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顯如和尚
有的時候,有的事情,真的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在羽柴秀吉和柴田勝家之間,任何一個已知結果的人恐怕都會選擇羽柴秀吉。但是,我卻不得不選擇柴田勝家。
如果我再去幫助羽柴秀吉,那豈不是加速了東瀛的一統?所以,我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不過令人感動的是,以島津義久為首的島津家對我仍然表示了堅決支持。我覺得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我在明朝的戰績太過輝煌,另一方面,卻是我到東瀛以後、特別是種子島上的作為,給他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而作為柴田勝家的盟友,瀧川一益的行動也為我方在危機中搬回一城,給了我們堅持下去的理由。
接下來和島津家的兄弟幾人便是單純的朋友聚會了。喝了兩天,我給島津家的幾個兄弟排了個名——按照酒量算,四兄弟順序為島津歲久、島津義弘、島津義久,最後才是昨天方趕回來的島津家久。
這小夥子是真正意義上的不喝正好,一喝就倒!所以我留下那麼些佳釀的同時,還專門給島津家久附贈了幾瓶悶倒驢,供他練習酒量專用。
三天後,我離開鹿兒島,向東北方向移動,不兩日便來到了九州島北部的博多之町。
這裡是大友家的領地,儘管大友家與島津家絕對敵對,但是與我這個商會卻沒什麼關係。相反,博多之町自古就是東瀛商貿的中心之一,這裡的營商環境十分優越,各方面軟硬體都很適合貿易。
由於堺港是羽柴秀吉的領地,危險係數太高;而江戶又離得太遠,目前的發展、特別是遠洋貿易上遠遠不如博多、堺港等地,所以博多和鹿兒島才是我們接下來最主要的貿易據點。
就在我到達博多之町的第六天,我們迎來了久違的淺井藍翔。這個小夥子最近在外面跑的歡實,似乎又晒黑了!見到我之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先生!」淺井藍翔十分激動的說道:「我聽說了您在種子島的戰績!真是令人震驚呢!」
我微微一笑,問道:「交給你辦的事,現在怎麼樣了?」
藍翔激動的搓了搓手,大聲道:「我正是為了此事而來!先生!我聯繫了本願寺顯如,他表示想與您面談一次,不知是否妥當?」
我哦了一聲,笑道:「可以啊!他在哪裡?或者讓他來博多——這裡對於他而言,於公於私都是友好的!」
淺井藍翔點頭道:「正是!先生,顯如閣下如今正在廣島周邊*佈道,如您有時間,他將在三日後到達博多,於您會面!」
我拍了一下桌子道:「好!請顯如法師速來!」
淺井藍翔自然是歡喜的。一方面是他的行動得到了高度認可,另一方面,卻是報復織田氏重臣、淺井氏仇人羽柴秀吉又前進了一步!於是便喜氣洋洋的去了。
兩天時間,說過就過,第三天上午,我便在博多的刃海商會據點,見到了這名著名的大名僧人——本願寺顯如!
說道本願寺顯如,還有許多很有意思、值得介紹的地方。這名「高僧」生於一五四三年,幼名は茶,是石山本願寺十代法主本願寺證如的長子,本願寺十一代法主。由於父親證如早亡,十一歲就繼任法主。
這裡就要科普一下,其實之前我一直不理解,為什麼東瀛的和尚可以娶妻生子?甚至還擁有其他身份——比如本願寺顯如,另一個身份就是戰國大名,還被朝廷賜予「權僧正」的官位,這又是為什麼呢?
其實,這就要從佛教傳入東瀛的歷史說起。公元六世紀,佛教從朝鮮半島傳到東瀛,得到了十分迅速的發展。東瀛的群眾參與佛教熱情如此高漲,倒不是因為「慧根」了得,而是因為朝廷政策的鼓勵和導向。
那時候,東瀛強勢推行「大化改新」,也就是全面向唐朝學習,實施名為「班田收授法」的稅收制度。這個想法是很好的,但唐朝的農業是個啥水平,東瀛的農業又是什麼成色,把唐朝的稅率照搬到東瀛之後,一下子畸高的讓人難以承受!
