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4.詭異的和平
黑田如水在東瀛戰國時的地位,據我個人的認知,大概就相當於龐統在三國時期的地位,屬於頂尖行列的頂尖人物。
見到是他阻攔自己,羽柴秀吉的心裡宛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緩緩的就將手中的令箭收了回來,皺眉望著黑天如水道:「如水圓清殿,你為何阻攔於我呢?」
如水圓清乃是黑田如水的戒名。黑田如水本名黑田孝高,通稱黑田官兵衛,法號龍光如水圓清,戒名的全稱是龍光院殿如水圓清大居士。秀吉這樣稱呼他,是表示很高的尊重,這也是東瀛的習俗。
「左大臣。」黑田如水行了一禮,稱呼的是羽柴秀吉的官名。原本的此時秀吉應該已是正一位關白,但因為尚未統一,天皇封他為正二位左大臣,而柴田勝家則是從二位內大臣。
黑田如水的聲音清冷無比,真如他的戒名,冰涼如水:「此時我方身在他國,萬事需當謹慎,若是徒開戰端,只怕腹背受敵不說,平白增加了許多危機才是真啊!」
羽柴秀吉有些喪氣的坐倒回藤椅上,喃喃的道:「可是,如今是柴田勝家那大馬猴來進攻我們!如水殿,你有什麼好的解法?」
黑田如水盤膝坐下,捻著頜下的鬍鬚,眯縫著眼睛道:「柴田家的後勤補給受到攻擊,這應該不是偽裝,但是我方沒有襲擊,高麗那些土鱉沒有能力襲擊,卻又是誰在搗鬼呢?」
羽柴秀吉手中攥著軍扇,合在一起,一下一下的輕輕敲擊著自己的膝蓋,沉吟道:「那麼說來的話,能去干這事兒的就剩下一個方面的傢伙了!」
黑田如水笑道:「正是!據我得到的消息,那個神奇的明朝人回來了,莫非您還不知道嗎?主公。」
羽柴秀吉一臉獃滯,愕然道:「是……是孫樣回來了?他不是在西洋遇到了海難嗎?為何又回來了?」
羽柴秀長在一邊介面道:「兄長,當初說孫樣在西洋發生海難的說法也均是傳聞,如今回來並不為奇。我還聽西洋來的商人說,孫樣在西洋做的好大事業,在海上縱橫一時,連許多強國都難直攖其鋒,故如水殿的擔憂並非空穴來風,我覺得問題癥結,可能就在孫樣身上!」
羽柴秀吉頓時有些發愣,沉吟著道:「若真是如此,只怕事情還並非那麼簡單。孫樣此人雖然勢力並不如何傾國,但其智計百出,尤其不按章法行事,令人難以琢磨。且再議議,再做定奪吧!」
這時候還得親兄弟幫著拿主意,只聽羽柴秀長再次開口道:「兄長,情況已經清楚了,幫助高麗人守住義州城的是遼東李成梁之子李如松,孫啟藍一直沒有現身,我懷疑,海上的這些動作都是他搞得。」
羽柴秀吉頓時有些頭疼,雙手揉了揉臉,忽然有些懷念那時候給信長當小廝的時光。那時候雖然沒地位,但是輕鬆啊,什麼事都能用智慧解決,也不用考慮太多其他因素。哪像現在,動輒出門就是幾十萬人,自己為這些事情操碎了心,還總是遇到難以直面的情況。
如果信長公還在,他會怎麼處理這個問題呢?
「混蛋!竟然敢栽贓於我?接受懲罰吧!」秀吉望著天花板,心中腦補著織田信長的語氣,忽然回過神來,不由的搖了搖頭。
如今他和柴田勝家兩路大兵雄踞高麗,名義上是競爭關白的職位,但其實他心裡明鏡似的——天皇這麼做,無非是希望戰火外引,讓東瀛本土能夠休養生息、恢復一絲元氣吧!
自從平安年代至今,東瀛一直戰火不斷,直到眼下方才看到了一絲統一的曙光!當初若不是孫……孫樣在賤岳挽救了柴田勝家那大馬猴,只怕現在我已經統一天下了吧!
