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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守夢者(二)

  「守夢者?」頃刻間,一股龐大的力量將來城整個身體凍結,動彈不得,他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所謂的「守夢者」,怒目圓睜。但緊接著,他又被一股神秘的、強大無比的力量狠狠地拋向遠方,突然掙脫開了她原本那強大的束縛,而她也被反噬在地上:蒼白的面色,緊鎖的眉頭,急促的呼吸,看得出她十分痛苦,但她一直隱忍著。


  「你身上怎麼會有主人的氣息?」良久,她慢慢平復后,問來城。


  「主人?」來城終於艱難地從地上慢慢站起,右手捂著胸口的疼痛,走向她,此時的她看起來像沒了半條命似的,早已沒有了剛剛那咄咄逼人的氣勢,狼狽地倚靠在一塊大石上,精疲力竭,他在她面前停下,問:「你的主人是誰?」


  「倖存者。」她十分吃力地回答,聲音單薄、微弱。


  「他是誰?」


  「末日的唯一倖存者——白喬生。」


  「白—喬—生?」他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他的名字,似乎明白了什麼:他曾把一半的生命給了他。


  來城望向了不遠處被斑駁青苔依附著的洞口,還有一大片不知名的墨綠色的藤蔓,再向洞里望去,一片黑壓壓,看久了,不覺讓人毛骨悚然,忐忑不安,他繼續問那老婦人:「這個山洞裡是什麼?」


  「末日。那是時間的盡頭,世界的盡頭,所有生命的盡頭,一切的一切,愛的,恨的,快樂的,痛苦的盡頭。我一直守著它,守著這個『末日之門』。」


  她說完,緩緩站起身,慢慢坐回她剛剛坐著的石頭上,守著洞口,這時一陣微風吹過,她伸出那早已布滿青筋和皺紋的右手:徐徐微風在她手中一點點地消逝,喃喃自語:「起風了,倖存者——他就要來了。」


  「九墨,你只剩下最後三天了。」一語驚醒了睡夢中的九墨,她猛地坐起來,揉了揉疲憊的雙眼,卻沒有了睡意,她望向窗外:天將明未明。


  九墨起身,披上那件綉著一朵紫色雪花的外套,倚靠在窗前,抬頭望著夜空中稀稀疏疏的繁星,星星落落,她不由地想起了白喬生,想起了他們兒時一起嬉戲、耍鬧的一個個畫面,特別是那場不一樣的煙花。


  十七年前,一個正月十五的夜晚,光彩奪目的煙花,競相開放在江城那深藍的夜空中:熱鬧、歡騰。


  江雪趴在卧室的窗檯,隔著玻璃都能感覺到煙花的璀璨。那時,她出了天花,在卧室里已經呆了半個多月。往年,她早早都會和喬生一起去江城之都觀看煙花,可唯獨今年不行了。她趁著爸爸、媽媽出去了,偷偷從床下來,沒趣地看著煙花,她想,喬生在幹嘛呢?

  正想著,她聽到門外有腳步聲,便急速地上了床,躲進被窩,閉上眼,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聽著門外的每一絲細微的聲響。


  但過了好久,還是沒有人進來,只聽見門外的鑰匙聲,江雪有些按捺不住了,睜開眼,正準備下床看看。


  「吱呀」一聲,門開了,江雪迅速躺下,假裝睡著,沒看清是誰,只聽見他的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那腳步聲,躡手躡腳,她聽不出是誰。媽媽是腳步聲,很輕,很快,爸爸的腳步聲急促,阿姨的腳步聲,大步流星,她閉著眼,心裡很是糾結,想睜開眼看看是誰,又擔心自己裝睡被發現,心跳不由地加速。


