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連本帶息
誰又能想到,有一天我會扮演這樣的角色——作為明面上的貿易對象、實際上的貿易敵人委託的第三方談判使者,往自家船隊去談判!這邏輯我自己都覺得混亂不堪!
因為這種感覺突然讓我想起了前世的一種人——法官。正所謂吃了原告吃被告,兩頭都不落下!今天就讓我找到了這種超然於物外、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泛舟在海上,我走的不算快,但也至少是四分之三起帆的速度。嵐他們的位置是我之前研究好了的,就在九州島東南的一處島礁群。
那個位置易守難攻,絕對是水戰的險地!根據我的戰術,嵐他們在襲擊運糧船時,通過火力壓制,將敵船逼迫至島礁處,迫使其擱淺停船!然後再以火力令其投降,束手就擒。所以傷亡並不算大。
等種子島家的人全部降服之後,嵐和夙命人對他們的武器進行全面收繳,並給了他們三條小船,讓他們自行逃生!
而那百兒八十個水手自然是千恩萬謝,同時也是求生心切,到了海上一起努力,拚命划船,不到一日便划船回了種子島!
之所以這麼做,也是我不想把事做絕,留下了日後見面說話的餘地。你看!種子島家這不就派我來談判了嗎……
一日之後,我遠遠的看到了嵐的船隊,於是直戳戳的就朝著她開了過去!
因為察覺到周圍可能還有監視的船隻,所以在我的船隊接近他們一海里多的時候,嵐他們還裝模作樣的開了幾炮!
望著炮彈在船隻兩側不斷濺起的水花,我不禁笑出了聲!這幫傢伙的演技真是越來越好了!作師傅的是不是也該拿出些樣子來?
於是,我命令船隊開始在海上作蛇形運動,規避炮彈!同時打起了鈴木商會的旗幟和代表和談的白旗。
結果我不規避還好,炮彈絕對打不到我,我這一規避反而幾次差點兒落進嵐他們的火力覆蓋區!嚇得嵐趕緊把火力向後延伸,又打了幾炮,才發出接受和談的信號!
於是我們便不再「規避」,而是在其他監視船隻的獃滯凝視下,直挺挺的奔著嵐的船隊去了!種子島家的船上,人們奔走相告!還是鈴木商會的牛!居然頂著火炮就上去了!夠勇!夠贊!夠爺們兒!
上了船,為了防止遠處的船上有高倍望遠鏡,我還裝模作樣的跟做為頭目的夙他們客氣了幾句,夙也是忍住笑,很是聲色俱厲、指手畫腳的說了些什麼,我們方才一股腦進了船艙。
我還沒坐穩,這幫傢伙就擠了上來!尤其是夙,因為這次火器的事情,他幾乎寢食難安了好久,唯恐處理不好,以後的貿易不好開展。於是現在取得這樣的結果,在夙來說是最愉快、最輕鬆的!
坐在船艙的小几前,我喝著自己最愛的紅茶,愉快的聽著夙等人的彙報。
我承認,我這樣先賣后搶十分不厚道,但是能怪誰呢?島津義久截了我的火槍,這便是敵對行為。面對敵人,是沒有什麼仁義道德可講的。我沒有攻擊他們的水手海員,而是選擇了放生,其實就已經足夠仁義了。
「接下來,依然按照計劃執行。」聽完夙的彙報,事情的發展均如我所料,不過有一點未曾料到——監視我方船隻的隊伍里,居然出現了熊野水軍的身影。看來他們是真的打算對我們提防到底了!
我想了想,繼續道:「目前熊野水軍的動向成疑!他們對我們刃海有著極深的懷疑,所以對其動向要特別關注。這次回去以後,儘快將堺港的核心資產向博多、江戶轉移。不要遲疑!」
夙奇怪的問道:「先生,既然咱們和柴田勝家緊密合作,為什麼不把據點遷向金澤港,而要向另外兩處轉移呢?」
說著,夙的臉上略微有一點惶恐的繼續道:「我不是質疑您的決定,而是單純的奇怪。您經常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為什麼這次……」
我明白他的意思,為什麼這次不選擇相信盟友。於是我略一沉吟,微笑道:「我信賴的,是選擇效忠於我的。而我跟柴田勝家之間,最多算是合作關係,連盟友算不算都很難講。」
而後笑了笑,又繼續道:「正所謂花無百日之紅,人無千日之好,與其等著日後一旦反目,互相攻訐,不如現在就定位在買賣,大家各取所需,誰也別靠著誰,到時候即使翻臉,也是留有餘地,不至於太難看啊!」
眾皆默然。唯有九鬼政孝低聲道:「先生所言極是,我也覺得柴田勝家此人面善心狠,色厲內荏,不可託付啊!」
聞言,我哈哈大笑道:「只怕你看著織田家的誰都是這般考慮吧!」
九鬼政孝愕然,眾皆大笑。我又笑了兩聲,淡淡的道:「既然如此,此時就如此定論,你們還有異議嗎?」
意見自然是沒有的,不過我卻又想起一件事,繼續安排道:「我們雖然把據點之一安排在博多,但是記住——不要和大友家走的過近。」
夙等人不是很明白,等著我進一步的安排,我沉吟道:「前途漫漫而不可測,我們絕不可在大友家和島津家之間站隊偏幫!記住,生意就是生意,價高者得!不偏不倚!明白嗎?」
夙點頭應是道:「價高者得!不偏不倚!我明白了!先生放心!」
我喝了一口茶,長長出了一口,靠在椅背上緩緩的道:「敵人與朋友,界限還真是模糊呢……」
我在自家的船隊上待了三個小時,方才離船,按照「要求」,留下一條船作為「人質」,開著自己的旗艦安宅船趕往種子島。
拉皮條就是這個命運吧!我心中暗自苦笑道。
回到種子島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一下船,就被等候在港口的伍佑衛門接個正著,也沒有別的廢話,我們直奔城主府而去——種子島時堯就沒離開過城主府,二十四小時等著我的消息呢!