羽柴秀吉眯縫著眼睛,思考著自己的問題。在他的心裡,對那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明朝人始終懷著一絲難以名狀的畏怯,是的,畏怯——他好像會巫術,總能提前一步預知未來似的!
羽柴秀吉也曾無數次動過下狠手斬草除根的念頭,但是自從了解了明朝人的發跡經歷,他便打消了這個荒誕不經的思路——韃靼人鐵騎都做不到的事情,我還是不要輕易嘗試了吧!
想到這裡,羽柴秀吉看向了黑田如水,再問了句:「如水,眼下如何破得?」
黑田如水眼中精光閃爍,低聲道:「全軍後撤一百里,留下足夠柴田軍按六成進行保障的物資,致書於柴田勝家說明情況。同時想辦法聯繫孫啟藍,約他一見!」
「好!」羽柴秀吉忽然一拍大腿,叫了一聲:「甚好!我們也給他來個退避三舍!名義上是謙恭,實際上卻是收縮防守,減小消耗。六成,嘿嘿,吃不飽、餓不死,讓他放不下、罵不出,就這麼辦!」
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給他們的東西質量不用太好,就把那些肥前肥后運來的陳糧給他們吧!就算讓那大馬猴吃也吃不到好的!」
黑田如水和羽柴秀長相視一笑,這位主公、兄長腹隱百萬兵,但是性子上卻一直像是長不大,時不時的會有一些古怪的想法,但是無傷大雅,就隨他去吧。
因為這是羽柴家的閉門會議,所以像島津義久、毛利輝元這些外臣都沒有參加。如果他們也在,至少島津義久的心裡一定會波瀾起伏!
面前這幾個人,乃是東瀛最聰明、最智慧的幾個人,他們僅憑著猜想就將這形勢猜的七七八八,不能不令人膽寒!
但高手過招就是如此,其實很多時候就是棋快一招,彼此間長線挖坑也好,貼身短打也罷,無不驚險離奇。
於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高麗出現了短暫的「和平」景象。
李如松和高麗國王李晗佔據西部義州地界,平安道的大部分土地也在管理之下。羽柴秀吉佔據著高麗東北的大部,固守著平壤作為根基。柴田勝家佔領者整個南部,盤踞在漢城虎視眈眈。
幾家都沒有動手的意思,場上就像一個「小三國」一般,魏蜀吳三國鼎立,彼此戒備。
表面上看平靜異常,實際上底下卻是暗流涌動。
柴田勝家得到了一部分補給,在後勤跟不上的情況下,只能咬牙忍耐。當得知是我截取了他的後勤補給之時更是氣的跳腳,揚言要給我「長記性」。
李如松率領著遼東軍穩紮穩打,緩慢的蠶食著周圍的土地,就其表現來看,顯得十分保守,大有保住高麗不亡國就是最大心愿的架勢。但實際上呢?在我們聯繫之後,他與我溝通了直接進攻平壤的可能性,想要一舉拿下首都,為戰爭定下一個主基調!
羽柴秀吉多方設法聯絡於我無果,後來只得讓人回到東瀛本土聯繫了夙。夙雖然身在東瀛,看似危機重重,實則穩如泰山——羽柴秀吉和柴田勝家誰敢動我的根基,我就聯合另一方動他的根基,就這麼簡單的道理。
當然夙也知道,他的老闆我在前方已經很過分了,他必須擺出一些謙虛的姿態才能更好的生存,於是帶著羽柴軍的使者小西行長出海,一路飄搖到大海上來找我。
不過這找我的過程肯定比較曲折,畢竟一方面我本來在海上的位置就飄忽不定,四處襲擊柴田勝家的後勤補給,另一方面夙怎麼可能單刀直入帶他來見我?