而敬崇佛教的推古天皇下了一道很有意思的天皇令:東瀛範圍內,僧人可以免稅!這麼一整,東瀛的老百姓恨不得全體都出家了!
到了公元八世紀,外國人訪問東瀛,看到的已經是「僧尼半天下」的奇觀!如此龐大的僧眾群體,自然有大量的濫竽充數、動機不純的「出家人」。他們披著僧衣,在寺廟裡喝酒吃肉、僧尼合宿,尼姑懷了孩子就回家待產,生了娃、喂完奶后再回來繼續念佛,這樣可以繼續避稅。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方面原因——禪宗和凈土宗由日本和尚空海傳入東瀛時,這些來自「中土上國」的宗派,是傳統意義上的「嚴肅佛教」,對於佛教一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邪淫、四不妄語、五不飲酒的「五戒」採取的是嚴格遵守的態度,當然也就不要琢磨娶妻生子的事兒了。
但是,日本後來派生出一個「凈土真宗」——它的開山法師是鎌倉時期、也就是華夏的元朝時期的「東瀛高僧」親鸞上人。
這個親鸞上人是個正兒八經的官二代,但是就喜歡搞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打小開始參禪悟道,一直吃齋念佛到了二十九歲。估計是各方面發育成熟了,又受到了什麼人或者什麼事兒的刺激,有一天,在一次參禪中,他號稱自己眼前突然出現了化身成救世菩薩的聖德太子的形象。
這個聖德太子是何方神聖呢?簡單的說,他是東瀛歷史上一位偉大的君主,曾深入學習隋朝的律法,制定了東瀛歷史上第一部憲法。
而出現在親鸞上人面前、化身成菩薩的聖德太子給親鸞留下了四句偈語:「行者宿報設女犯,我成玉女身被犯,一生之間能庄·嚴臨終引導生極樂。」
翻譯一下,就是「如果修行者因為前世的因果報應,導致現世跟女人在一起,那麼就請把那位女性當作我的化身來對待,清凈*地度過一生,在死前我就會來引渡你前往極樂世界」。
用現代的語言說,就是「我們結婚吧!」
於是聽到聖德太子的這四句話之後,親鸞馬上娶了東瀛太政關白的女兒為妻……
這樣子瞎胡鬧的宗派自然為正統宗派所不容,親鸞上人「聽了菩薩的話」娶妻之後不久,就被眾僧團圍攻了,他也被流放至新潟一帶,並被迫還俗。
還俗之後的親鸞上人又娶了一個妻子,他和兩個妻子,一共生了四男三女.……而他的小女兒根據他的思想,創立了「凈土真宗」,在當時又被稱為「本願寺教團」。
可笑的是,本願寺教團與其他佛家團體不同,由於開山祖師就傳下來「結婚帶妻」制度,使得本族血脈得以延續所以這個教團的僧眾都不禁止結婚……到了第八代傳人、本願寺蓮如的時代,東瀛進入了戰國時代,蓮如和尚藉機大肆宣傳凈土真宗的教義,形成了一股潛在的半農半兵的武裝勢力。
而織田信長興起后,由於反對佛教,與本願寺教團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因此本願寺教團嗤織田信長為「佛敵」!並號召全天下的僧眾與織田家對抗。結果直到一五八零年,石山本願寺終於不敵勢大的織田信長,以本願寺顯如的出走而宣告沒落。
今天,當我見到這位「凈土真宗」第十一代法主——本願寺顯如的時候,儘管他竭力表現出一副平靜超脫的樣子,但是從他的眼睛里,從他字裡行間的表情里,我沒有看到一絲一毫的佛法純真,我看到的,是滿滿的貪婪,和復仇的怒火。
所以我知道,我找對人了!我需要的不是濟世救人的得道高僧,我需要的,是有能量的復仇者!
