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半推半就
有些人,你給他機會的時候,他並不珍惜;等你轉身走了,他卻又回來苦苦追尋你。對於這樣的人,我是非常鄙視的,而我的態度也很堅決,那就是——加價,或者遠離。
面對著眼前的傳奇忍者服部半藏,我感到心中微微有些失望。這名四十歲出頭、聲名在外的傳說中的忍者,卻給我一種滄桑而衰老的感覺。儘管可以感覺得出他渾身內斂的氣勢,但與其幾乎是忍者代名詞的身份對比,卻著實顯得不值一提。
不過我並非以貌取人的人,更何況他還是九鬼政孝的師匠。即使是出於給九鬼政孝面子,我也應該對其表現出十分的客氣才是。
他立在我面前,向我行了禮,我微微起身,淡淡的道:「原來是久聞大名的神奇半藏!快請坐吧!」
說著,指了指我對面的座位。
服部半藏點點頭,看了九鬼政孝一眼,方才坐在我對面。略微沉默了片刻,方開口道:「孫先生,還要先感謝你這麼多年來,對政孝這孩子一直的照顧啊!」
我輕輕笑了笑,客氣卻淡然的道:「哪裡!還要多感謝你培養出這麼優秀的後輩,他是我不可或缺的重要幫手,所以不存在感謝和照顧一說。」
服部半藏點了點頭,似乎笑了笑道:「良禽擇木而棲,遇到明主也是政孝的幸運!不知孫先生怎麼看?」
這句話,明面上是在說九鬼政孝,實際上卻是在說我。的確,我現在一副流落於江湖的樣子,再加上之前的威名,正是這些戰亂中的梟雄眼中的肥肉。可惜我對侍奉一隻老烏龜並沒有興趣,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是現代來人,不可能滿足於屈居某個地界之內,憋屈的終此一生。
我要的,是另一種幸福吧!
於是我依然十分客氣的道:「明主不敢當。在下只是個草莽商人,承蒙各位照顧,混口飯吃而已。」
我這話看著客氣,實際上卻是暗暗將服部半藏拒之門外,並沒有順著他的話頭往下出溜的意思。
九鬼政孝卻介面道:「若是先生你都是混飯吃,那我們只怕便唯能算是乞兒了。」說完,苦笑著搖頭翻了個白眼。
這話一出,我頓時被他逗樂了,服部半藏也露出一絲笑容,淡淡的道:「以孫先生數次擊潰、擊敗韃靼人、女真人的戰績,又在東瀛大展神威,若是再如此自謙,便真的令我等無用之人汗顏了!」
我不想繼續這些無用的話題,見從人已經給服部半藏上了茶,便微笑問道:「半藏殿,這些年來,我與伊賀眾也算是很有淵源,不知百地首領南歸之後,如今的東瀛還有多少伊賀眾的門人?」
聽了這話,服部半藏臉上現出一絲痛苦的表情,雖然他侍奉德川家康,但說到底他還是伊賀出身,前年時伊賀地方被織田信長攻略佔領,伊賀眾死傷無數,勢力幾乎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作為一名忠實的伊賀弟子,服部半藏多次想返回本家,幫助百地三太夫抵禦織田信長,但是於公於私,他最終無法捨棄德川家康,便暗自咬牙留在了德川身邊。
而這,也成為服部半藏心中一直以來的一個最大的痛處。今天被我問起,他搖頭哀嘆著道:「說到此,倒真的要先對孫先生表示謝意!我去年曾收到百地首領的信函,說當日若不是孫先生,只怕伊賀眾便斷了香火!在此,半藏再代表尚在東瀛的二百餘伊賀門人,向孫先生表示誠摯敬意!」
說著起身向我行了一記大禮,我也以武士之禮還了,並正色道:「伊賀忍者以忠義和兵法取信於天下,不應當如此滅絕,我也只是盡己所能,略盡綿力罷了。」
服部半藏卻搖頭道:「孫先生太過自謙了!百地頭領及石川五右衛門二人尚在人世,這是對伊賀眾最大的財富。若無此二人,只怕不日伊賀絕技便要失傳大半了!」
我沒接話,而是跟著點了點頭。服部半藏見我不吭聲,又感觸於我對他本家所作的善事,便接著開口說話,而內容也比起剛才要誠懇的多:「孫先生,日前政孝曾轉達你的想法,欲與家康主家會面。我自是知道,主家的安排有些唐突,但是確是出於各方面考量,並非有意薄待於先生。」
我不置可否,卻不答反問道:「半藏殿,你實話告訴我,德川駿河守到底有沒有勇氣面對秀吉?如是沒有,我便不去費這番唇舌了!」
這番話說的十分不客氣,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實際情況,儘管服部半藏侍奉著德川家康,卻也無法立即辯駁於我,而是略微糾結了一下,方才正色道:「家康主家他並非是沒有勇氣,而是極為隱忍,信長死後,主家他並非沒有其他考慮……而是……」
說到這裡,他有些遲疑,似乎在考慮有沒有必要這樣交淺言深。我卻不屑的道:「而是覺得自己尚不是秀吉的對手,所以儘管在信長家繼承人一事上多番作出幕後小動作,面子上卻始終與秀吉一團和氣。我所言不差吧?」
服部半藏聞言大驚失色,右手甚至不經意的抽動了幾下,那是摸向背上忍刀的準備動作,但是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他沉默著,思考著三個問題:
第一,這個明朝人為什麼知道這麼多?
第二,如今該怎麼回答?
第三,接下來該怎麼辦?