就這麼在海上晃晃悠悠轉了大半個月,才最終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與我方艦隊匯合了。
小西行長攀折扶梯爬上了我的旗艦,不知道攀爬的過程中他的心裡是什麼感受,假象一下,他和夙來時乘坐的是安宅船,在東瀛已經算是比較大型的船隻,來到我的旗艦時,從那個甲板爬上我的甲板就花了近一分鐘,想必心裡很不是滋味吧。
見到我時,我剛剛送走一批信使,是去找李如松的。見到小西行長來,我也毫不驚訝,就那麼端端的坐著,等著看他想說些什麼。
「孫大人!」小西行長走上前來,對著我一個利索的七十度鞠躬,隨即起身,直視著我。
我微微抬手,說了聲:「是行長啊,坐吧,說說你的來意。」
我此時對他說話已經完全是一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語氣,想必這傢伙心裡窩火,但是卻有無處可發。我是正二品大員,他是從五位下的小角色,讓他坐下已經是對他相當客氣了,不然讓他站著說話,他也是一點脾氣都沒有。
小西行長心中只覺得堵著一團火,羽柴秀吉讓他來時,只說是讓他見機行事,能與我說和固然最好,如是不行,也不可丟了羽柴家的氣勢。
如今這哥們兒在大海之上轉了這麼多圈,被轉的暈頭轉向才找到了我,又被我不冷不熱的一頓招呼,頓時火往上撞,他本來就是個武將,因為深得秀吉信任才被派來,此時惱怒之下已經完全忘了羽柴秀吉「能說和固然最好」這一句,直接奔「若是不行,也不可丟了羽柴家的氣勢」這一句去了。
「孫指揮使樣!」小西行長剛一開口就被我打斷了。我板著臉,淡淡的道:「現在我是海軍提督了,指揮使只是過去,請注意你的言辭。」
小西行長一愣,心中更加惱怒的道:「奉我主上左大臣秀吉指示,我來此是要問清楚,不知貴樣何故襲擊我方糧船?我方並未向大明朝宣戰,爾等何故攻擊於我?」
我冷冷笑道:「你這是質問還是請示?如果是質問,你算個什麼東西,給我砍了手足、割了耳鼻,扔回給羽柴秀吉!致書柴田勝家,我給他補給,我們聯手夾攻秀吉,我要把這猴子永遠留在高麗的狹隘土地上!」說到最後,已經是聲色俱厲,完全不留情面在裡面。
小西行長被我這話一將,頓時宛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他方才想起了來時秀吉叮嚀的話來,頓時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說什麼好——若是因為他的失言導致我和柴田勝家聯手,只怕他萬死也難辭其咎!
「若是請示,給我跪那兒說,秀吉到底想幹嘛?」我的語氣冰冷,宛如三九天的冰碴兒。
小西長行心中百轉千回,但最終為了主家,只得「撲通」一聲跪倒,一五一十的說了秀吉的意思。
總而言之,秀吉無非是想與我交好,暗地裡聯手搞垮柴田勝家。至於取勝之後的事嘛,他的意思總歸就是有他的就有我的,東瀛我大可橫著走這麼個概念,卻沒有明確給出他的籌碼。
不過我想了想之後,還是答應了秀吉的建議,讓小西行長帶話給秀吉,我願意與他永結盟好,先對付柴田家,再說以後共同合作的事情。
小西行長樂顛顛的走了,被夙送走了。我站在船舷邊上,目送著安宅船隊遠去。
拉克申走近我的身邊,輕聲的問道:「先生,你真的要和羽柴秀吉結盟?」
我的嘴角扯出了一個弧度,輕聲的道:「現在是進攻平壤的最好時機。聯繫李如松,我們兩面夾攻,務必一舉將秀吉從平壤趕出去!」
拉克申絲毫不以為怪,只是有些不解的問道:「先生方才說與他們結盟只是為了作為疑兵之計?讓他們放鬆警惕?」
我搖頭又笑了笑:「不,我是打算和秀吉結盟的,但是在此之前,必須狠狠的揍他一頓!東瀛人就是這個脾性,你越打他,他越老實。你越客氣,他越張狂!我就是要一擊打的他記住這疼,從此再不敢生出二心!」
拉克申對著我拱了拱手,下去傳令了。不片刻之後,一艘傳遞信息的小船離隊而出,向著遠方的陸地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