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1.峽間有好戲
魯迅先生在著作《墳》的名篇《論"費厄波賴"應該緩行》中說:「至於『打落水狗』,則並不如此簡單,當看狗之怎樣,以及如何落水而定。」
站在我目前的視角,對小西行長這隻落水狗,必須狠狠打之、打到其既痛且怕,方才能達到我心中的預期效果。
墨的情報組將前線的線報不斷傳回我部,小西行長率領七千餘殘兵拚死甩掉大明軍隊的追擊,也不再向既定的目標龍山方向逃竄,而是直截了當向著大友義統駐紮的鳳山方向轉移,企圖與其合兵一處,再圖謀下一步的進退。
對於這個情況,我和葉思忠之前就商量好了對策,我們的想法高度統一,令人興奮不已。
最終的決定是——必須趕在小西行長和大友義統會師之前徹底擊潰小西行長殘部,否則若讓他與大友義統的六千餘生力軍合兵一處,只怕我們的四千關寧鐵騎急切難下,反而陷於敵人之重圍之中!
展開地圖反覆推敲,我們的打擊地點最終選在了鳳山西北十里處的那處狹長的峽谷之中!……
當夜子時,小西行長所部完成了殘兵收攏,到達了無名峽谷西端,這裡他來時走過,是平壤與王京之間最近的通道。唯一的區別在於心境——上次來時正是進攻平壤的意氣風發之時,何曾想過今天會這樣倉皇的逃竄至此呢?
想到這裡,小西行長不由的嘆了口氣,拽動韁繩,提馬準備進谷。馬蹄到了谷口,忽然想起了什麼,便派人勒住韁繩、停下戰馬,駐足向著谷內觀望過去。
黑黢黢的峽谷,彷彿通往地獄的黑徑,一眼望不到頭。小西行長心裡沒來由的一陣驚悸,彷彿這峽谷變成了一條長蛇,正獰笑著張開血盆大口,準備一口吞掉他這頭受了重傷的大象!
小西行長忍不住緊了緊衣襟,回頭望向所屬的部將,沙啞的嗓音聽起來就像痛飲了硫酸那樣刺耳:「大友義統的兵力在哪裡?是不是在鳳山?」
身後的部將立即點頭稱是,小西行長不由的怒向膽邊生,罵道:「混蛋!在這麼近的位置為什麼不發兵救援!我要去主上那裡告他!告他!」
部將唯唯諾諾,不敢多言,心道你們高層之間的事情不要跟我們這些賣命的苦力說,我們也不想聽這些,聽多了有害無益。
小西行長兀自發了一會兒火,大概也覺得無趣,便扭頭望向山谷,用馬鞭向著谷中一指道:「去!聯繫大友義統,讓他速速提兵前來與我匯合,不得有誤!」
手下的斥候隊長自然一聲應諾,帶著幾名斥候策馬走向谷口。望了望那幽深的山谷,咬了咬牙,最終向前一招手,幾人幾馬潑喇喇的向著深處疾行而去。
小西行長的部隊則就地下馬,留下四面斥候哨戒,便開始用餐,簡單休息。
小西行長從跪著的小姓手裡接過用體溫焐熱的飯糰,另一手提著皮革製成的水囊準備進餐,剛準備把飯糰咬進嘴裡,便聽見山谷另一頭響起了衝天的炮火之聲!
這一驚著實不輕!本來他也算是個有勇有謀的能臣悍將,但是自從平壤一役完敗之後,心中便不再像以前那樣有底氣。
尤其是這一路逃跑的途中,時可謂風聲鶴唳、杯弓蛇影、一點兒風吹草動都讓他膽戰心驚,在這茫茫的黑夜裡更是草木皆兵!
「怎.……怎麼回事?」小西行長受驚之下,一下子咬到了舌頭!吃痛之下一下子把飯糰扔在地下,大聲對著手下喊道:「誰在開炮?去看看!」
大將尚且如此,何況手下士卒呢?聽到小西行長的喝問,手下索性全裝起死來。
這位逃命主將頓時大怒,「卡啦」一聲將東洋刀抽出刀鞘,便指著手下離自己最近的足輕頭嚷道:「你!帶你的人進去看看!快去!」說完提起武器、翻身上馬,無論怎樣都好行動。
那足輕頭接到這個命令,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頓時一個頭好幾個大,雙腿就像灌了鉛一般,平地上走路都打禿嚕。
但是看到小西行長那要吃人的眼神,心知肚明自己要是不去,只怕馬上就會成了著名成語「殺雞儆猴」中的那隻雞,心道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就去吧!
磨磨唧唧的足輕頭正準備率兵前往查探,卻聽見幽深的山谷中傳來潑喇喇一陣疾馳的馬蹄聲!
眾人抬眼向著聲音望去,只見一匹戰馬正瘋狂的沖向自己這個方向。足輕頭心道你要的情報來了,自己這算是解脫了,暗暗欣喜之時,卻不知小西行長的心裡已經揪做了一團!
眾人舉起武器面對著來人,等到走的近了,借著月色一看,卻是一個自己人,穿著的正是羽柴秀吉軍內部的斥候衣甲,這才放下心來。
只見這斥候渾身浴血,策馬疾馳到小西行長面前十五步時,「噗通」一聲從馬上栽了下來,就地翻滾了幾圈,猶自掙扎著想爬起來,努力了幾下未果,又重重的爬回地面上!
