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天守之議
這個世界上,啥事都是你情我願。你要玩心眼,沒理由讓別人真誠。對不對?
再次坐在天守閣的桌前,柴田勝家的態度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轉變,通過剛才的對話,他知道我並非對東瀛的形勢一無所知,相反,我知道的很清楚,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
柴田勝家心裡忽然對我生出一種看不透的感覺,這個年輕人,真的不愧是正三品位的勇士啊!他不由得想到。
等到眾人都退去,天守閣只剩我們二人時,柴田勝家坐著躬身道:「孫殿!方才是我失禮,多有得罪!」
我也躬身道:「無妨!但願此後能精誠合作才是!」
柴田勝家再次躬身道:「只是沒有想到孫殿對形勢如此了解!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是我唐突了!」
不等我回答,又接著說道:「如今形勢的確對我方大為不利!不知孫殿有什麼賜教!」
我心道,這就對了,求人還端著架子。但是話說回來,目前的局還真不好破。於是我略一思索后,沉聲道:「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知閣下對當前形勢有什麼認識?」
他想聽我的想法,可是我畢竟是客,你都不說清楚基本情況,難道讓我猜嗎?雖然我知道,可我就是不說!
柴田勝家沉吟道:「嗯,孫殿考慮的周祥!我也曾多次盤算,當前形勢對我方有三利三害!」
我抿了口茶道:「願聞其詳!」
柴田勝家道:「對我方三利者,其一,乃是佔據大義!」
我明白他的意思。雖然羽柴秀吉夥同眾人擁立了信長的長孫三法師為繼承人,但是這個年僅兩歲的孩子還在織田信長的三子信孝手裡,由信孝負責輔佐。
三子織田信孝實際上比信長的次子織田信雄還要大二十多天,但是由於他是庶出,名分上只能比自己實際上的弟弟退後一位,反而當了弟弟的弟弟。而這些年來,也一直不受父親重視,晃蕩在外圍和邊緣。
織田信長被刺身亡后,柴田勝家看上了不受待見的信孝,打算擁立他作為繼承人——而事實上,勝家抱著的也是頭腦不大靈光的信孝更好控制的念頭。
然而沒想到秀吉會繞過信長的兒子們,轉而立了三法師為繼承人!勝家與理據爭,雖然沒有改變這一事實,卻得到了更多其他的實惠。而三法師在信孝手裡,和在他鬼柴田手裡是沒有什麼區別的。
至少他自己這麼認為。
但是我卻知道,立冬之後,勝家與信孝之間的道路被大雪封閉,勝家心裡一個勁兒祈禱,秀吉千萬不要利用這個時節進攻。而他也通過遞交和解信的方式,想要拖住秀吉,把決戰的時間拖到春天雪化之後。
然而狡詐的秀吉眼見三法師在對方手中,自己進攻對方便成了不義的口實。於是索性另闢蹊徑,擁立了信長次子——織田信雄為主君,這樣的話,再進攻信孝或者勝家,便不是不義的戰爭,而是變成了織田家的內鬥!
他也完美利用了大雪封山的機會發起了進攻!打的就是勝家被雪山圍困,鞭長莫及、夠不著的領地。
在這種情況下,勝家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秀吉耍大招,卻毫無辦法。誰知這個時候,腦子不大靈光的織田信孝卻又不老實,起兵襲擊秀吉的背後,在柴田勝家躲都躲不及的時候,主動出頭作死!
結果秀吉分出一半兵力,沒幾下就把信孝打服了,乖乖交出了三法師和母親為人質,才換得自身安寧。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柴田勝家所謂的佔據大義實際上是不存在的自我安慰。於是我嘆了口氣道:「信孝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嗎?」
柴田勝家默默無語,沒法回答。我接著說道:「而且信長公並非只有信孝一子、三法師一孫啊!」
我也只能提醒到這裡,再說得多反而著相了。柴田勝家聞聽此言,沉吟不語,半晌方道:「你的意思是,那猴子會打信雄的主意?」
我不語,卻抿了一口茶。
柴田勝家想了想道:「我會派人留意,如果確有此事,那就……」說著,目露寒光的看了我一眼,右手虛虛往下一砍!
我笑著搖搖頭道:「那豈不是給了對方討伐不義的口實?」
柴田勝家疑問道:「那依你看……」
我淡淡的說:「就當大家扯平吧。先說別的吧。」
柴田勝家無奈的點點頭,繼續道:「第二,敵我雙方軍勢上,敵軍數量多於我軍,但戰場均為山地,論山地戰,十個猴子我也是不懼的。」
這個我同意,於是我點頭道:「有理!鬼柴田的勇武我是確信的!只是……」
柴田勝家皺眉道:「有何不妥?」
我搖頭道:「回頭到了具體時再說吧。」實際上,柴田勝家軍勢的失敗,很大程度上就是源於隊伍內部的這種自信,或者說自大。他們認為自己勇武無雙,卻把秀吉的勝利視作耍小伎倆。但我現在沒法說,說了他也不會聽。
柴田勝家伸出第三根手指道:「我最大的依仗就是內部團結,這與秀吉魚龍混雜的隊伍絕不可同日而語。」
我聽了這話,忽然有些同情柴田勝家——他所依仗的這些支點,都恰巧是他失敗的拐點——決戰時,由於佐久間勝政的莽撞,導致勝利的天平向秀吉傾斜,但卻是前田利家的不戰而退,才導致了柴田軍勢的大崩潰!
