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意外的重逢
身體在微微搖晃,意識似乎還沒有完全與大腦同步。努力想睜開眼睛,感受到了陽光,眼前卻模糊一片,很快再次昏迷……
似乎聽到了聲音……有人在說話,分不清是誰……好像是黑夜,左側……左側有燈光……
意識恢復的一刻,我只覺得喉嚨乾的像是要冒火。於是輕輕說道:「水……水……」
一個女聲大叫著:「醒了!先生醒了!」繼而便是人們快速走近的聲音。我努力想坐起來,卻覺得背上劇痛、半天支撐不起身體的重量。
有人撲在了我的身上,大聲痛哭著!我偏頭一看,是嵐!她哭的很傷心,我想抱抱她,右臂抬不起來!於是用左胳膊輕輕拍拍嵐的肩膀,低聲問道:「鳶……鳶在哪裡?」
嵐只是哭,卻不說話。我心中急躁,只覺得嗓子冒火,又問道:「嵐!鳶在哪裡?」
旁邊一個女聲答到:「鳶姐姐她……她還沒有醒來!」
這個聲音似乎很熟悉,又感覺很陌生。我轉過頭,卻看到一張心中惦記了很久的面容——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我此行的目標、我的前未婚妻——李華梅!
我再次開口問道:「鳶在哪裡?」
見我並不在乎眼前的她,而是依然堅定的關心著鳶,華梅微微嘆了口氣,側著讓開身形。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一張軟塌上,靜靜的躺著的那個人,正是我無論醒著、還是夢中,都時時牽挂著的鳶!
她的眼睛緊閉著,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呼吸看起來很均勻。羅德里格斯的聲音從一旁傳來:「船長,鳶小姐傷的很重,原以為很難倖存,但是不知為何,她的生命力似乎變得非常旺盛!旺盛的遠超常人!」
我知道,那是我在危急時刻引動了二叔祖留給我的元陽訣種子,並將之一股腦送入鳶的後背導致的!不由得,我微微緩了口氣,雖然我此時的脈象里空蕩虛浮、就像從未習練過內勁一般空洞無物,但我並不後悔當時的選擇——只要能讓鳶活下來,就算廢了我一身的功力又何妨?
我看了看羅德里格斯,微微笑了笑,又問道:「她為什麼還沒醒來?」
羅德里格斯臉上的表情一滯,他沉吟了片刻,方低聲道:「鳶小姐的生命力超乎常人的旺盛,但是她的精神力似乎非常疲弱!在你們昏迷的時候,我們製造出各種各樣的聲音刺激,船長你雖然沒有醒來,但是對各類聲音刺激都有反應,可鳶小姐.……」
我皺著眉頭追問道:「鳶怎樣?」
羅德里格斯正不知如何回答,旁邊一個女聲傳來:「鳶師姐的脈象十分健旺,脈氣雄渾灼熱,但心神不聚,精氣散亂,只怕是傷動了本元。且依我這段時間的觀察,鳶師姐五髒的傷勢已經恢復,此時的傷勢只怕是在頭顱之內!所以一時難以醒轉。」
我側躺著,微微抬了抬頭,原來是從馬六甲的新伊賀訓練營里招收的女性下忍——精通中醫的「摯」。對啊!還有這個傢伙!我輕輕叫了聲:「政孝!」
拄著拐的九鬼政孝從旁邊走到我面前,微笑著道:「先生,我在這裡!」
我看了他一眼,彼此心裡都是感觸非常。這裡面所有的人之中,他是我來這個世界之後最早遇到的人之一,也是跟我最親近的朋友的親信,無論在大明朝,還是在東瀛,亦或是出海之後的歲月里,他都緊隨在我的左右。此時我躺著,他瘸著,這倒是第一次遇到的新鮮事!