等我到了城主府,一天不見種子島時堯,這老哥已經滿眼是血絲,明顯是度過了一個難熬的不眠之夜!
見我回來,也顧不得太多,騰的從榻榻米上跳起來,一把拉住我的袖子問道:「鈴木!他們怎麼說?順利嗎?」
我苦笑一聲,苦著臉道:「老兄!你倒是讓我喝口水喘口氣啊!腿都快跑斷了!」
種子島時堯急聲道:「快說快說!先說清楚,你要喝什麼都管夠!」
看著他急切的樣子,我哼了一聲道:「我說老哥,你們到底扣了人家多少鐵炮?恐怕不是一點兒吧!」
種子島時堯知道我要問這個,卻仍然老臉一紅,吶吶的笑道:「也沒多少……」
我端起下人送來的紅茶,滿滿的喝了一口,幾乎就把那一碗喝光了,把碗一扔,皺著眉頭對小姓嚷道:「捨不得水嗎?換大碗!」
說完,盯著種子島時堯就是冷笑,卻不說話。種子島時堯又是一陣臉紅,嗯嗯的清了清嗓子方道:「嗯……扣了……扣了一個鐵炮營的裝備!」
聽到這話,我騰的一聲跳了起來,指著他嚷道:「你為什麼不早說?我只道是刃海商會劫財不義,卻不料是你們動手在先!」
說著,端起小姓拿進來的大碗紅茶喝了一口,誰知太燙,一下子燙了嘴!我噗的一聲把我紅茶吐了,用手連點那小姓,卻皺著眉頭說不出話來!
種子島時堯想笑,卻又不好笑,別的地方臉色通紅!伍佑衛門連忙端了一碗漱口水來,我哪管這個,咕嘟咕嘟喝了幾口,在他們強忍著的笑容里,指著他們罵道:
「還有臉笑!我為了你們的不老實,被扣了一條船在那裡!我告訴你們,船上可是滿滿當當的黃金,若是丟了,你們得陪!」
種子島時堯知道我是耍賴,卻仍然哄著笑道:「鈴木!你倒是說啊!他們是什麼態度!」
我瞪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伍佑衛門,哼了一聲道:「辦法也簡單——你們放行!你們賠款!他們放行!」
種子島時堯估計也是料到這個情況,於是皺眉問道:「賠款?賠多少?」
我又哼了一聲道:「你們覺得多少合適?人家說了,你們自己知道扣了多久,每扣一天,按總價款的千分之五賠款,自己算吧!」
種子島時堯大驚!不是因為這條件太苛刻,而是因為這條件太優惠!按照這個賠償法,他們最多也就是賠送給刃海商會大幾十支鐵炮!種子島上什麼最多?鐵炮!這完全不能算是條件啊!
天上掉餡餅的事,反而讓種子島時堯心裡不放心,他皺眉道:「刃海商會的老闆……嗯……好像是叫鈴木夙,他就沒有別的話說嗎?」
我翻了個白眼翻道:「若不是他們老闆是我本家,只怕我就回不來了」!
種子島時堯連忙又是一頓拜年的話,只是眼巴巴的看著我。
我嘆了口氣,徐徐的道:「刃海商會的鈴木夙老闆說,這次沒有要價,是因為他終究是個商人,還是按照商業的行會辦事!不過……」
種子島時堯追問道:「不過什麼?」
我盯著他,接著說道:「不過,若是島津家不講規律,再這麼亂來,那麼今後便是刃海商會的死敵!他們已經把分部搬到了博多,如果再出現這種情況,你們將見到敵人姿態的刃海商會!」
這句話,我名義上是代表刃海說的,實際上卻是我自己想說的話!不經意間,氣勢便噴涌而出,種子島時堯一時間被震得獃滯當場。
良久,我方淡淡的道:「貴主家——島津家到底是什麼意思,老兄,你給我句實話,我好去向刃海回話!」
說完我又咕噥道:「本就是賣個糧食的買賣,還當起傳聲筒了!」
種子島時堯正色道:「鈴木!你的辛苦我都記得,不會薄待於你。這次與刃海的摩擦,看似是商業糾紛,實際上卻涉及主家、盟友及敵對者的事情,我就不詳述了!」
說著,他指了指西北方向,低聲道:「這件事我已經向主家做了彙報。義久大人的意思是,如果刃海強硬,那我們就硬碰硬碰到底!如果刃海表示善意,我們也願意從今以後恢復正常的貿易關係。」
說著,又小聲對我說:「我們這裡,什麼都種植不了,沒有貿易支持,過得一定艱難呢!」
說著,又重重捏了捏我的肩膀道:「鈴木,今後還要多拜託你關照呢!」
我盯著種子島時堯,半晌方道:「我想說的話,和刃海其實一樣。還望大家和平友好,共同前行!」
種子島時堯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道:「那就勞煩鈴木,再跑一趟吧!」
我心裡愉悅,口中卻道:「唉,苦命人說的就是我!那我便再跑一趟,當好你們的和事佬吧!」
說完,洒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