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爆2】為難明神宗
有些事,你想面對,得面對;不想面對,也得面對。這可能就是命運。
明神宗朱翊鈞聽了我的話,心裡翻江倒海。這次首輔張居正病危,自己心裡正在糾結,為今後的朝政擔憂——雖然自己也承認,之前確實有過一絲欣喜,覺得自己大展身手的機會終於來了。
可是,近一段時間以來,接連不斷的事情,難以處理的棘手問題,已經弄得自己焦頭爛額。情急之下,才再次記起了張居正的好。
被推到一線,朱翊鈞深深的感受到自己仍然稚嫩,有些事不是憑著一腔熱血就能搞定的,而是更需要經驗、閱歷、氣度和胸懷。
但是很遺憾,這四樣東西,前兩樣他知道自己沒有,后兩樣他認為自己有,但事實上沒有。而這就是他感覺到事情難辦的根本原因所在。
真正遇到事情,才知道這麼多年了,你大爺還是你大爺。
今天這個事,擺明了就是張四維看著張居正病危,準備清洗他的勢力。文臣自不必提,今後可以慢慢來,反正幾個秀才,也跑不到哪裡去;武將裡面,戚繼光暫時還動不了,那麼首當其衝、頂在最前面的第一個目標,便是最近風頭最勁的孫啟藍!
只不過,張四維這一次做的確實有些難看,當然,這件事自己也是默許了的——並不是希望真的把張居正的勢力怎麼樣,而是借著張四維的手,好好出一口惡氣。
這麼多年了,張居正,張首輔,張先生,這個瘦削卻無所不能的男人一直死死的壓在我頭上,讓我一刻都透不過氣來,直到今天。有他在,自己就永遠是皓月旁邊的小星星。我好生不甘啊!
可是 ……可是話說回來,唉,今天這破事兒該怎麼處理呢?
良好的休養,令朱翊鈞臉上仍保持著帝王的鎮靜,心裡卻是翻江倒海。此刻他真希望張居正能出現在自己面前,用他特有的、別人不具備的鐵腕來解決這件事,可是,這本來不就是自相矛盾的事么?
如果他在,張四維又哪裡敢跳的這麼高呢?
於是,朱翊鈞不說話,別人也不說話。他是不知道說什麼,別人是知道說什麼卻不說。
誰都知道這位小皇帝在為難。這也是難以避免的。這麼多年,這樣的事都是張居正替他解決,那個人就像一堵防火牆,死死的堵在朱翊鈞的身前,替他遮擋這些纏人煩心的事,所以,誰也不開口去觸這個霉頭。
就拿前幾年鬧得沸沸揚揚的胡椒蘇木折俸一事來說,這件事發在萬曆,根子卻在前朝。
從英宗「土木堡」之變后,大明朝的國勢就日漸衰弱,縱使期間有「弘治中興」、「嘉靖中興」等勵精圖治,然吏治癱壞很久,國家經濟已經到了積重難返、百姓民不聊生的地步。
特別是嘉靖後期,由於嚴嵩專權,官吏貪墨成性,老百姓怨聲載道。到隆慶皇帝即位時,國家的財政已經扛著十分嚴重的赤字,這也成了隆慶皇帝揮之不去、避之不及的心病。
這位倒霉的皇帝在接手父親留下的爛攤子時,他治下的大明朝就已經破敗不堪,性善的隆慶帝於即位初決定奮發圖強,在保守改革派的領袖人物高拱的引導下,試圖改革吏治、發展經濟。
但由於隆慶帝的性格猶豫不決,再加上身體有疾,力不從心,便逐漸喪失了對改革的信心,慢慢變得開始沉迷女色,最終皇位只坐了6年就駕崩了。
隆慶皇帝駕崩后,年不到十歲的萬曆皇帝明神宗朱翊鈞登基為帝,在高拱、張居正、馮保等人的簇擁下開始了萬曆新朝。
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原本被前任皇帝隆慶愛戴的高拱由於與內閣太監關係不清不楚,在馮保、張居正、李太后的利益交換大前提下,最終高拱被迫出局。
從此,大明朝便在張居正這個強力引擎的帶動下,開始了長達十年的「萬曆大改革」。陣痛過後,大明朝的氣象節節走高!呈現出中興之勢!
