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磨人的佑熙
冬去春來,時間轉眼到了一五八六年。
法國和西班牙的東方博覽會開展的很成功,我們收穫了大量的人氣和收入。同時,亨利的計劃也在有條不紊的展開。
他公開對外宣稱,自己將改信天主教,同時保持開明的宗教*政策,致力於天主教與新教之間的和平共處。
這一聲明立即獲得了法國上下一片歡迎與讚譽,再加上他成功的引進東方博覽會,使巴黎的財政收入超收了一個季度的份額,給法國疲軟的經濟注入了一針強心劑,也令人們交口稱讚。
但是僅就目前的情況而言,一切還為時尚早,亨利需要面對的首先是自己根基薄弱的問題。即使此時給他機會,他的強勢岳母美第奇也會繼續攝政,直到將他盤剝乾淨!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潛伏、忍耐、積蓄力量。趁著自己藏在幕後的階段尋找更多盟友,讓自己更加強大起來。
而我自然是回到了倫敦,這段時間裡,給我最大驚喜的竟然是一個我完全沒有料到的人——張佑熙。
這個年輕的姑娘和格里斯卡、克勞德一起,在短短的不到一年時間裡就將我當初的投入翻了一番!
在阿姆斯特丹,我見到了意氣風發的張佑熙。
一個人什麼時候最意氣風發?答案大多是事業有成。此時的張佑熙就充分說明了這個問題。
「啟藍!你來的正好,我們正準備向一支荷蘭商船隊投資,他們想去遠東進行貿易。」張佑熙拉著我的胳膊,開心的道。
「最近歐洲的遠東貿易量上升了百分之三百,這都是啟藍你搞得博覽會的功勞!我們這次的投資穩賺不賠的,預計利潤在五成以上呢!」
說這些的時候,張佑熙的臉上幾乎在放光!在那一瞬間,我幾乎看到當初我初到京師之時、二叔祖向我講解一條鞭法時的情景。
我不由得竟然痴了,有些獃滯的看著面前的姑娘,虎父無犬女,古人誠不我欺!
見我一直不說話,張佑熙歪著頭納悶道:「啟藍,你在想什麼?聽到我說什麼了嗎?」
我搖頭苦笑道:「當然在聽。我是在想,你和你父親真像!我剛才幾乎認為自己在聽二叔祖教誨呢。」
張佑熙聽到我的這句話,緩緩的出了一口氣,目光十分複雜的看著我,良久才忽然道:「謝謝你!啟藍!」
我不由地啞然失笑道:「你說這個幹什麼?我做這些可不是為了讓你心存感激。」
張佑熙微微一笑道:「啟藍,陪我去走走吧!」說著也不等我回答,帶頭就往城外走去。
我能說什麼?面對這位比我還小一些的「小表姑」的邀請,我只能無奈相隨。
我們一路走到城外,如火的夕陽,曠野上的風車,被染的一片火紅的、無邊無際的鬱金香!
長期在海上,我被這彷彿油畫的美景完全吸引了!一瞬間,我只覺得自己彷彿身處畫里,陶陶然而不知身在何處。
「荷蘭這個國家,沒有優越的地理條件,也沒有豐富的礦產資源,但是,此時的他們卻逐漸走到了世界的最前列!」張佑熙忽然開口道。
我不知道她要說什麼,就那麼跟著她,靜靜的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她又往前走了幾步,似乎有些累了,便在一棵大榕樹下面緩緩坐了下來,很舒服的往樹上一靠,一副小熊到家了的表情。
我無奈的搖搖頭,緊挨著她坐了下來。
佑熙甩了甩頭髮,接著道:「大明朝地大物博,幅員萬里,但是卻囿於內鬥而無法自拔。不是你折騰我,就是我陷害你。比之於荷蘭的絕地求生、奮發有為,實在是差的太遠了!」
儘管我不知道她要說什麼,但卻依然點頭道:「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古人誠不我欺!」
佑熙嗯嗯兩聲,望著我帶著古怪的笑意道:「我自父親亡故后隨你出海,其實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我也看向她的方向,夕陽正好在她的輪廓上鍍了一層金邊,那長發飄飄的樣子簡直宛若女神!
