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假戲作真唱
有道是事出有異必為妖,作為張居正的親密盟友,戚都督沒有理由在知道首輔病危以後,還如此高興的。
我有些愕然的望著戚都督,不知道他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
戚都督忽然微笑著問道:「你說,人生中最可怕的是什麼樣的敵人?」
我更加不解,這是咋了?眩暈了?這會兒問這個幹嘛?我定定的望著戚都督的眼睛,半晌方問道:「啟藍不明白,都督你要表達的意思。」
戚都督笑的更加有內容,低聲道:「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點點頭道:「那便好!在啟藍看來,最可怕的,就是潛伏在暗處,平日里笑臉相迎,關鍵時刻躥出來致命一口的敵人!」
戚都督點頭,笑著問道:「那依你之見,怎樣才能把這些人挖出來?再一網打盡?」
我低頭沉吟了一會兒,疑惑道:「讓他們放心、自己跳出來?」
戚都督沒忍住,哈哈笑了幾聲,又連忙壓抑住笑意道:「英雄所見略同!」
我皺著眉頭,等著他繼續說。
戚都督笑了一下,望著我繼續道:「首輔沒事。」
我心頭一驚,卻不說話。結合著他剛才的問話往深里一想,抬起頭,望著戚都督問道:「你是說,這是個局?」
戚都督微笑道:「正是!」
我皺眉道:「那為何騙我說,首輔病危?」
戚都督又笑著道:「首輔是已病危,太醫會診后說,絕對活不過十日了!」
我又思考了一陣,方道:「所以這是假戲真唱!要想騙過別人,必先騙過自己人?」
戚都督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冷然道:「這幾日里,可有不少人跳出來,叫著鬧著要翻歷史賬本,還要清算首輔之過錯!」
他忽然望了我一眼,低聲道:「這些都是啟藍你之前說過的,幾乎事事都在你的所料之內,你的那位師父當真有那麼大神通!能知前後五百年!」
我微微一笑,放下心來。自然不可能告訴他,我的老師叫做歷史課本。便不答反問道:「那麼接下來,我們當如何配合?」
戚都督笑道:「你可知道,朝廷已經為你的封賞官職吵翻了天?」
我聽了這話,倒是十分新鮮,笑問道:「願聞其詳!」
戚都督微微嘆了口氣,低聲道:「你在兩年裡連升五級,共十個台階,這是很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做到的。」
我點點頭,以前我還是個不入流,或者說,再往前根本就是個不在體制內的小盲流,兩年時間已經到了正三品!
這不是坐火箭,這是開外掛!
於是我頗有些無奈的道:「這個,也是因時適會吧!」
戚都督點點頭,又是微微一嘆道:「說因時適會也好,說命數如此也罷!按你的功勞,得這些本是沒有錯的!但是……」
我知道,關鍵就是這個但是。不過我也不著急,見戚都督賣關子,我便索性端起茶碗,一口一口的抿著。
戚都督見狀,知道拿我沒辦法,搖頭笑著,拿手指點著我道:「真是個滾刀肉!」
我放下茶碗,扯道:「這叫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都督您就直說吧,這個激不著我!」
戚都督又笑了會兒,方才道:「但是你有兩點,卻是被人揪著不放!」
我思索了一下,抬頭問道:「一是掛靠首輔,從中漁利?」
戚都督點頭道:「正是!你被張四維等人視為首輔親信,必須除之而後快!」
我點點頭道:「他們倒沒說錯,那第二呢?」
戚都督笑道:「你認得倒快!這第二,便是你的手段過於激烈,已經引起了很多非我一圈之人的恐懼!」
我微微一笑,也不辯解,低聲道:「求仁得仁罷了!這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滿不在乎的說道,戚都督卻打斷了我的話頭,跟著道:「這個便是如今吵鬧的焦點!」
說著不等我回答,接著說道:「這件事本來就是兩面,有好處,有壞處。可有心人卻以此做文章,說你毀壞大明形象,有不親不孝、不忠不臣之心!」
我哦了一聲,淡淡的道:「這頂帽子扣的好大!」心中卻也隱隱有些怒火。
這明朝的文官集團,真的是導致朝代覆滅的罪魁禍首。指鹿為馬、指黑為白,明神宗朱翊鈞幾十年不上朝固然不對,卻也不過是想躲避這些文官的惡意掣肘!