思前想後,他都沒有一個準確的打算。見他糾結於此,我哼著笑了一聲道:「響噹噹的鬼半藏竟然糾結於這些小事,真是可笑。難道真是見面不如聞名?」
服部半藏不悅道:「孫先生何出此言?方才所說之事並非小事,而是關係到岡崎、三河、駿河三地軍民安危,關係到德川家與羽柴家走向的大事。」
「無論大事小事,事實就是眼前的事實。」我也沉下臉來道:「我還是那句話,德川家康到底有沒有與羽柴秀吉破臉的勇氣?若是沒有,我便去找其他人商談合作之事了!何必在此多費唇舌!」
服部半藏又沉默了,半晌方道:「說實話,主家他正在彷徨,他似乎沒有信心藉此機會一舉擊倒羽柴秀吉。可若是給了秀吉喘息之機、無法一擊斃命,那麼以主家對秀吉權謀的認識和他自身的個性,那麼他是肯定不會參與和動手的!除非.……」
我淡淡的道:「除非什麼?」
服部半藏望著我正色道:「除非孫先生能說服主家,讓他確信你的計謀可以擊倒——至少大大削弱羽柴家的勢力,給德川家十年!不!至少七、八年的發展時間!」
我哼了一聲,冷笑著道:「德川駿河守真是打的好響的算盤!秀吉勝也好,敗也罷,其實於我無非是爭意氣之事,大不了我出海往他出去,羽柴秀吉卻又能奈我何?但此事於德川家卻是生存空間大小的問題,若是羽柴秀吉扳倒了柴田勝家,你自己想想!」
說著,我用手指沾著茶水,在桌上邊繪畫邊說起來。服部半藏也是聽的聚精會神。
「若羽柴秀吉擊潰了柴田勝家,瀧川一益之流必然樹倒猢猻散。到了那時,羽柴秀吉背靠著堅實盟友毛利氏,下面是望洋興嘆的長宗我部氏,東北是宛若屏障的上杉氏,東南卻是虎視眈眈的德川氏。神奇半藏,動動你神奇的腦子,你來告訴我!」
說著,我用手掌在剛才用水跡畫出的地圖上重重一拍,正拍在德川家康那一塊兒位置上,同時陰惻惻的問道:「你認為,秀吉下一個會先攻擊誰?」
服部半藏臉色大變,卻不言語。
我端起茶抿了一口,淡淡的道:「半藏殿,我言盡於此,至於德川駿河守,我也沒有見他的打算了。你只告訴他——如今已然開春,羽柴秀吉與柴田勝家兩軍主力紛紛向著余吳湖以北靠攏,大戰一觸即發!
服部半藏臉色再變,我卻理也不理的繼續說道:「想必你主家也知道長宗我部氏的最新動向,現在如何決斷,還望他自決!機會只有一次,若是錯失了.……」
服部半藏有些緊張的盯著我,我卻冷笑著道:「只怕神奇半藏就要再次展現『神君伊勢穿越』的神技了!」
服部半藏終於色變,我說的「神君伊勢穿越」不過才是去年的事。本能寺之變發生后,織田信長一死,織田家頓時大亂,整個東瀛中部都陷入了混亂之中,特別是織田家重臣們圍繞政權落入誰手的問題,明裡暗裡展開了激烈鬥爭。
而本能寺之變發生時,德川家康正在堺港——本來是去見自己的偶像大哥織田信長,卻不料大哥暴斃!其他人頓時翻了臉,都虎視眈眈的盯著德川家康,目標無非是他治下的岡崎、三河兩塊靠海的沃土!
因此,為了活命,為了保存實力,德川家康急取近道、欲要穿越奈良、伊勢返回三河,可是兩地都在秀吉治下,信長一死,二人關係微妙,只怕這一路並不好走!
於是這一次歸程被家康稱為「生涯第一艱難之旅」。這一路上都是半藏先行探路,再由茶屋四郎護送家康通過,旅途中擔驚受怕,歷盡艱辛方才免遭危難,而這跨越一千里的行程,也被後世稱為「神君伊勢穿越」。
但是,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因為它有且只有一次,因為它不可複製的屬性。想想那時的艱辛,服部半藏突然覺得手心裡全是汗!
想到這裡,他突然咬了咬牙,皺眉盯著我道:「僅靠眼下的這些,仍然無法確保必勝!」
我淡淡的道:「柴田勝家加上長宗我部元親,如果再有德川氏在背後出手,任羽柴秀吉有天大能耐,也不敢輕易言勝。」
服部半藏還是搖頭道:「還是不夠!」
我盯著服部半藏的雙眼,他也盯著我。半晌,我才低聲道:「當然,我也會藉助淺井氏遺孤的兵力參戰,在關鍵時給予羽柴秀吉致命一擊!同時,我還說服了雜賀眾與本願寺的殘部,他們也會與我一起行動!」
服部半藏的臉上再次現出掙扎之態!他在糾結——來之前,德川家康其實就賦予了他臨機判斷的權力。他從一開始的毫不信任,到慢慢確信我的確有把握重創秀吉,心理上漸漸開始發生動搖。
最後,服部半藏問了我一句話:「戰勝秀吉之後,各家將何去何從?」
我撇著嘴笑道:「猛虎既倒,德川氏還懼怕其他群狼么?」
服部半藏聽了這話,終於下定決心!他奮然道:「在下懇請先生再去一趟岡崎,與主家詳談後事,若是事成,主家定然不會薄待於先生!」
我淡淡的道:「既如此,那便請半藏帶話——若是真有意思相見,那便在三日後,在駿河之町見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