歷史上,對前田利家詭異撤退的理由眾說風雲,但我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織田信長派給柴田勝家的這個助手,其實在織田信長死後便身在曹營心在漢,實際上早已被羽柴秀吉策反了!
畢竟,在秀吉開始發跡之前,前田利家就是秀吉的好朋友,後來還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了秀吉,雙方的關係本就十分密切,我真的一萬個不理解,為何柴田勝家對前田利家還是如此信任。但是,這也是一時解決不了的問題啊!
於是我又默默無語。
柴田勝家心中,對我再次升起了更加高深莫測的感覺,他斷定,我一定知道些什麼。所以在接下來的談話中,變得更加謹慎!
他命人端出地形圖,製作的算是精細。圍繞著近幾地方的山川丘陵畫的格外詳細。上面敵方勢力被畫成黑色,我方勢力是白色,看起來一時間犬牙交錯,十分焦灼。
柴田勝家指著對面黑色的勢力說道:「對我方不利之一:便是敵軍勢力龐大,而我方勢力單一。」
我明白他想說的意思。清州會晤上,羽柴秀吉拉攏了織田家的另外兩位家老——丹羽長秀和池田恆興,一起對抗柴田勝家。所以勝家把這兩人劃到了敵方一面。
於是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開口道:「柴田殿實在不必擔心丹羽長秀和池田恆興二人,他們不過是騎牆派而已,並不會真心相助於秀吉!」
柴田勝家眼中放出光來,急問道:「孫殿何出此言?」
我微笑道:「鬼柴田是一隻虎,羽柴秀吉是一匹狼,那兩人卻充其量算兩隻狐狸。狐狸偷雞可以,與虎對抗則不必考慮的。只要勝家大殿在軍事上展現出優勢,二人絕對不敢做絲毫異議,發出他聲!」
柴田勝家認真思索我的話中之意,良久點頭道:「那兩人,的確有觀望之姿,在會議上話多,實際行動上卻是嚴守門戶,毫無動作!孫先生所料無差!令人欽佩!」
可能是慢慢接受了我的觀點,連稱呼上都客氣了許多。
人家客氣,我也客氣。於是我拱手道:「勝家大殿謬讚,在下只是就事論事。不妥之處,還請勝家大殿諒解!」
柴田勝家哈哈笑了兩聲,盡顯大將本色,開口笑道:「孫先生不必自謙,我征戰一世,於戰事可自稱一聲見微知著,先生之言,句句在理,絲絲入扣,絕對是大家之言!不負草原人進攻中原絕望之牆的名號啊!」
我微笑著問道:「這什麼牆又是哪來的一出?」
柴田勝家微笑道:「孫先生的病來的急,走的急,有些事尚且不知。在你走後,幾個草原部落已向明朝降服,端的是怕了孫先生的狠厲手段!更言道,面對孫先生,就像面對一堵過不去、沒活路的高牆!故又稱絕望之牆!」
我抿嘴笑道:「他們來襲擾,被驅逐了乃是理所當然,倒是絕望個什麼勁兒!」
柴田勝家又哈哈大笑。我不等他回話,我繼續道:「一些虛名,不值得炫耀!言歸正傳,方才勝家大殿所言此事已有破解之法,我且聽完另外兩害一併說吧」
柴田勝家也不含糊,便開口道:「居功不自傲,實乃真丈夫也!至於當今戰場其他兩害,便是大雪封山、阻斷道路,以及敵軍勢大、敵強我弱吧!」
整體說完,柴田勝家便不再言語。在我的感官中,柴田勝家除了對一些人的觀點有失準確,他在戰爭的整體形勢和定位上還是十分精準的,不負鬼柴田之名!而我之所以更清楚,完全得益於歷史課本。如果同樣身在其中,我不一定就比他更強啊!
又是良久,柴田勝家開口問道:「以上便是敵我軍勢,聽孫先生之言,想必也是十分了解的,倒是我獻醜了!」
我微笑道:「論決機戰場之上、縱橫兩陣之間,又有誰是鬼柴田的對手呢?」
柴田勝家哈哈一笑,想必也是十分自得。但看著我的笑容,他又有些心虛的道:「還要請孫先生更多指教!」
我微微一笑道:「指教不敢,權且拋磚引玉吧!」和柴田勝家對視一眼,我們露出一個互相都懂的微笑,我繼續說道:「當今形勢,似是對我方大不利,實際上卻是死里藏活,敗中有勝!只要拿準七寸,未必擒不住羽柴秀吉這條毒蛇!」
柴田勝家聞言,大喜之下,從榻榻米上站了一起,繞過小方桌,坐到我側面,靠近來問道:「不知先生有何良方?勝家洗耳恭聽!」
看到這個戰場鬼神的謙卑之態,我心裡不禁有些同情。人到了窮途,真的是一根稻草都不想放過,更何況是我這麼靠譜的一根圓木!
一時間,整個天守閣靜的落針可聞。望著柴田勝家灼熱的眼神,我心中嘆道,為了二叔祖的囑託,我一定全力幫他,便開口道:「既然勝家大殿有三利害,在下便出三對策,還望勝家大殿略做參詳!」
終於說到了核心問題,柴田勝家整個人都靠了過來,而我,則不緊不慢的伸出三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