒是李如松恢復的字塊,笑著又問了我一句:「啟藍,待此計劃實施完畢之後,我們又當做何打算呢?」
我望著他,再次歪著嘴笑了笑道:「待這一計謀得逞,若是情勢有利,則一舉破敵,亦或何談也可;若是情勢不利,則再行其他招法不遲。」
一直憋在旁邊的查大受奇怪的道:「若是形勢有利,卻為何要何談呢?」
我望著李如松,他是十分清楚內情的:「只有前方打的越狠,後方才越好要價,這便是生意經,想必李帥也是同意的吧?」
李如松霍然起立,拍著桌子叫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諸將聽令!便按啟藍計策實施!如梅、大受分頭行動,我自當在其後緊隨。此戰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若是有所差池……到時候便自己提頭來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