見面之後,本願寺顯如按照佛禮對我合十致意,我也回了一個民間的禮。繼而便是長時間的對望。這個貪婪的和尚,深怕自己先開口,會使這次利益的博弈居於下風,所以他著力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看著他裝X,我心裡暗暗好笑。就服這樣子又要當失足婦女、又要立牌坊的主!於是我微微一笑,說道:「久聞法師玄學精深、法力無邊,實為得道高僧!尤其是主張『他力本願』、『惡人正機』,當真是身在佛門、心懷天下啊!」
這一句話,面子上是捧他,實際上卻是揭了他的底子。作為這類靠著忽悠人心過日子的選手,最不喜歡、最反感的事情,就是自己的底子被別人看穿。而他一直當做門面的「他力本願」、「惡人正機」兩方面主張,表面上是勸善的佛理,此時卻被我一語道破了其心在世俗的本質。
本願寺顯如顯然是沒想到,面前的年輕人上來就是當頭一棒,這讓他裝高僧的企圖瞬間瓦解。於是他口誦佛號,用低沉的聲音道:「鈴木施主深得佛理,可喜可賀!正如施主所言,世人自身修持無法達到涅盤之永世超脫,需有他力相助,他力既是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普度罪孽深重之人。亦是貧僧之任也!」
我心裡冷笑了一下,他倒是冠冕堂皇的解釋了那兩句話啊!但面子上卻十分虔誠的道:「正是!恰如法師所言,當前世上有罪孽極其深重之人,且需法師引度,還望法師念在天下蒼生疾苦,不吝法力,及早出手!我輩向法之人必當翹首以待,渴望法師成功之日!」
這幾句話,其實已經把本願寺顯如的後路堵死了。你不是普度眾生么?你不是得道高僧么?好啊!眼下就有你說的罪孽深重之人,需要你藉助佛法之力予以超度,這是你自己的主張,怎麼的?你還要收費是咋的?
本願寺顯如顯然覺得接這話有些困難,沉吟片刻后,方口誦佛號又道:「引度罪孽深重之人,實為我輩之責,但當前所向之罪人勢大,且須好生應對才是!」
我心道,認慫了?還是以退為進要好處呢?面子上便冷哼一聲,撇著嘴笑道:「我還納悶,怎麼說好的一發一揆之事這半晌還不見動靜,鬧了半天,是法師法力不濟啊?」
聽了這話,本願寺顯如也不裝了,盯著我低聲道:「無論是念經超度,亦或是一發一揆,沒有香火錢的支撐,何來僧眾的齊心協力啊!」
我心中暗笑,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吧!說到底,還不是要錢?但是這個錢不可能是我出的!於是我笑道:「香火錢自然是有的!不過,還需要法師自己去爭取!」
顯如眯著眼睛,盯著榻榻米問道:「香火錢在何處?」
我揶揄道:「香火錢便在羽柴氏倒台之後、本願寺光復之日!」這句話,倒是給顯如畫了一個大大的餅。
靠著忽悠人起家的本願寺顯如顯然不吃這種畫餅,卻是微笑道:「日後的福分怎能驅動今日的佛緣?這還是不夠的!」
我曬笑著盯著他問道:「那按照法師之見,多少香火錢可以驅動今日之佛緣?」
本願寺顯如又擺出一副高僧的模樣,半晌方道:「要足夠的話,須得三千貫!」
我哈哈一笑道:「太多了!施主最多只有一千貫!」
本願寺顯如微笑道:「一千貫肯定是不夠的!不如施主和貧僧各退一步,兩千貫吧!」
我望著他微微一笑,雙手合十。本願寺顯如立即明白,也是雙手合十,口誦阿彌陀佛!
就這樣,我們的交易成交了。而那兩千貫,恰好是柴田勝家提供軍資的三分之二!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