我們相視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活著就是幸運的吧!我朝他再次一笑,輕聲道:「政孝,把瑪瑪哈荻先生的遺卷交給摯,讓她認真鑽研,一定能找到喚醒鳶的辦法!」
九鬼政孝眼睛一亮,立即應了,拄著拐噔噔噔噔的向隔鄰的房間走去。我知道,那本巫醫瑪瑪哈荻對中醫的心得體會遺卷放在存放重要物件的箱子里,走到哪裡,都有專人攜帶著的。
不大會兒九鬼政孝回到了我們所在的船艙,將一個土黃色的小包袱遞給了摯。
我看著這個年輕的下忍,輕聲道:「這是一位行醫幾十年的老巫醫交給我的東西,裡面是他對中醫、特別是《傷寒雜病論》的理解和感悟。這本遺卷十分珍貴,我現在將它授予你,希望你認真參悟,學成本事,能夠讓鳶早日醒轉過來!」
摯的眼神中爆發出灼熱的光芒,她知道一本高人的行醫心得是多麼貴重的東西!於是摯單膝跪地,用十分堅定的聲音答道:「是!先生!摯一定不負您的厚望!」
我嗯了一聲,不再和她多說話。微微閉上眼睛,試著運轉一下九幽晶火訣,誰知一運氣之下,熟悉的冰冷氣勁沒有出現,灼熱的氣勁也毫無蹤影!只剩下一股幽冷火焰般的氣勁,還在我的脈絡中奔騰流轉!
我試著感受了半晌,哦,是我從吞光劍中學會的腐蝕內勁,以及從信長的黑石處繼承的黑火!此時僅剩下二者,它們已經深深的融合在一起,成為一種具有強烈腐蝕性的冰冷火焰!看來.……看來我習練多時的寒晶訣和驟然引動的元陽訣相互抵消了!還順帶著吞噬了我多年來積累的進境……
唉,這便是命運吧!算了,無所謂,活著就好!我引動地火訣——姑且這麼叫它吧,運轉幾個大周天之後,頓時感到力氣回到了身上!我微微一用力,在背部劇痛之後,狠狠一咬牙,呼的從床上坐了起來!
旁邊的嵐立即拉住了我,叫道:「先生,您別起來!羅德里格斯和摯都說,你要多休息,要靜養!」
我扶著嵐的胳膊,緩緩用力站起來,一步一步向著鳶的方向挪了過去。經過華梅身邊時,我一刻都不曾停留,就那麼毫不停頓的緩步走到鳶的床頭。
身上的多處傷口被牽動,我疼得滿頭大汗!摯叫道:「先生!您不能再走路了!請您立即回到床上休息!」
我回頭看了一眼,眾人都在,雖然人人帶傷,見我環視大家,都對著我露出微笑。我微微一笑,緩緩的道:「這一次遭遇突襲,算是我出道以來遭遇的第一次大劫難!感謝上蒼,雖然我方損失慘重,但核心骨幹無妨!只要我孫某還在一日,這次的仇,便一定要報回去!十倍!百倍!」
眾人無言的點頭,此時不需要更多的言語。華梅聽我說完,走了過來,輕聲道:「這會兒別想著報仇的事了,還是多休息,早些恢復再做打算吧!」
我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你說的是!我自然要與我的愛人一起好好休息,早日恢復的!」說完,我緩緩彎下腰,艱難的在鳶的床頭坐下,又努力把腿搭在床沿上,伸出左手,輕輕撫摸著鳶的臉頰。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別人是什麼感受,此時我的心裡,只希望我的輕撫能喚醒面前這沉睡的佳人,再次看到她面對著我時,那純真而痴愛的笑臉!