當然後話說,這也是大明朝最後一次中興,甚至是可以完全走向世界、並且領導世界發展步伐的一次中興,可惜後來的萬曆皇帝萎了,實在不成氣候,糟蹋了張居正的貢獻。
在胡椒蘇木折俸之前,當時的情況是戚繼光等將領還在沿海抗倭,光是這件重大事項就需要大筆銀子,且不談天災人禍。大明朝的國庫確實吃緊,據說年度盤點,存銀不足千兩。戶部尚書恨不得跳樓——因為他已經無錢發放官員俸祿。
稍微有一點從政經歷的人都知道,基本運行經費——當然,只要是指財政供養人員支出和機關運行經費,這個是不能停的。因為他們是國家的動力、血脈和支撐。
就好比,一個地方的財政部門不發工資,財政工作人員不上班了,可能明天這個地方的各個部門就要癱瘓,因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當時遇到這個問題,十來歲的明神宗朱翊鈞已經完全傻眼了,抖著手就知道問如之奈何?如之奈何?當時的朝堂之上就是張居正不顧個人安危站了出來,提出由自己作起,全京城的官員實行一定周期的胡椒蘇木折俸,緩解國家財政困難。
這個消息一出,那些被損害利益的官員立馬站出來彈劾張居正,說他貪墨、縱容手下貪墨、人品不好,反正說什麼的都有。這中間,更多的只怕是對張居正考成法等一系列管理制度的憎恨居多。
但是,在皇太后的支持和皇帝的信任下,張居正還是通過鐵腕打贏了這一仗。
其實,當時胡椒蘇木可是上等貨,如果不是災年,這貨比黃金白銀還值錢,但在災年,這貨就難以銷售,特別是胡椒,保存周期短,又不是尋常百姓家的必需品,所以很多官員紛紛反抗朝廷這一政策。
鬧事的官員里,有一些有錢有勢的官員,他們其實根本不在乎這一點俸祿,他們鬧事只是因為張居正有損他們的利益,而那些真正清貧的官員則是真的揭不開鍋,最終釀成少部分官員被餓死,或者家裡人被餓死的情況發生。
從結果上看,這件大事雖然最終還是被張居正鎮壓下來了,按照他的想法走了,但事實上也逐漸使國家和張居正與這些官員漸行漸遠。
張居正死後,這些官員迅速迎合皇帝的自我表現、自我認同心理,清算了張居正包括胡椒蘇木折俸在內的一系列「錯誤」。是的,他們報復了張居正,但也讓大明朝迅速的朝完蛋滑落下去,而且萬劫不復。
我們可以說,如果不是張居正這樣死死頂住壓力、竭盡全力去力推此事,那麼其他官員最多是個高拱的成色,而朱翊鈞則絕對搞不贏他老爹隆慶皇帝——畢竟當時他才十歲。
而今天,張居正病危,再沒有人那樣站出來替朱翊鈞擋風擋雨。此刻的朱翊鈞其實是滿懷著期望在等,等一個人像張居正一樣站出來,勇敢的說出自己的見解,最好別人都不敢反對,這個事情就這麼解決了。
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見一個人吭氣,於是他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問道:「張愛卿,此事你有何說法?」
這一腳,卻是將皮球踢給了張四維。張四維心裡打鼓,聖上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問我?他是心知肚明的,這樣問我,是要我怎麼說?我不得迴避嗎?算了!管他呢,先抵賴吧!
於是,張四維滿臉委屈的道:「啟稟聖上,此事實為無稽之談!乃是孫啟藍夥同這些個錦衣衛,合夥來玷污於為臣!還望聖上為臣做主!」
朱翊鈞聽了這話,知道張四維存心抵賴,卻也是沒有辦法,總不能指著他的鼻子說——就是你!我知道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那也太不成體統了。而且,自己顏面何存呢!