「拉他起來!快拉他起來!」小西行長用馬鞭急指,方才那被指派去查探情況的足輕頭知道這正是表現的好機會,恰好能將功補過、抵消自己方才的怯懦行為,便立即帶人上前,將那落馬斥候抬了起來,架到小西行長面前!
「你是誰!快說,那邊發生了什麼?」小西行長可不管這斥候的死活,厲聲喝問道:「我的人呢?他們怎麼沒回來?」
那斥候喘著粗氣、吐著血沫,被想要開口說話卻被嗆得急遽咳嗽起來,小西行長急的頭上冒汗,卻知道此時不能硬逼,只能大喝道:「給他水!給他水!」
足輕頭立即接下水囊,那斥候接過後「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方才緩過氣來,聲嘶力竭的道:「攝津守大人!請您速速發兵,救援大友義統大人啊!」
小西行長聽了這話,坐在馬上的身軀微微一陣搖晃,顯然是激動之下頭暈所致。穩住心神,他壓低聲音對著那斥候喝道:「說清楚,怎麼回事?我的人呢?」
那斥候聲淚俱下、好不可憐:「攝津守大人,我家大友大人昨日本就要發兵援助於您,卻不料鳳山以南轉來一支敵軍,看裝束是大明朝的軍隊,打起來好生厲害,死死將我部牽制在鳳山無法行動!」
喘了口氣,斥候又繼續道:「方才貴軍這邊派出的幾名斥候同僚在路上受到了埋伏的大明軍哨戒襲擊,趕到我部時已然重傷不治,說完情況就咽氣了!大友大人派我帶人來向您彙報,他隨後率軍前來,誰知我也遭到伏擊,一隊人就剩下我一個!至於那邊……」
斥候指了指鳳山方向,忽然不哭了,而是用一種祈求的語氣向著小西行長大聲喊道:「大明軍發現了我部的動向,立即萬炮齊發!如今估計大友大人已經被壓制在山口無法出來,請您速速發兵、拯救大友大人於水火啊!」
小西行長還想問什麼,那斥候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不住的咳血。咳了半天,忽然彷彿迴光返照一般,掙脫了周圍人等的攙扶,踉蹌著向著自己的戰馬走了幾步,回頭向著小西行長堅定的說了句話:
「不論如何,我要回去救援我家大人!哪怕是死,也不會墮了我東瀛武士的名節和勇氣!我去了!」
說完,搖搖晃晃的翻身上馬,一抽馬鞭,戰馬嘶鳴著向峽谷深處跑去!
那馬上的身影東搖西晃,很明顯已經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但他的身影在一眾倭寇眼中卻在無限放大,是那樣的偉岸、那樣的崇高!
小西行長坐在馬上,隱隱約約覺得自己額頭上的汗都快下來了。相比於這位誓死奮戰的斥候,自己的行為是不是顯得下作了?再扭頭看向周圍的部將,他隱隱約約從這些手下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種情感——鄙視——這讓他心中彷彿燃起了一團劇烈燃燒的烈火!
我是榮耀的武士!以刀之名!怎麼能做縮頭烏龜呢?
想到這裡,小西行長在馬上坐直了身體,「卡啦」一聲再次抽出武器,向著峽谷中一揮、大聲喊道:「全軍突擊!目標鳳山,擊潰敵人炮兵!」說完一馬當先,帶著幾名親兵就沖向谷口。
手下的將士也是為方才的斥候所感染,一個個怒吼著提起武器、跟著小西行長向著峽谷衝去!……
隱藏在峽谷頂部的草叢中,我居高臨下,俯瞰著峽谷兩端的情況。鳳山那邊的大友義統部被突如其來的炮擊打蒙了,他肯定主觀的認為攻擊他的就是那支隱藏在林中的大明軍隊,這是看他不上當出兵、不得已來攻山的。
故而儘管山下炮火連天,己方營寨也受到了嚴重破壞,但好歹己方佔據著居高臨下的優勢,再加上深夜之中、不知敵人幾何,他是絕對不會貿然下山的。
而山谷的另一端,正是我們這次的主要目標——小西行長部,他倒也謹慎,盤踞在谷口不動了,只是派出斥候向大友義統求援。
可惜天不助他,他的斥候已經盡在我的掌握之中,這會兒屍首應該都埋掉了吧。不過那身衣甲倒是好用,這不,山下的峽谷中「咔噠咔噠」的跑過去一匹馬,不是我派去化妝敵軍斥候的墨又是誰呢?
墨通過我所在位置時,故意抽出彎刀、對著空中虛劈三下,這是我們約定的暗號——意味著敵軍大概率會上當,做好戰鬥準備的意思。
呵呵,做的不錯,我這位情報主管還是為優秀的演員、實力派選手,絕不是那些流量小生面癱角色能比擬的。
果然不大一會兒,峽谷里便開始人喊馬嘶,看來是小西行長所部開始通過了!
等會兒,不急,等會兒,等到他們大半進了峽谷……
終於,我居高臨下望去,看見大約七成的敵軍進了峽谷,後面的還在熙熙攘攘往裡鑽,知道時機已到,便向著九鬼政孝打了個手勢。
九鬼政孝一揮手,三名弓箭手搭上箭頭點著火團的響箭,將箭頭高高的舉向了空中!
「嗚!」「嗚!」「嗚!」
三聲銳利的鳴叫在夜空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