「鳶!你這傻瓜!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營救我了?真是個笨蛋!」我微笑著低聲說道,眼角卻不由自主的流下一滴淚水。淚珠順著臉頰滑落,到了頜下,又低落在衣服上:「快點醒來吧!我們不再分開了!」
我輕輕握住鳶的左手,微微低下頭,將她的手緩緩的放在自己的額頭上,慢慢閉住了眼睛,再次輕聲道:「醒來吧!我們成親!」
身後似乎傳來了立足不穩的聲音,我知道是華梅,但是我不在乎。我此時此刻的心中只有面前這沉睡著的人兒。
屋裡的人們感受到氣氛不對,又見我已經醒來,便紛紛退出船艙,屋裡只剩下我和鳶,還有立在一邊的華梅,以及艱難的走到鳶另一邊坐下的嵐。
「你要和鳶成親了?」華梅微微顫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凝望著鳶的臉頰,輕輕的哼了一聲,淡淡的道:「是啊!還有嵐。」
華梅似乎在不可抑制的顫抖,她極力壓制著語調,低聲問道:「為什麼?」
我毫不猶豫的答道:「因為她們愛我,我也一樣。」
華梅沉默了一會兒,方才繼續問道:「那我呢?」
我不答反問道:「最後是你救了我們?」
華梅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再次問道:「那我呢?」
我撇著嘴笑了笑,低聲道:「你自然有自己要追尋的東西,可惜卻不是我。」
華梅顫抖的很厲害,她忍了半天,方問道:「既然如此,你何必要不遠千里趕來救我?」
我把鳶的小手重新塞進被子里,輕輕轉了轉身,望著華梅淡淡的道:「因為這是我最後一次對你盡道義!作為你的前未婚夫。」
華梅幾乎是沖了過來,一下子坐在我對面,皺著眉頭怒氣沖沖的盯著我!我就這麼正視著她,面帶著微笑。對於她,我的心裡毫無愧疚,即使我作出了與鳶和嵐成親的決定,依然是如此。
華梅怒視我半晌,方忍住了情緒,她長長出了一口氣,輕聲問我:「你是怪我不辭而別?」
我微笑不語。
她見我不回答,又輕輕偏著頭問道:「你是怪我不去找你?」
我輕輕一笑,淡淡的道:「我說過了,你有你的追尋,可惜不是我。我曾經儘力去靠近你、抓住你,可是我沒有成功。這段時間,我已經深深地感受到,真正愛我的人,不會躲著我、一年到頭都沒有個音訊。就像鳶,就像嵐。」
我低頭看了看鳶,又回頭看了看嵐,方才繼續道:「即使不在身邊,她們的愛意也始終縈繞著我,讓我能夠時時都感受到她們的愛!即使遠隔千里,我也知道她們的心中有我!而不像你。」
我微微一笑,有些不屑的道:「或許你有更好的選擇吧!所以我覺得彼此祝福才是我們最好的選項!」
「更好的選擇?」華梅盯著我的眼睛,微微皺眉道。
她偏頭想了想,忽然笑了笑,問道:「你是說查理?」
我盯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十分清澈,但是那又如何呢?我不在乎!
我重新低下頭,望著依然沉睡的鳶,默不作聲。
華梅低聲道:「啟藍,你誤會了!」見我不做聲,她繼續說道:「查理.……他自稱是代表伊麗莎白女王來給神宗皇帝送信的信使,卻在海上遇到倭寇,最終漂流到了天津衛一帶。我父親知道此事之後,將他帶到了京師,與他交流中,他談到西洋醫術先進,有治好我父親肺病的可能。」
說到這裡,她輕輕的哦了一聲,方說道:「忘了告訴你,我父親自從上次的事情之後,就患上了嚴重的肺病。所以我才邀請查理一起出海,想要送他回到英國的同時,能夠找到醫治我父親的葯。」
我輕輕的哼了一聲,淡淡道:「所以我說了,你該去追尋你要的。我這次來,無非是想最後盡一次道義,不想看著你命喪異鄉罷了!」
說著,我看了嵐一眼。她正低著頭,輕輕的用毛巾擦拭著鳶的臉頰。
華梅的聲音再次傳來:「可惜,我被騙了!他不是什麼伊麗莎白女王的信使!他是個西班牙間諜!」
我輕輕搖搖頭,對於我無所謂的人來說,他是什麼人,我根本不在乎。
華梅低聲道:「本來我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直到我無意間聽到他與西班牙商會信使的談話,知道你清剿了他們在東非的勢力,而他們打算要在西非地方暗算於你,我方才知道自己上當!追擊於他的同時,也火速趕來通知你,誰知還是沒有趕得及!」
我回頭望著她,華梅也望著我、嘆了口氣道:「鳶變成這樣,我很抱歉!對不起!啟藍!但是我從來沒有背叛於你!我本想解決了父親的藥物之後便去找你的!我還是.……還是那樣愛你的!」
「夠了!」我低聲喝道:「我不需要你這樣的愛!收起你的表演吧!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
話音一落,屋內落針可聞,只剩下華梅略顯粗重的呼吸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