想了想,繼續踢吧。便轉頭又看向我,問道:「孫愛卿,張愛卿說此事有冤屈,你怎麼看?」
我冷笑道:「啟稟聖上,此事其實也簡單,要證明張大人是不是冤屈,只需交給督察院,嗯,海瑞大人嚴格審問,屆時自會水落石出!還張大人一個公道!」
海瑞站在一邊,聽見我的話,激動的白鬍子亂顫!哈哈!原諒我這一生放蕩不羈愛熱鬧!說實話,這樣整大事兒、千古留名的事情就是我的最愛啊!這孫啟藍真是我的知己啊知己!
於是海瑞再不猶豫,呼的前踏一步,舉著玉圭朗聲道:「啟稟聖上,若由臣辦理此事,必當嚴查到底,絕不冤枉忠良,也絕不讓奸佞之人走漏!臣特請旨!」
朱翊鈞還沒說話,張四維卻道:「此事,我看還是交由刑部去辦吧!」他知道,若是交給海瑞,只怕連自己幾輩子做的孽都查清了!而且自己心知肚明,恐怕海瑞正愁著找不到借口來查自己呢吧!
雙方的意見一頂牛,朱翊鈞一下子沒了主意,海瑞就那麼挺挺的杵著,彎著老腰,一副忠誠請旨的樣子。張四維必然是慌了的,所以急不可待要甩鍋。唉,還是踢皮球吧!
於是朱翊鈞又看著我道:「孫愛卿,此事由刑部辦理也是有理的,你怎麼看?」語氣甚是和藹可親,但心裡其實是想讓我別再鬧了,或者拿出個辦法來。
我拱手正色道:「啟稟聖上,方才臣的參奏里,也有刑部左侍郎萬彭飛的罪過,這錦衣衛賊人的供詞里也有嚴重涉及此人,故刑部當迴避才是!」
朱翊鈞心道:「你倒是把事情拿捏的很准!」口中卻問到:「也是有理。那依你看,此事當由誰辦理?」
我拱手道:「啟稟聖上,依臣愚見,此事或可由大理寺與督察院聯合辦理,並請指派東廠介入偵查,必可報萬無一失!」
朱翊鈞心想,這倒是一個無可挑剔的辦法。本來三堂會審,涉及刑部迴避,那便剩了大理寺和督察院兩家,也可以說更加公允。此事又涉及錦衣衛,那麼由東廠來參與調查,確是不二隻選。忽然,朱翊鈞眼裡的我彷彿張居正附體,這正是他要的答案。
於是朱翊鈞開口道:「程愛卿何在?」
大理寺卿程平前踏一步,舉著玉圭道:「為臣在此!」
朱翊鈞朗聲問道:「方才孫愛卿之議,你可認同?」
這程平確實人如其名,為人方正刻板,官途也是平平正正,不比誰快,也不比誰慢,但卻是一路平平穩穩,從來不出差錯。
此時聽朱翊鈞問起自己,程平正色道:「孫大人之提議於理甚合,絕無問題!只是.……」
朱翊鈞心道又有什麼幺蛾子?便皺眉大聲道:「只是什麼?但說無妨!」
程平又是一躬身,答道:「只是,臣擔心此事涉及朝廷重臣,恐怕查辦時阻力不小,故特向聖上請旨!」
朱翊鈞心裡哼了一聲,心道老狐狸,你東也請旨,西也請旨。朕都有了旨意,還要你作甚?
但轉念又一想,也對,他大理寺卿是正三品,要去查的張四維是正二品,萬彭飛是從二品,若是朕沒有個話兒,只怕他是真查不下去。
想到這裡,瞟了張四維一眼,心道誰叫你自己辦事不謹慎?怎麼這會兒不吭聲了?卻又怪得了誰?想著自保吧親!
