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亡靈之祭
談妥了雙方的要求,自然皆大歡喜。佐久間盛政也顧不得更多,讓從人攙扶著就要起身。我們約好,半個月後在堺港見面,他便火急火燎的帶著人去了。
我又不著急,現在是賣方市場不是么?於是我繼續品著姬島上的精釀醪糟,且休息幾天。
當然,我沒忘了安排九鬼政孝,儘快通知夙,準備足夠的鐵炮、大炮。還有就是通知陳奎,南洋的貿易另行組建一個艦隊,讓夙管理。他的那支艦隊則給我儘快拉到東瀛來!
講真,自從我來到明朝之後,還從沒有過這樣的輕鬆和愉快。幾乎是全身心的去放鬆自己,不用為敵人是誰、敵人在哪,或者我要怎樣去做的更好一類的事情煩惱——至少,暫時不用。
我可以隨性的吃吃喝喝,品嘗著品嘗那,也可以漫無目的的在島上走來走去,和原住民們隨意的交流問好,而不用擔心他們的語言背後,還有什麼別的意思,或者挖坑什麼的。
這些原住民望著我問好的姿態真誠的近乎於虔誠,這大概源自於對外來者,或者說外來高位者的原始的尊敬。而我在回答「你好,阿達!」或者「你好啊,菊!」的時候,心裡也是一樣毫無雜念。
我喜歡這樣的感覺,這種質樸無華的感受。尤其是當嵐告訴我,今天開始,連續三天,島上將進行一年一度的大祭祀——亡靈節的時候,我更感到生活的多姿多彩和有趣。
亡靈節是姬島的傳統節日,又被稱作盂蘭盆節,一般都在七、八月份。這幾天里,在外的家庭成員會回到家鄉,追祭祖先,而後來則慢慢演變成了家庭成員團聚的日子。
聽名字挺可怕,但實際上卻是很可愛的節日。鳶和嵐一左一右的拉著我的胳膊,穿梭在島嶼上縱橫的道路上,到處都是扮成狐狸或狸貓的男孩,亦或是扮成公主的女孩,他們隨著家人一起前往宗族的目的,據說這一天,可以與自己逝去的親人們交流。
嵐拉著我的手,走向了她家的院子。那是一個很普通的獨棟小院,感覺像是佛教建築傳入東瀛后逐漸形成的建築風格。從外觀上看,通體是由木頭或竹子製成,極為環保。
二層的小房子,建造者以獨具匠心的敏銳感官去探究空間的深層本質,無論是塌塌米、竹、石、紙、木等,簡單的構成要素,真正達到了後世人們追求而未得的「空、間、寂」獨特美學。
住在這裡面一定很舒服吧!我心想。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曾經勸說過阿爸阿媽,隨我一起到島外面去住,但是他們拒絕了。因為他們喜歡這樣寂靜而單純的生活。」
聽她的聲音,似乎在笑,我轉頭看她時,卻是一種平靜的虔誠。
嵐看了我一眼,輕輕拉著我的袖子,笑了笑才繼續說道:「有時候我也很羨慕他們,就這樣,在這毫無競爭、毫無壓力的環境里生活一輩子,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又有什麼不好呢?」
另一邊的鳶長長的出了口氣道:「是啊是啊!可惜,寂靜的環境好找,心愛的人卻找不到,也留不住呢!」
我從這話里聽出了濃濃的失落,當我回頭看鳶時,這傢伙卻露出了小狐狸似的笑容,問道:「你說是不是啊?先生 !」這句先生拖得老長,明顯是質問的意思。
我輕輕咳嗽兩聲道:「啊!啊!是吧!不過不努力怎麼知道呢?」
鳶皺著小鼻子輕輕哼了一聲道:「努力又有什麼用呢?」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嵐見氣氛尷尬,連忙介面道:「我們進去吧!阿爸阿媽知道我回來了,特意準備了上好的虎蝦盤子!我們快去吃吧,吃完了陪我去祭奠祖父,好嗎?」
說著這話,眼神卻在我和鳶之間掃來掃去。
我們怎麼可能說不好?佐久間盛政走了之後,特別有顏色的拉克申說服不悔、九鬼政孝等人一起去海邊垂釣了。
我心裡知道這傢伙是給我創造機會,不然島上的原住民一漁網下去的收穫足夠他們釣一個月的魚,我卻沒有阻止的借口,只能看著他們一臉壞笑的走了。
所以數來數去,就剩下我和鳶、嵐三人、三,這尷尬的數字,不過再沒有逃避的借口了不是么?
