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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6.論為臣之道

  一舉重創了西班牙海軍的馬甲商會與莫卧兒帝國的卡普蘭商會聯軍,我們付出的不過是總成本不過萬把金幣的酒水、幾萬金幣的炮彈和十幾名水手受傷的代價。


  死亡的水手只有一個,經查實,問題出在追擊過程中的煙火——死亡的是一名瞭望手,也許是被前方敵軍戰船燃燒的煙霧熏得昏厥了,也許是被一直嫉妒他的同僚——替補瞭望手拉莫斯暗算,總之他居然從瞭望塔上掉了下來,肩膀先著地,結果摔斷了脖子。


  伍丁商會和城邦聯合褒獎了這名叫做薩拉赫的瞭望手,給他的遺屬送去了足夠一生消費的補償金,充分體現了組織的關懷和情誼。


  當然這些都是面子上的事情,做好的有人說,不做其實對核心利益也沒有什麼影響。但是既然有條件做好,為什麼不做呢?


  隨之而來的,是印度洋的新利益格局劃分。相對以前,主要發生了以下的改變——


  第一,西班牙本來就勢力衰退,這次在印度洋攪局,主要是抱著投機的心理搞事情,結果情況不清、形勢不明,又被貌合神離的葡萄牙人陰了一手,敗退撤出印度洋在所難免。


  第二,卡普蘭商會這次可謂精英盡出,本來就是一個靠著販賣奴隸和黑心貿易起家坐大的三流商會,阿三的海運實力實在也是不提也罷,所以經此一役,更是一蹶不振。


  第三,海盜勢力急遽收縮,這中間很多人都覺得有些不清不楚,但是事實很清楚擺在眼前,比起以前的海盜猖獗泛濫,現在的印度洋簡直安全的不要不要的,想碰見一個海盜,比碰見一個高官還費勁兒!

  所以就印度洋整體形勢而言,顯而易見的出現了以巴士拉城邦為首的阿拉伯勢力坐大,這其中最歡喜、得到實惠最多的莫過於伍丁。


  僅從這傢伙被晉封為親王就可以看出,奧斯曼帝國對這個忠誠能幹的馬前卒極盡褒獎之能,正是拉攏收心的好機會。不過據說來冊封伍丁的使者私下裡也說了幾句不清不楚的話,讓伍丁納悶不已。


  具體說了什麼,這傢伙在使者走了之後、跟我私下喝酒的時候立即拋了出來,問我的看法。


  「啟藍,那使者說話說的陰陽怪氣,說什麼升官發財,不能忘本,這是何意?」伍丁這傢伙平日里教義不離口,可是每當只有我倆在一起、沒有他人監管的時候,也會偷偷的喝上幾口酒。


  我端起酒杯,輕輕的抿了抿,微笑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還能有什麼意思?」


  伍丁不解,放下杯子拉著我的袖子追問:「字面上是什麼意思?你給我講講?」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同樣放下杯子:「兄弟,我給你三條建議,你先別打斷我,等我說完,你再問問題,好嗎?」


  伍丁正襟危坐:「好!你說!」


  我用手指沾著酒,在桌子上輕輕寫了個阿拉伯數字一,望著伍丁道:「這第一嘛,除了原有的勢力範圍和上級的封賞,別的一概不爭、不搶、不佔,交給城邦去處理。」


  伍丁急了,就想站起來。在他的世界觀里,這世界無論商界還是軍政界,無非是刀頭舔血、勝者為王。如今有了大勝作為基礎,正是開疆拓土的好時機,怎麼能反而縮了回去?

  我擺擺手:「說好的,你先別打斷我,聽我說完。」


  伍丁忍了忍,憤憤的坐了下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臉色微微一陣潮紅掠過,方才重新看向我,示意我繼續說。


  我又笑了笑,用手指寫下一個二字,看著他道:「這第二嘛,讓阿芝莎去更遠的一些地方呆著,至少非洲是不行的。我建議,去西洋吧,那裡相對開放,我們也有根基。」


  伍丁不明白這又關阿芝莎什麼事兒,可是想起我方才說的,先別開口的要求,便只能瓮聲瓮氣的道:「第三呢?」


  我一邊書寫,一邊若無其事的答道:「這第三,便是你我兄弟得有些矛盾、發生些爭執才行啊!」


  「騰」的一聲,伍丁猛地站了起來,大聲嚷嚷著拍著胸脯:「你當我伍丁是什麼人?不拿我當兄弟還是怎樣?」


  他暴起的同時,我方才寫到三字的結尾,右手食指尖輕輕一挑,桌面上留下一條水跡。


  同時笑而搖頭:「你別急,聽我給你講個故事。」


  伍丁方才慢慢坐下,聽我繼續講道。


  「距今一千八百年前,華夏大地上出了一位神奇的將軍,幫助並不算強大的主君征戰四方、百戰百勝,最終克服所有敵人,統一了天下,而他本人也被封為齊王。」我說的是韓信的故事,講的很簡單,不過意思就是這麼個意思。