我眯著眼道:「首輔對此事什麼態度?」
戚都督還沒回答,我忽然接著道:「裝病退居幕後,隔岸觀火?不,應該是在推波助瀾才對!甚至……」
我笑望著戚都督,緩緩道:「如果我是首輔,那麼這件事應該根本就是我一力促成的才對啊!」
說著,我眯眼望著戚都督問道:「都督,你說,啟藍分析的對也不對?」
「那你怎麼看待這件事?」戚都督反問道。
「神來之筆!恰到好處!」我拍案道:「首輔假做病危,引得賊人浮出水面。再借我這個最刺眼的,讓這些人群起而攻之,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有效的洞察方式?」
戚都督感嘆一聲:「當日首輔跟我說起此事,我還有些猶豫,怕你想不開,以為遭到背叛。但首輔說……」
我眯著眼問道:「我這二叔祖說了什麼?」
戚都督正色道:「首輔說,啟藍大智大勇,必以我此計稱善!不僅如此,他還必有招數,再添碳火!」
我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二叔祖慧眼識人!這件事已經開了頭,沒有理由讓它這麼不上不下!我既然回來了,就當再加一把火,讓它燒的更旺!」
戚都督眼神里流光閃過,沉吟半晌後方道:「如今你方十八歲多,不足十九,便已是三品大員!加上此次居功甚偉,如若順利度過此關,想必更上層樓!」
說著,他目光灼灼的盯著我,問道:「難道你對功名真的視如糞土、毫不動心么?」
我迎上他的目光,誠懇的道:「啟藍並非聖賢,沒有那般清高。但是,我從來不希望把自己的未來寄托在別人身上。」
我望著戚都督若有所思的目光,繼續說:「就像這次,如果首輔真的病危,我不就真的一無所有?我之前的努力又有什麼意義?之後再努力,又能得到什麼?我想要走的更高,但……那一定是建立在我自己的努力之上!」
說著話,外面忽然雷聲大作,我抬眼看時,窗外已經一片黑沉。看來暴雨將至啊!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正好一道閃電劃過天際。雷聲轟鳴之時,我回過頭,望著戚都督道:「我只作我自己!」
這句話其實才是我最真實的心聲。前世,為了追尋自己的想法,為了堅持自己的追求,與實際上最親密的人反目成仇。但如果讓我再來一次,我依然會這樣選擇!
我不想活在別人的思想牢籠里,我要作的,只是自己。如果因此我要忤逆別人、違背別人的心思,那麼只要我認為自己是對的,便無所畏懼,絕不反悔!
無論面對的是誰。
暴雨轟鳴著打在屋檐上、地面上。屋裡長時間的安靜。許久,戚都督低聲道:「如果當年,我也像你一樣堅持自我……」
說著,他搖了搖頭,苦笑道:「人各有命,不可強求,多說無益啊!」
我回過身,重新坐下,笑道:「都督你立下不世之功,威鎮寰宇,必然流芳百世,何憾之有?」
戚都督望著我,微微一笑道:「弱水三千,我卻唯取那一瓢!唉,不提這個!啟藍,若你真的下定決心,只怕……」
不等他說完,我正色道:「天大地大,何處不是我家?都督放心,啟藍自有分寸!」
戚都督聽了這話,似笑非笑的道:「我怎麼覺得,倒像是解放了你!」
我聽了這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兩聲。卻立即按捺住情緒。
說實話,聽說張居正沒有事,我心裡大為安慰。而且,能夠以我一人為代價,掃掉他前路上的主要敵人,我何樂而不為呢?
再加上,我對這腐敗的官場早已毫無興趣,能夠在這樣的情況下安全離開,真的是打破囚籠出猛虎、頓開金鎖走蛟龍!
所以我沒忍住,讓戚都督看出我實際上發自內心的開心!
閑話不說,我和戚都督又私下裡商量了一會兒,研究了策略,雨恰好停了,我便告辭,帶著幾人直奔京師!
這一去,只怕就是我最後一次登臨京師吧!路上,我心想。有所得必有所失,有所失必有所得。既然我想要自己的生活,那就一定要放棄些什麼。
就這樣,我腦海里波濤洶湧,策馬進了進了東門,直奔問海閣而去。
看看到了問海閣,卻見門口圍著很多人,我抬眼看時,似乎有官兵,也有看熱鬧的百姓。
只聽見喬漢生的聲音道:「說過了!我家老爺不在,你們要查案,便去遼東大營里查吧!」
卻聽一個陰惻惻的聲音笑道:「既然孫啟藍孫大人不在,我們便先尋找物證吧!」
大門裡頓時傳來了更加劇烈的爭吵!忽然,就聽見「啊」的一聲慘叫,是喬漢生!
我再顧不得在一遍看熱鬧,推開人群,快步走進問海閣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