進了嵐的家門,她的爸爸媽媽聽到我們來,長長的呼喚了一聲:「阿嵐回來啦!還帶來了女婿大人么?」
嵐的臉微微一紅,喊道:「是我們回來了!」
頓時院子里響起了騰騰騰的腳步聲,跑出來的卻是三個孩子,兩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打扮成了兩隻狐狸,一個公主,尖叫著跑上來問我們要糖果——這也是剛回來時,嵐帶給他們的禮物。
分給孩子們禮物,我和鳶、嵐前後腳進了屋門。裡面出來一個和嵐長得七分像的女子,只是大了幾歲。嵐叫了聲:「姐姐!」便鬆開我的手跑了過去。與那女子牽著雙手,卻不住的回頭看我。
我知道,這是給我介紹她家人認識呢。我便客氣的叫了聲:「阿姐!」然後回頭,從鳶的手裡接過一份小禮物——送給島上的居民寶石是不值錢的,所以我給她準備了兩個小袋子——那是陳奎從歐洲帶回來的農作物種子,這個對島民來說,才是最寶貴的禮物。
嵐笑著介紹道:「這是我的姐姐,阿芙。已經嫁了人的,外面三個孩子都是我的外甥。」
我點點頭,再對著阿芙一笑。阿芙客氣的一欠身,把我和鳶讓進了裡屋,嵐的爸爸從隔離著廚房的幔帳後面鑽出腦袋來,笑道:「女婿來了?快坐!」
說完,和嵐的媽媽一起,端出來三四個盆子。
我一看,全是魚蝦蟹,做法也極其簡單。說實話,我一直是無辣不歡,一直都喜歡川菜,不過自從到了這個小島上,似乎這樣清淡口味的東西也能吃的很香。這大概就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吧!
大概是當地習俗,有地位的女婿是嬌客,嵐的父親彌在飯間一直對著我笑,點頭,附和我的說法,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嵐的母親阿螢則是一名傳統的東瀛女子,暖笑著不說話,只是隨著我的我的話時不時的欠身。
嵐的姐姐和三個孩子則是飯桌上另一個熱點。三個小傢伙不停的叫喊著,要吃完飯去玩,畢竟在過節,大人們也不呵斥他們,只是說著:「快吃飽!快吃飽再去玩!」
這就是家的感覺么?從上一世,直到今天,我最缺少的就是這種一家人在一起的感覺!
以前曾經短暫的從姨夫燕雷、叔父葉不悔那兒感受到過親情,但那和自己的家是兩回事。後來又從李華梅家裡隱隱感受到家的溫馨,可惜美好來的快,去的也快……
至於我那位二叔祖,對我而言,他更多的應該是同情和景仰吧。
我忽然反應過來,我之所以對李華梅那麼親近,是不是因為這種家的感覺呢?分別以後,她到家了沒有呢?現在在幹什麼?
見我在恍惚,鳶輕輕拉了我一把,用漢語問道:「你在想什麼?」
我笑著答道:「我在想,這裡真好。」
鳶笑了笑,看了我一眼,卻沒有做聲。望著她清澈的眼神,我不禁產生了一絲罪惡感。不過,我那也算是善意的謊言吧。
吃完了飯,我和嵐、鳶,以及嵐的全家人一起,按照傳統換上黑白相間的衣服,跟在孩子們後面去了祖上的墓地。看著孩子們跪坐在墳前,虔誠的喃喃自語,我幾乎也忍不住想要禱告起來。
父親,你在天國還好嗎?啟藍孩兒我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沒有機會、沒有能力去查清事情真相、為您復仇!也沒有能力再去找回母親……
想起前世的種種,我不禁悲從中來,閉目的同時,淚水奪眶而出……
輕輕摻著我胳膊的鳶感覺到我在微微顫抖,望了我一眼,不知道我想起了什麼,只知道她自見到我開始,我便一直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
「先生這樣難過,想必是想起了傷心的往事吧!」鳶心裡如是道。她緊了緊摻著我胳膊的手,把頭靠在我肩膀上柔聲道:「先生,不管發生什麼,鳶都一直陪著你的!」
我剛要答話,另一邊的嵐微笑著也說:「我也是。」
我用力抿了抿嘴,擠出一個笑容。但一滴淚還是從臉頰上悄然滑落,滴落在地上的一個物件上。
那是一塊兒石頭,通體純白,像是玉石的樣子。淚水滴了上去,那塊石頭盡然發出了瑩瑩的光芒。
我心中大奇,彎腰撿起了那塊石頭,放在眼前。那塊圓石頭彷彿感受到我的心跳,越發明亮起來!
我吃驚的長大了嘴巴,鳶和嵐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很少說話的阿螢忽然開口道:「帶著它在身邊吧!亡靈之祭時我們可以和先祖溝通,或許這是你的先人在呼喚你呢!」
詫異的回過頭,望著那塊圓石頭,它像是回應阿螢的話似的,泛著人心跳般的白光!
一定有什麼原因吧!我把圓石握在掌心裡,輕輕放在胸前,心裡默默的問:「是你在呼喚我嗎?父親!」
那石頭似乎跳動了一下,我不禁苦笑,幻覺,又是幻覺啊……
鳶扯下一根頭繩,手指翻飛,打了個四方結,把這塊白石頭放了進去,捆好,這塊小石頭頓時成了一個精緻的小墜子。而後笑著遞給了我。
我微笑著接過,把它掛在脖子上,塞進衣服里。便接著和鳶、嵐他們一起去看著一家人祭祀?
誰都沒有發現,那塊白石頭在我懷中,發出了更加璀璨的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