不由得我的臉紅了紅,清了清嗓子方才問道:「什麼問題?」
佑熙哼哼笑了兩聲,輕聲道:「我父親一世為官,位極人臣,臨了也不知道急流勇退的道理。那麼你呢?啟藍,這樣跑出來你後悔嗎?」
我不由得有些愕然,還沒回答,卻聽佑熙繼續問道:「父親在世時曾說過:啟藍有經天緯地之才,可惜志不在此,常懷去心,實不知其何所慮也。」
我不由得啞然失笑,她也跟著笑了起來,繼續道:「所以我很好奇,你是怎麼知道事情會如此?畢竟當時我父親如日中天,在朝中說一不二,人人唯恐攀附不及,為何你卻獨存去志呢?」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便笑而不語,做了個掐指而算的動作。
佑熙頓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推了我一下才道:「別鬧!我是認真的!父親常說,他認為能遲早繼承他的衣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真的不後悔嗎?」
我哈哈笑了幾聲,從身邊撿起一塊小石頭,用力扔了出去,才嗤笑著道:「你一個小孩子家,懂得什麼?」
佑熙不依的皺起眉頭道:「你不也就大我一點兒?我是認真的,你怎麼知道的?又是怎麼捨得的呢?」
我定定看了她一眼,方才扭回頭,望著遠方的大壩輕聲道:「生而為人,自當有自己的堅持和追求。我在大明的追求,便是幫助二叔祖完成他的理想。」
佑熙嗯了一聲,插話道:「可是,你又是怎麼知道父親一定會中道崩殂的呢?畢竟他才不到六十,也從未現出敗像。」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於是繞開不答道:「我的追求向來不在廟堂之上。別說是位極人臣,就算是榮登九五,也並非我的願望和初衷啊!」
佑熙眼中光彩閃動,卻追問道:「那你的追求到底是什麼?你不求權,似乎也不是為了求財,你到底想要什麼?我看不懂你,別告訴我你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許騙人!」說完,定定的看著沉默的我。
「我想要自由!」我忽然答道:「這一輩子,我只想活成我自己!不為別人,不要仇恨,也不求聞達。我只希望,經過自己的努力,讓自己無悔此生!僅此而已。」
佑熙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半天方才微笑道:「說了半天,你還是在迴避我的問題,想必你一定還不想讓我知道,我能感覺出來。不過對於你的追求,似乎你也不完全是說謊,對嗎?」
看見我無可無不可的樣子,佑熙氣惱的雙手抱住我的腦袋一頓劇烈搖晃!同時惡狠狠的道:「真想把你腦袋裡的東西都搖出來,看看你到底在想什麼!」
看我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佑熙氣惱的坐回自己的位置,把下巴放在膝蓋上苦惱的嘆道:「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呢?好想知道啊!」
看她這幅樣子,我不由得啞然失笑,再次故作正經的抬手做出掐算的姿勢。
佑熙先是一陣佯怒,卻突然又轉怒為喜道:「你真的能掐會算?那你幫我算一件事!看你算不算的准。」
我「噗嗤」一聲笑出了聲,一不留神眼淚都嗆出來了,只能一邊劇烈咳嗽一邊猛點頭。
佑熙插著腰噘嘴皺眉道:「貌似你是在騙我?實際上根本沒有掐算的能力來著?」
我只能痛苦的一邊劇烈咳嗽一邊搖頭……
佑熙哼了一聲道:「這還差不多!你就幫我算算……我能找個什麼樣的夫君吧!」
我聞言又劇烈的咳嗽起來,這是什麼問題?我怎麼知道你能找到什麼樣的夫君?我是婦聯嗎?我是百合網嗎?就算是他們也不過是純忽悠,根本也是不知道的好嗎?
見我搖頭晃腦的哼而哈嗤著,不知道在幹什麼,佑熙過來又給我一頓猛搖,嘴裡面叫嚷著:「說不說!說不說!說不說!」我感覺都快把我拆散架了!
我只能無辜的喊道:「說!說!我說!」佑熙稍微鬆開手,我長出了兩口氣,方才愁眉苦臉的道:「掐算是可以,不過你至少要先告訴我,你想找個什麼樣的人吧!」
佑熙嘿嘿一笑,給了我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后才大大咧咧的道:「我的標準要求很低,男的,活的,就可以了。」
見我正要罵人,她卻補充了一句:「如果一定要一個標準的話,……」看了我一眼,頓了頓,她突然說道:「你這樣的就可以了!」
我先是一愣,隨即哈哈笑道:「說正經的,我給你算。別開玩笑!」
佑熙卻忽然不笑了,頗有些嚴肅的道:「我沒開玩笑!」
我的笑聲頓時卡在喉嚨里,正不知道怎麼接話,這傢伙突然大笑著道:「你不會當真了吧!我怎麼會看上你這樣的獃頭鵝?」
被她這樣說,我很是無奈的搖了搖頭,正要說話,這傢伙卻不笑了,十分平靜的道:「是的,你該當真的。」
我被這傢伙的一會兒三變搞得暈頭轉向,卻聽她幽幽的道:「原來在明朝,我知道自己的宿命,就是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嫁了,從此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過完一生。」
「可是後來,父親去世之後,我知道一切都將改變。你帶著我出了海,去了東瀛。」
「在那裡,我親眼看到了父親口中的天才——你是如何縱橫捭闔的過程,我覺得,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也是個很不簡單的人。」
「但是,我依然認為你在東瀛的成功源自於對華夏文明圈規則的熟悉,並不認為這有多麼偉大。」
「於是我到了這裡,英國,荷蘭,我還去了其他很多國家。我親眼看到你的到來,將整個歐洲攪動的天翻地覆!」
「特別是這次與荷蘭人合作,成立東印度公司的事,我徹底折服於你了!你不是靠著冒碰撞大運,而是真的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我心目中的男人就該是這樣!我不要那些市儈、庸俗的酒色之徒!我的男人一定是屹立於天地之間的男子漢,就像你這樣!我的心就是這樣告訴我的。」
說到這裡,佑熙有些哀怨的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道:「當然,我知道你有鳶,對李家小姐其實也未必就能忘情。所以我只能無奈的等待。」
「等待今天這樣一個機會!」
最後這句話,讓我真的不知該如何回答,沉默了一會兒,我輕聲開口道:「佑熙,你知道的,鳶對我……」
佑熙卻打斷我道:「我知道!你不必說了!」
說著,她輕輕偏頭、將腦袋靠在我肩上低聲道:「我都知道的。別說了……我醒悟的不夠早!」
我沒法回答,也無法做到生硬的將她推開。
卻聽這傢伙喃喃的道:「但也不算太晚,不是嗎?」
夕陽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