於是心中再不虞有他,朗聲道:「擬旨!」
馮保立即走上一步,拿筆記著,同時微微偏頭,看了我一眼。這一眼明明無悲無喜,但我卻分明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驚喜。
「一等子爵、薊州大營副都指揮使孫啟藍,參奏中極殿大學士張四維、刑部左侍郎萬彭飛一事,欽定由大理寺卿程平、督察院左副都御史海瑞協同辦理,東廠聽調配合查辦。望深挖細究、嚴查到底,並望公平正直、懲惡揚善!欽此!」
朱翊鈞的聲音落下,大殿里先是落針可聞,繼而程平、海瑞一同拱手道:「臣遵旨!」
作為東廠首領的馮保記錄完之後也道:「遵旨!」
此時的張四維,臉色鐵青,恨恨的說不出話來。朱翊鈞看在眼裡,心中冷笑,心道你張四維乃是張居正保舉入朝,這麼多年,越干越不入張居正法眼。結果你恩人一病危,第一個跳出來的倒是你!
口中卻道:「張愛卿,不必驚慌,若真如你所說,清者自清,朕必嚴懲造謠之人就是了!」
張四維還能說什麼?只能拱手謝恩。
這件事就算有了下一步的方向,暫且不提。朱翊鈞又問了我遼東戰事,我如實說了,待說到命投降的近萬女真人自斷右臂方可離去時,大殿里一片倒抽涼氣之聲。
朱翊鈞穩了穩心神,問道:「此事朕倒尚未得到奏報。正好孫愛卿本人在此,你且說說,此舉何意?」
我坦坦蕩蕩的道:「前宋朝之時,忒沒真興兵以攻,五十餘年方克下。一則忒沒真低估了中原韌性,反之,趙宋也未正視忒沒真的侵略之實」。
朱翊鈞饒有興趣的道:「哦!那與你的作為有何關係?」
我拱手道:「啟稟聖上!而今不同於趙宋時,韃靼人沒有了忒沒真那樣的蓋世英豪。卻又同於趙宋時,蓋因女真人已取而代之,成為草原最大隱患!」
張四維介面叫道:「大膽孫啟藍!你是借趙宋暗諷我大明要亡國么?」
我冷笑一聲,斜睨著張四維道:「我在前線殺盡十數萬外寇時,你卻在家裡暗算功臣,若我這算是暗諷,那你豈不是公然作亂造反么?」
張四維氣道:「你!血口噴人!是何居心?」
朱翊鈞心煩,連聲道:「張愛卿,你且住口,讓孫愛卿繼續說。是非曲直,朕心裡有數。」
張四維無語,只能拱手領旨,卻是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心道,如果瞪人就能殺死對方的話,我馬上去練一雙火眼金睛!
卻是不理會他,繼續說道:「如今女真人在關外,漸成氣候,日益強大,臣此次前出征戰,多曾派人深入女真人內部調研。發現近年來,女真人內部多曾湧現年輕俊傑,臣分外驚心!」
說著,前踏一步,抬頭道:「臣之所以出惡招,主要考慮,要從心理、從根子上遏制女真人。為臣此舉,是要在女真人心理紮下一根刺,讓他們看見斷臂者,就想到大明朝!」
這句話可謂振聾發聵,我清晰的聽到旁邊官員咽口水的聲音。我卻不管這個,繼續朗聲道:「變勇士為廢人,也是挫敗地方銳氣。同時,臣也是為邊疆百姓平氣。女真人劫掠之後,寸草不留,臣此舉,也是在百姓心中壯我大明國威!」
最後,我拱手道:「臣以上所言,句句肺腑,請聖上明察!」
朱翊鈞坐在龍椅上,望向下面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同齡的年輕人,忽然心中有一絲嫉妒,是的,就是嫉妒!
如果……如果我也能這樣做自己想做的事,那該多好啊!
朱翊鈞在心裡如是說道,可是如果,終歸是如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