  伍丁明白,我是在用這位將軍比喻今天的他,便帶著氣憤冷哼道:「靠著本事打下天下,獲得封賞,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有什麼不對的?」


  我盯著伍丁的眼睛,面帶微笑,聲音卻很平淡:「的確如此,可是這位將軍很快被以謀反的罪名處死,夷九族!」


  劇情反轉的太快,伍丁明顯有些接受不了。他用力的攥著酒杯,骨節都有些發白:「為什麼這樣?難道有功之人不該被獎賞嗎?如果是這樣,誰還去奮勇拼殺呢?」


  我輕輕的拍了拍他舉著酒杯的緊繃胳膊,微笑依舊燦爛:「你說的,是為將之道。可是到了一定的程度,便要學習為臣之道。」


  伍丁不明白我的意思:「為將、為臣,有什麼不同嗎?不都是為主君賣命嗎?」


  我點點頭:「也一樣,也不一樣。」


  伍丁著急了,拽著我的袖子左右搖晃:「你倒是一氣兒說完啊!什麼話都說一半,真要急死人!」


  我第三次拍拍他的胳膊,嘆了口氣,望著酒杯緩緩道:「有道是鳥獸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但唯獨不變的是人心。」


  「你如今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大破西班牙、莫卧兒聯軍,解了巴士拉和背後的奧斯曼燃眉之急,風頭一時無兩,但樹大招風,槍打出頭鳥的道理在哪裡都一樣。」


  「正所謂功高震主,又言曰喧賓奪主,功成之時便是殺身之日,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伍丁你出身官宦世家,終日里見多了你死我活,我說到這裡,你還不明白嗎?」


  應他的要求,我一口氣說了很多。伍丁先是很生氣,結果越聽越冷靜,到了最後已經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我給了他一些思考的時間,等他醒轉過來,低聲皺眉問我:「所以你提出三條建議……」說了一半,深深的凝望著我。


  我接過他的問話,認真答道:「這第一條,便是勸你以退為進,將更多的利益分給別人,一方面轉移注意力,另一方面也降低自己的熱度。最好故技重施,裝病!就說在海戰中受了傷,忽然發作,不能理事,需要靜養才好。」


  伍丁已經開始接受我的觀點,他認真的思考著我的建議,忽然開口道:「這的確有必要!我的政敵昨日見我時就陰陽怪氣,我總覺的那裡不對,你這一說我才明白,定是有人見我坐大、心中不爽,有心陷害於我。」


  我點點頭:「你明白就好。至於第二條,阿芝莎有罪無罪,你我說了不算,怎麼認識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當權者認為她有罪。」


  伍丁默默點頭。我繼續說道:「當初大戰在即,上面著急用人,還指望著你賣命,自然對阿芝莎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如今大患已去,正是秋後算賬的大好時機,讓阿芝莎在這麼近的非洲晃蕩,你是怕對手找不到把柄么?」


  伍丁的臉色一陣發白,他順著我的思路往下想了想,的確是越想越心寒,再次重重的點了點頭。


  可是他忽然有些激動,望著我道:「可是你我兄弟之情,總不會有人說什麼不是吧?」


  我不由的啞然失笑:「養人如養鷹犬。有的人像狼,不可不飽食之,不飽必擇人而噬。也有的人像鷹,不可飽食,飽食則遠揚。」


  說著,我端起酒杯對著伍丁舉了舉:「兄弟你泱泱大度,有大將之風,有家底之實,有縱橫之能,有四海之志。這樣的人,最重要的是絕對忠誠。如果疑做那擇人而噬、亦或飽食遠揚的三心二意之徒,只怕你未來的前路並不好走啊!」


  「換做兩年之前,我在非洲、歐洲或者印度洋還是個籍籍無名之輩,你我的合作最多被人視作互通有無,各取所需,但是如今,我已經被烙上了深深的英國王室的印記。奧斯曼同西班牙不和,所以親近英國。但如今西班牙的威脅沒了,你告訴我,奧斯曼的最大敵人是誰呢?」


  這句話,字字誅心,聽的伍丁脊背發涼,再聯想起最近發生的種種異常,連他額角的血管都肉眼可見的微微跳動著!


  可是,我所說的這些完全違背他的正常認知,違背他對教義的理解和認識。因為我說的不是教義,不是道義,而是……政治!


  伍丁默默無語,低頭看著地上的榻榻米。我再次語重心長的道:「你我兄弟之情,不在話語,不在面上,全在心裡。至於互相攻訐幾句,只要心裡清楚,便傷不到內里,甚至連皮毛都一樣無損,但效益卻是巨大的,你懂嗎?」


  伍丁終於徹底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壓抑著激動從榻榻米上站了起來,緊緊的握住我的手,一言不發。


  我反握住他的手,同樣不需一言。


  直到最後,兩隻酒杯在空中重重相碰,我們互視一眼,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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