  「雪兒,過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耳畔傳來。


  「喬生!」她從床上一蹦而起,看見喬生把右手伸向她,她正想伸手握住他的手,卻又縮了回去,猶豫了:「我出天花了,會傳染給你的。」


  「那,那你跟著我就好。我聽大人們說,只要不要太靠近,沒事的。」喬生,收回了手,走到床前,給她披上外套,讓她跟上。


  江雪下了床,不近不遠地緊隨在他身後,踮著腳尖,生怕被人發現。他們來到了天台,夜空很美,星星很亮,月亮很圓。


  「你看!」喬生把藏在一個不顯眼角落的黑袋子拿過來,打開來。


  「哇!煙花棒!」江雪歡喜地忘了自己還是一個病人,歡呼雀躍。


  「嗤!」喬生點燃了他手中的一支、兩支煙花棒,火光閃閃,他遞給江雪,隨即又點燃了一支煙花棒,閃閃的火花在他們的手中揮舞,雖然不及夜空中煙花的那般璀璨、耀眼,但卻讓生病了許久的江雪,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歡喜。


  「雪兒!你們在幹嘛!」一聲驚叫從身後傳來,他們驀然望去是雪兒的媽媽,剛剛還沉浸在歡樂的他們,一時間嚇壞了。


  「啊!」喬生一不小心,炙熱的火花濺到了他右手掌心,留下了一個紅豆大小的傷疤。


  不久,江雪的天花好了,喬生出天花了。


  那時的江雪也像晨晨一樣,每天在學校的校門口等他。


  每每回憶起喬生,九墨都入了神。


  「九墨,過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九墨身後傳來,她轉身,看見了肖鉑,他向九墨伸出了左手,她望著他深邃的雙眸,恍惚間,她驀然把他當成了喬生,因為那聲音,那神情,像極了當年的喬生。


  「但他終究不是喬生。」九墨下意識提醒自己,但她還是不能自已地伸出了手,肖鉑溫柔地牽起她纖細的手:

  「難道,難道我愛上了他?」九墨牽著他的手,看著他高大魁梧、逆光的背影,感到無比的愉悅,這種愉悅讓她都開始懷疑自己了。


  就在九墨不知所措的時候,肖鉑早已把她帶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他望著馬路對面的一棵樹,說:


  「晨晨得了一種怪病。她原本活不到十五歲的,可如今卻活到了十八歲。」


  「她看起來是那麼的年輕、漂亮。」九墨看見不遠處穿著天藍色連衣裙的晨晨。


  「儘管她看起來那麼年輕,但她體內的器官每一天都在以驚人的速度迅速衰老。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像是八十歲老人的身體,所有器官都在衰竭了。每每多活一年,都是一種巨大的煎熬。」九墨聽到這,再一次望向了晨晨,仔細觀察,她走路的速度明顯比別人慢了不少。


  「但她的求生慾望太強烈了,以至於神都拿她沒辦法。因為她一直還在等南德。」肖鉑把一張泛黃的老照片遞給九墨,上面是兩個孩子天真無邪的笑臉,一個是晨晨,一個是南德。


  「南德到底去了哪裡?」她仰起頭,看著肖鉑,問。


  「答案在她的記憶里,你進入她的身體,一切就都明白。這也是唯一的機會了。」


  「可是我要怎麼進入她的身體?」


  「我幫你。」他說完,伸出左手,說:

  「閉上眼。默念三遍,晨晨等南德。」


  九墨照做了:

  「晨晨等南德。」


  「晨晨等南德。」


  「晨晨等南德。」


  九墨的心頭一陣劇痛,但隨即消失。她緩慢地睜開眼,看不清眼前的東西,遠處的東西,她揉了揉眼睛,還是看不清,她發現自己在晨晨的身體里了,晨晨的心跳平緩得像深海里的水,波瀾不驚,深不見底,她的呼吸很微弱,眼睛看不清楚遠處的事物,唯一嶄新的是腦海里的記憶,那是和南德在一起的美好時光,九墨閉上眼:


  「晨晨!」在那明媚的記憶深處,傳來了一個小男孩的聲音,他右手握著畫筆,左手朝她高興地揮手。


  「這是南德離開晨晨的那一天。」九墨耳邊傳來肖鉑的聲音。


  九墨的眼珠,快速地轉動著,她看見晨晨朝他跑去,依舊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


  晨晨走到他身旁,看見他在畫畫。


  「好漂亮的風箏。」晨晨喜歡他的畫,喜歡他畫的所有東西,在那上面,所有的事物,對於晨晨,都是美好的。


  「你看!」南德指著不遠處天空中的風箏。


  「一模一樣的。」晨晨朝他指著的方向抬頭望去,看見了風箏:風箏是一隻五顏六色的蝴蝶。他們的目光隨著風箏而移動著,教室外同學們正在高興地玩遊戲。


  「啊!」忽然,一個小朋友不小心摔倒了,老師匆忙地把他抱去醫務室。


  「風箏卡在樹上了。」晨晨焦急地喊道,她看見風箏斷了線,卡在一棵樹上。


  他們不約而同地朝大門走去,看見不遠處的風箏。


  南德拉起她的手,悄悄地走出了幼兒園大門,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仰望著馬路對面那棵樹上的風箏。


  「好高啊。」晨晨說。


  一陣風吹過,風箏被吹落在地上。


  「我過去撿。」晨晨激動地鬆開了他的手,朝風箏跑去,沒有察覺到一輛車正向她開來。


  「小心!」南德衝上前,護著晨晨,兩個人被撞倒,南德的懷裡緊緊地抱著晨晨。


  九墨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倒在肖鉑的懷裡,他一直在呼喚著她的名字:「九墨!九墨!」


  原來,剛剛九墨走進了晨晨的記憶謎城,重演了當年的那場車禍。


  晨晨被抬上了救護車,送往醫院。九墨嚇壞了,以至於她沒注意到肖鉑的右手受傷了,她緊緊地抱住肖鉑。


  真相終於大白:十八年前那場車禍后,南德走了,晨晨活了下來,但她不知道他已經走了,記憶永遠停留在了他們出事的那一天。


  肖鉑彎下腰,用公主抱直接抱起九墨,說道:「晨晨忘記了南德已經走了,所以她一直在等南德。」


  「她等了南德這麼多年,他還是沒有回來。」九墨把頭靠在肖鉑的胸前說。


  病房裡的晨晨,睜開了眼,莞爾一笑,說:「南德,我來了。」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她終於等到了南德。


  「你說,如果十七年前,失蹤的是喬生,你是不是也會像他一樣,一直在尋找,在等待?」肖鉑突然問道。


  「會的。」九墨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後又有點傷感地說:

  「但晨晨等了南德那麼多年,他還是沒有回來。而我幸運地活了下來,回來了,卻沒有了面對喬生的勇氣。」


  「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假若你還是沒有回來,喬生一定會一直等下去。」肖鉑斬釘截鐵地說,就好像他就是喬生一樣,他把九墨溫柔地放下,蹲下身,為她包紮傷口。


  這時,九墨才發現肖鉑的右手流血了,她擔心地抓住他的右手,想看看傷口深不深,卻看到了他右手掌心的一塊傷疤,紅豆大小,和喬生右手掌心的傷疤一模一樣。


  「你,怎麼會有這傷疤。」九墨驚訝地問。


  「我,忘了。」肖鉑冷冷地回答,即刻縮回了手。


  「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忘了喬生嗎?」九墨抬起頭時,她的目光剛好撞上肖鉑的目光,兩兩相望。


  「如果可以,就讓我代替他吧。」他深情地望著她,目光離她很近。


  「沒有如果。」九墨躲躲閃閃地迴避了他那熾熱的目光。


  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即使你看見了什麼。


  就像九墨看見肖鉑的右手掌心裡和白喬生如出一轍的傷疤,卻還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不知道肖鉑到底是誰,不知道最後一滴眼淚正伸長它的魔爪,向九墨一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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